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不妨狠一點
「會微公,且看世家通好,宗帶淵源的份上,請救得家嚴一救啊。」
彭城郡公贈幽州都督授太子少師韋見素府邸的居思堂里。
一個發胖的青年人,顧不得風塵僕僕,衣帽髮髻上全是塵土的狼狽樣,用一種悽慘的聲音告求道
他就是河東郡太守韋義楨的長子韋安適,韋家雖然不在山東七大氏族之中,卻也是當世屬一屬二的頭等郡望,從山東本家分出來的五脈十四支的歷史,就是一部大家族複雜無比的恩怨情仇史,有過你死我活的競爭,也有過不死不休的讎隙,更有過攜手並肩的共患難。
作為世家大族,家大業大族人眾多的同時,也大大分攤了因為朝政更迭,政治爭鬥所帶來的影響,家族子弟比別人更好的受教育機會,也意味在更多的上進的可能性。
因此哪怕前有中宗年間的韋後竊國作亂,後有宰相兼太子內兄韋堅涉謀反案,作為宰相世系和后妃之族雙重身份的京兆韋氏始終在朝堂中屹立不但,哪怕是那位口蜜腹劍的弄璋李林甫當政時,依舊無法對韋氏斬盡殺絕。要是武氏、賀蘭氏那樣的新興門第,早就一蹶不振了。
他受命在被抄家前化妝出走,跑來京師求助,不過是因為在整個長安,能夠不鳥察事廳那群虎狼之輩的人物屈指可數,這位遠房的族叔正好是一位,他本人就是太上碩果僅存的資重老臣,長公子是司言路,掌清流物議的憲台總座,次子是北軍中第一大武裝力量龍武軍的二號人物,雖然已經是半退養之身,但即便是那位權傾朝野最得聖上親信的李善人來了,也要笑臉客氣的喊聲韋閣老。
「你父親不過是失察,治下不力的干係。」
韋見素古井不波的啜茶淡聲道
「但是怕的就是廳下的那些小人,為求奉承上命,急功近利,嚴刑拷逼,無所不用其極,緣三木之下,無不是說什麼就是什麼。」
「家嚴年事已高,已經經不得這般的囫圇折騰了。」
「家嚴言,太子之事,身為地方牧守萬死莫辭,就怕身後,合族也不得安寧了。當年韋(堅)子金的故事,只怕就在眼前了。」
但此後,無論他怎麼告求,韋見素就再也沒有說什麼。
「開府大人已經動身了。」
話音未落,就聽見一個風風火火的聲音,卻是駕部郎中韋應物徑直闖進門來了。
「還是去了。」
韋見素重重的放下茶盞,嘆了口氣,在手巾上搽了搽。
「你的轉機來了。」
青龍跨海橫日的大幅錦繡帷幕下,各種官面上和小道消息通過各種渠道象流水一樣的送到了我的案頭,
「有人煽動百姓阻道,以鄉老為首求見太子,中人以火器、強弩乘亂襲擊,衛率府當場當場還擊,死者累累。殿下勒令勸止,卻被衛士中潛藏的刺客暴起擊之。」
「經查,所出者為,建寧王親事營。」
「詔令京師戒嚴。以御使、刑部、宗正三司嚴辦。」
「察事廳已經拿建寧王府屬官數人,訊之。神策軍正在抄拿建寧王邸」
「我倒。」
我重重的錘在紫木的案子上,將一大疊公文震倒在地,本以為已經改變的歷史,再次發生了。
「來人,帶隊,升儀仗,去廳府。」
「軍上請三思。」
卻是薛景仙、崔光源一人一邊,很有默契的擎住我的袖子,
「三思個屁啊。」
我口不遮掩的罵出來。
「人命關天。」
「可是現在並不是最好的時機,儲君遇刺事茲體大,大人若要介入,怕是也要沾惹干係的。兩宮上下可都在看着啊。」
「現在京畿戒備,長安城裏盯我們可不止一家,動一發而牽全身啊。」
