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得您面對過什麼,又放下過什麼!」
埃德蒙-唐泰斯的話,發自肺腑,因而也極為感人,尤其是最近心情極度壓抑的艾格妮絲,聽後更是差點哭了出來。
不過,無論如何,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表現出軟弱,因此為了掩飾淚水,她反倒是又笑了起來,「伯爵先生,我果然沒有看錯您,您真是個熱忱的好人。」
「不,我不是」埃德蒙搖了搖頭,「您才是。您不光熱忱,而且無私,就我個人所見,您從未給自己謀過什麼私利,總是為身邊的人着想之所以遭遇這些麻煩,是這個世界辜負了您,您不曾有負於任何人!您可能不明白這有多麼難能可貴,可是我知道,因為時至今日我的手上已經沾滿了污泥和鮮血我羨慕您,能時時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艾格妮絲愣了一下,旋即又搖了搖頭,「我才做不到問心無愧呢。再說了,就算問心無愧又有什麼用?該發生的災難還是會一件不少地發生,我眼睜睜地看着姐姐和自己反目,眼睜睜地看着師傅倒入血泊,卻什麼都做不到比起問心無愧,我我更希望自己能夠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哪怕做得不是那麼體面,也比什麼都做不到要好。」
說完之後,她又轉回了話題,「抱歉,我又拿無關的事情來跟您倒苦水了。總之,我今天來拜訪您只為了這麼一個請求,我可以確認您已經答應我了嗎?」
「百分之一萬地可以。」埃德蒙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好,我對您致以誠摯的謝意。」艾格妮絲站起身來,然後鄭重地跟對方道謝。
接着,她又問,「那我能夠在您這裏給他寫一封信,讓您在向他報告的一同送過去嗎?」
這個要求雖然讓埃德蒙有些驚訝,但他很快又點頭答應了。
「當然,可以您稍等一下。」
接着,他走出了房間。
這一次他很快就回來了,手上除了拿着紙筆墨水之外,還拿了另外一件東西——準確來說,是一柄鋒利的細劍。「我把這個也還給您。」
艾格妮絲從劍柄的圓形形制,以及特殊的劍身,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就是她的佩劍——當天她在師傅遇襲的現場受到了太大的精神刺激,和姐姐爭吵之後,瀕臨崩潰的她把佩劍扔到了地上然後跑了。
想必,這是伯爵打掃現場之後順手拿到的吧。
「謝謝您!」艾格妮絲又是意外又是驚喜,「您真有心了。」
「舉手之勞罷了。」伯爵澹然回答,「很抱歉,我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
正當他準備把劍送還給艾格妮絲小姐的時候,艾格妮絲卻輕笑了一聲,然後擺了擺手,「既然這樣,我把它送給您權當朋友之間的贈禮,如何?」
「嗯?可這是您的佩劍啊」埃德蒙有些訝異。
「哎呀,我又不是什麼挑剔的人,非得用什麼特殊的神兵利器才趁手」艾格妮絲笑着回答,「這把劍只是我訂做的,然後讓工匠按照同樣的模打造了好多把,都收藏在家裏,隨時可以替用呢。」
因為提到了劍,所以艾格妮絲突然來了興致,口若懸河地跟埃德蒙解釋了起來,「我出師之後,姐姐說一個堂堂名門小姐整天提着劍到處逛這成何體統,而我則抗辯說也許我隨時會遇到挑戰,總歸需要有把兵器防身,姐姐想了一陣之後,決定用一個折中的方法,嗯你也知道,那就是把劍藏在陽傘里,這樣平常帶在身邊就沒人覺得大驚小怪了於是爸爸找了人給我專門設計了這樣的武器,我姐姐的腦瓜真是比我強多啦。」
說着說着,艾格妮絲聲音越來越低。
那些時光,是她一生當中迄今為止最歡快、也無憂無慮的時光,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美好,充滿希望——而現在,一切卻都已經面目全非。
還能回得去嗎?
