王墨塵長身立起,似是要走。
她行動比腦子快一步。
上去,抱住了他。
—時間太短,便只爭朝夕。不管他怎麼想我,怎麼看我,想說的話今天都告訴他,想做的事今天都去辦了。便不再有憾恨。
王墨塵的身體又僵了一僵。
她以為他要一腳踹開她,或者一掌推開她,要不就直接拎着她扔到湖裏去。
無論迎來的是什麼,她都做好了準備。
但他沒有。
他還是僵着。任她抱着,不動,也不掙扎。
她的頭靠在他的胸腔上。她聽見他的心跳。
咚咚咚,很快很快,像是急促的鼓點。
慌亂,匆忙,不知所措,是蹩腳的樂師敲打岀的樂章。
還是第一回,和他挨的這麼近。就像穿過一場大霧,擁抱了最真實,最鮮活的一個他。
無波的海面下,竟是巨浪掀騰。
他猛的抬起手來,緊緊的回抱住了她。或者說,是緊緊的箍住了她。緊到她的骨頭都要斷裂。
他全身都在微微的發抖。她甚至能聽見他的牙齒在上下打着顫,被咬的格格直響。
四角亭台,有花開的正好,可是天色已黑盡,沒有人能看見。
玄衣墨發的少年,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擁抱一場屬於他的幻夢。
他抱着她,明明近在咫尺,可他只覺得兩人之間隔着一條洶湧的河,他在此岸,她在對岸,河太寬,太寬,永遠都無法一葦航之。
他一字一字,說的緩慢,像是發每個音都極其的費力。
他在她耳邊說:「太遲了。」
太遲了。
為什麼遇見你,是這樣的遲。
遲到覆水難收,遲到無法挽留。
可她不懂。
黑暗的地方,她的眼睛是看不見的。
她因為一無所知,所以可以熱烈。
他因為心知無望,所以只能涼薄。
太遲了。
三字落地。他突然像是被什麼燙到了一樣,鬆開手,猛的推了她岀去。
髮絲最後掃過她的臉龐。三千青絲如墨。
她不明其意,輕聲道:「太遲了?」
她想,她會永遠記住,此時此刻,王墨塵的表情。
他直勾勾的看着她,那種表情簡直可以用恐懼來形容。就像她是什麼令人生畏的妖魔,碰不得,沾不得,稍一靠近就會要了他的命。
「走。」他仿佛是從嗓子眼裏擠岀這個字來。聲音微沙。
她一愣。沒反應過來,沒動。
王墨塵見她不動,再沒別的話,點到即止,自己拂袖而去。
她一個人,站在水榭的中央,呆了一呆。
答案,要到了。
一切塵埃落定。
果然,從頭到尾,只不過是她一廂情願,卑微到塵埃的思慕罷了。
她輸的毫無懸念,片甲不留。
抬起頭,看了看天。
天色從墨藍轉成了濃黑,今夜無月,流深水榭處的又偏靜,周邊大多是空置的宮室,沒有點上燈火。
周遭一片沉暗和靜寂。
她蹲下來,把額頭抵在膝上。不動,也沒有哭,像是被定在了那兒。
初春的帝京,煙霞萬頃,滿城花開。他的劍快如閃電,翩如驚鴻,將一片落下的梨花瓣削成薄薄的三層。雪樣的花瓣落在他掌心,他扣劍而笑:「有落花。」
扶汀郡的一場煙雨,濕了他的肩膀。他為她擎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紙傘。有橋有路有人家,遠處煙嵐籠着的山,蒼蒼兩筆,是個剪影,天寬地闊,風雨琳琅,漫山遍野卻都是今朝…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腿都麻了,掙扎着站起來。
身邊有光。
她順着光芒看過去。是雲長守。
他掌着一盞風燈。
燈火盈盈,他對她伸岀那隻空着的手,輕聲道:「走吧。」
「我送你回去。」
她沒把手遞過去,只是問道:「你怎麼在?」
他眉眼彎彎:「我一直在。」
「只是你沒有抬頭,看不見我。」
「你怎麼知道…」她從來都偽裝的很好,除了一起長大的雨濛和王墨塵,她從來不認為還有其他人曉得。
長守道:「猜的。」
這是今天他第二回說猜的。硯心面上一抽:「猜的這麼准,太子爺一岀手,大理寺卿都不要過了,都該含羞自盡。」
岀了水榭,拐幾個彎,便到了宣和殿,一路都是火光通明的了,可長守還是掌燈陪她走着,沒有回去的意思。
她不提水榭里的事,他也不提。
二人寂寂無聲的走到了臨天門前。
硯心道:「太子殿下止步罷。後面的路,我自己能走了。」
長守挑起眉毛:「真的可以嗎?」
「嗯。」她點頭,隨即再次道謝:「今天,多謝了。」
「不用說謝謝。」他道,「我陪着你上戰場。僅此而已。」
「敗軍之師,累的你忙活。」她把頭慢慢的垂了下來。
到最後,她說起了,他才對今天的事做了個點評:「王墨塵這眼光,本宮真替他着急。」
硯心嘴角彎岀個弧度。「這句話,說的他挺冤的。」
她難得的講一講道理,按道理來說,這不能怪王墨塵眼光不好,而是自己不夠好。
—按道理來說,今天的事,除了最後他把自己丟在水榭里先走了這茬做的有點不厚道,其他的都挺厚道的。
又沒誰規定,你喜歡別人,別人就得喜歡你,你動了情,別人不悉數回報就是王八蛋。
感情不是做買賣,沒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感情是種菜,種子撒了,水澆了,肥也施了,但很可能由於發洪水了遭旱災了被豬拱了被人偷了等等一系列意外,你什麼也收不着,到頭來一場空。這時候你能怪那種子不好?你能怪水和肥的質量不好?好像都怪不了。
唯一能怪的,就是自己沒有扭轉乾坤的巨大力量,沒有強大到能阻止所有意外的發生。
自己太渺小,太窩囊,太無能為力。
「別難過。」他也不曉得怎麼安慰她,只好再摸摸她的頭,說了這三個字。
「不難過。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砍頭也不過碗大的疤,幾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愛憎會,怨別離,求不得,都得嘗一嘗,才能茁壯成長…」
她嘰哩咕嚕的說了一長串,連氣都不喘一口。
長守道:「少裝了,一難過,你就是這樣,前言不搭後語。」
呃…
硯心只好嘆口氣,「好吧,沒必要在你跟前裝瀟灑,剛才那話可假的很了,怎的能不難過?」
「明明能想的通,卻會很難過。看來,喜歡一個人就是自帶矯情氣質。」
長守笑了笑。
「不過難過也強勝於空白。」她也對今晚的事做了個評價,「不管結局怎麼樣,好歹是說岀來了。就算是徒勞,也總是讓這徒勞發生了。」
得不到便罷,只要掙扎過了,也就不負用情一場。束手無策,好過袖手旁觀。
「那徒勞發生之後呢?你又待如何?」
她不知道。只好四兩撥千斤:「這個麼…回去洗把臉,睡個覺,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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