她自己也沒有信心了。
正是因為沒有信心,所以她的興致也猝然被澆滅了。
「總之,就是這麼回事了。」
「原來如此。」埃德蒙並沒有注意到艾格妮絲此時細微的心理,他的注意力放到了手中的劍上面。
雖說這劍並不名貴,也沒有什麼輝煌的歷史,但是這是艾格妮絲小姐給自己的贈禮,所以意義自然也是不同的。
「謝謝您的康慨贈禮,我會好好保存的。」他小心地收起了劍。
接着,艾格妮絲拿起紙筆,開始在桌子上書寫了起來。
因為在來之前,她的心裏已經反覆斟酌了腹稿,所以此時倒也
沒有什麼停頓,一氣呵成地寫了下去。
信的內容倒也簡單——艾格妮絲將自己目前面臨的困境老老實實地擺了出來,表示自家現在的麻煩還沒有解除,希望艾格隆能夠再寫一封親筆信,讓放款人為自家放款;並且承認自己沒有完成承諾,親手抓住老師。接着她請求在這種情況下艾格隆仍舊能夠網開一面,饒過師傅的性命。
因為是雙倍的「有求於人」,所以艾格妮絲也只能面對現實,在信中的用詞相當謙恭,幾乎跟哀求相差無幾了——當然這也是她故意的,艾格妮絲雖然性格豪爽但也是個少女,她也知道應該怎樣挑起他人的同情心。
寫完之後,她將信件遞給了埃德蒙,埃德蒙當然不敢拆閱,老老實實地封好了。
做完了這些,艾格妮絲心愿已了,自然也向伯爵提出了告辭。
「抱歉,伯爵,我今天冒昧登門,給您添了太多麻煩,請您原諒我的任性。現在已經耽誤您太多時間了,想必您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先告辭了。」
「您永遠是我這裏尊貴的客人。」埃德蒙連忙回答。
接着,他將艾格妮絲送到了門口,然後目送她離開。
等到他回到剛才的房間時,上尉已經出現在了那裏。
「這個小姑娘想要做什麼?」上尉低聲問。
埃德蒙半遮半掩,將艾格妮絲小姐剛才的所作所為,轉述給了上尉。
「真是讓人敬佩。」上尉發出了一聲感慨。「可偏偏這種人容易倒霉。」
如此一針見血的評價,埃德蒙不想附和,「我已經答應過了她,要幫她向陛下求情了。」
「所以這就是你的目的嗎?伯爵?」上尉突然抬起頭來,盯着埃德蒙,「你之前故意拖延,是為了給她去跟那個刺客決鬥的時間;你從我這裏帶走比昂卡,也是為了保住她的性命」
此時的他雖然還是不知道比昂卡就是艾格妮絲的師傅,但是很明顯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自然也就起了疑心,懷疑其中還有什麼內幕隱情。
上尉的視線極為犀利,讓人有點不寒而慄,但是伯爵已經久經大世面,當然不會被他嚇倒。
但埃德蒙也不想解釋那麼多,不光是為了保護艾格妮絲,也是為了保護愛麗絲——不然如果他和盤托出的話,特蕾莎公主和上尉都會知道自己被愛麗絲刻意操縱了,這也會影響他們的看法。
「沒錯,這些都是我做的。」他澹然回答,「但我可以保證,我沒有背叛行為,只是想法有點不同。」
「可是,您的做法似乎都是在為了討好這位小姐。」上尉諷刺地回應。
「不!」埃德蒙大聲反駁,「我要討好的人只有一個,而且永遠只有一個,您根本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麼!」
這股突如其來的怒火,讓不明真相的上尉愣了一下,不過從伯爵的怒火當中,他也看出,對方不想跟自己多加解釋了。
說到底,理論上伯爵是他的「上司」,臨行之前特蕾莎公主還幾次叮囑自己要服從伯爵的命令,他也沒有任何權限去逼問伯爵。
更重要的是,伯爵剛才口口聲聲「只有一個」,明顯是搬出了艾格隆,他更加沒有立場去反駁。
所以他最終還是選擇無視了那些可疑之處,默認伯爵的判斷。
反正,不管伯爵做了什麼,至少現在,他的兩件任務都已經非常漂亮地完成了,那也就沒必要再去節外生枝。
「好吧,您怎麼想都行,不過,我們要一起寫報告,向兩位陛下陳述之前發生的一切請您不要誤解,我絕不喜歡背後告狀說別人的壞話,只是我責任在身,我必須如實地履行責任,請你諒解。」
「當然可以。」埃德蒙自認為問心無愧,自然也不怕一起上報。
他知道,他背後的主人也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效忠」,而且他也確實做得很好甚至好過頭了。
帶着一種悵然若失的情緒,當天晚上,埃德蒙和上尉一起,一起撰寫了一份詳細的報告。
報告首先是向艾格隆「報喜」,表示抓住了那位刺客比昂卡,然後將整個行動的經過、以及比昂卡的現狀,都事無巨細地寫了上去,接着,伯爵又寫下了艾格妮絲小姐在行動期間、以及行動之後的所作所為,包括今天的大部分對話也寫了。
按照之前的管理,報告被裝進了特殊的袋子裏,而隨之一起的,還有艾格妮絲的那一份親筆信,也被伯爵暗自一起塞了進去。
而隨着報告的寄出,這件事對他們來說就已經算是告
一段落了。
接下來他們只需要處理其他事情,然後等待陛下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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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幾天之後,這份由伯爵和上尉撰寫的報告,以及艾格妮絲的那一封親筆信,被一起送到了艾格隆的書桌上。
艾格隆先是仔細閱讀了報告,從而了解了比昂卡落到自己部下手中的整個事件經過。
說實話,他對這個結果是相當驚訝的,因為一開始他還以為比昂卡會被艾格妮絲擊敗,然後成為自己「施恩寬赦」的道具;結果卻沒有想到,後續發展卻完全脫軌,那麼厲害的比昂卡,卻被弱不禁風的愛麗絲算計,最終落入到了陷阱當中,迎來了重傷被囚的下場。
當然,出現這種結果也不算奇怪,說到底,他和巴黎隔得太遠,必然不可能搞什麼「精細微操」,他只能通過自己可以信任的那些得力部下們,放權給他們行事,讓事件大體上按照自己的設想發展。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比昂卡重傷被俘就是最好的結果,愛麗絲的發揮着實讓他驚艷——這更加加深了他對愛麗絲的欣賞。
她確實有幹大事的潛力,艾格隆認同了這一點。
當然,對愛麗絲的欣賞,就必然帶來了對艾格妮絲的惋惜,艾格隆能夠理解艾格妮絲的想法和追求,他就自然能夠想像得到,這對她來說到底是怎樣的打擊。
最絕望的是,下手的是她最敬愛的姐姐一想到這裏,艾格隆都忍不住心生憐憫了。
和伯爵一樣,艾格隆其實內心也是希望比昂卡是和艾格妮絲大戰一場然後被擒下的,儘管這可能會讓艾格妮絲面對生命危險,但是這才是對艾格妮絲最大的認同和尊重,然而現實卻給了一個殘酷的回答。
他當然不會為比昂卡的下場感到同情,但是這麼驕傲的艾格妮絲,這番遭遇確實足夠讓人同情了。
感慨了一番之後,艾格隆看向了艾格妮絲的信。
在這個時候,她還能夠挺住嗎?她又將以何等言辭來對我傾訴呢?
帶着一絲好奇和期盼,艾格隆親手拆開了這封信。
信上的字跡頗為潦草,足以顯示寫信的人當時心情是多麼凌亂和鬱悶,但是艾格隆還是毫不費力地看完了。
她,對自己求情了。
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承受了那麼慘重的打擊之後,艾格妮絲對自己求情了。
她用謙卑的言辭向自己求情,並且表示願意配合自己的那個狂想,只是為了換取希望。
保住家業的希望,以及保住師傅性命的希望。
而艾格隆知道,這兩件事,好像歸根結底都是自己給她帶來的災難。
所以她是在為自己造成的災難而向自己求情世事就是這樣蠻不講理呢。
除了哀求之外,艾格隆還感受到了一種危險的氣息,一種少女面臨過於沉重的壓力,即將精神崩潰的危險。
是的,艾格妮絲已經接近心理底線了吧。
今後確實得對她好點了。艾格隆心想。
就讓這些風波到此為止吧。
艾格隆心裏嘆了口氣,然後提筆寫了回信。
「我滿足您的一切期望,您知道的,我永遠是您最忠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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