「金吾、龍武兩衙已經召回了所有現役將士,三大內都已經戒嚴、城中的工程團、團練、義勇、也已經停止一切作業,就地武裝起來。現在銀台門的神策軍已經封營,左右監門衛、金吾衛開始靜街。」
「大人想效法王毛仲的故事,犯天下之大不韙麼。」
我冷靜了下來。他說的沒錯。
據說太子小白在河北督陣的時候,建寧王典親軍,以驍騎數百從,每接戰,常身先,血殷袂,不告也。太子或過時未食,倓輒涕泗不自勝,三軍皆屬目。堪稱兄恭弟及的典範。
我只是實在不希望這兩個兄弟再想歷史上一樣,留下一輩子的抱憾。建寧王,就是因為刺兄的嫌疑,被肅宗以鞏固太子地位為名賜死的。
「走。」
「哪裏。」
「當然是察事廳。」
「大人。」
薛景仙難得臉色露出着急的顏色,似乎覺得都白說了
「放心,就去旁聽,老子好歹也是個宗正丞不是,職責所在關心一下,其中有沒有徇私舞弊的情形。畢竟事關儲君嘛」
我別了別眼睛,他們這才鬆了口氣。
「再派人去神策軍那裏,『協助』他們調查。對那群死太監,我不放心。全程跟蹤記錄,確保公正公開透明。」
「你寫份奏章再請示一下。我要加強太子身邊的護衛。」
「奉節王和表小姐怎麼樣。」
「以壓驚為名,嚴密保護,已經封鎖了左右的消息。幾位夫人,正在貼身伴隨,情緒尚安。」
長樂驛在奉天縣以東,距離長安也不是太遠,郵驛馬車用半天時間就趕到了,竟然是在京畿要道上,又是人煙稠密的望縣,再加上戰時曾經作為朝廷的糧院所,因此驛站建築的規模很大,也是太子回京前的最後一站,此刻已經被各種形形色色的人馬被包圍了。
「我是宗正丞,又是崇正殿學士,怎麼看不得太子。聖上有嚴喻,那太上誥書,就不是旨意了麼。」
我難得咆哮這,一揮手,武裝到牙齒的虞侯軍和親事營的甲士,象潮水一樣的湧進被查封的行在。幾乎用大槊架着脖子,用弩機頂着胸口,將任何礙事的人員推壓倒兩旁。
「全給我拿下。」
我也顧不上那些被強制繳械壓倒在地的看守人員,其中有神策軍,也有宮內省的,更有大名鼎鼎的察事子,在各種複雜的眼神和表情中,大步的闖進內堂,看到端藥的老熟人聞季,心中稍稍一安,雖然他苦着臉,但是他的存在說明,太子身邊,還沒被完全架空掉。
「您可來了。」
聞季霎那哐當一聲,老淚縱橫的摔了掉了藥渣盞子。
「這世上最容易的事情,莫過於當官了,只要打點好上官,糊弄好下面,就是一帆風順。」
「但這世上最不好做的事情,也是當官,要操勞成千上萬人的溫飽生計,殫精竭慮如何讓他們過的更好一些。」
「那你這不是鼓勵大家趨利避害,都去貪了。」
「我只是告訴你將要面對的這個國家真實現狀而已,再說當貪官哪有那麼容易,也需要技術含量的,欺上瞞下中飽私囊結黨以自保,都需要相當的手段。」
「那你呢。您的理想是什麼」
「我嘛,做忠臣實在太辛苦,做奸臣又不夠心狠手辣,做賢臣我又不夠潔身自好。想來想去最後還是做個弄臣比較好,只要把上位者伺候的好了,就能過的很舒服。而不用整天為國家大事,國計民生這些崇高而無聊的東西,累死累活的。」
聲音方佛還 歷歷在耳。看着咫尺的門帘,我霎那間,竟然有些怯意,生怕這背後,是我某些難以接受的東西。
咬了咬牙,還是抬步走進房內。
寬敞的內室,門窗上都被用帷布罩的密不透風,在沒有抗生素應用之前,古人就是用這種方法防止感染的。
刺鼻的藥味混合着血腥味中,我百感交集的見到了癱在塌上面色慘白的太子小白,他真的成了一個小白,面無血色,橫綁過大片胸口的新換紗布,還在洇着血。
同樣面無血色的,還有象個華麗的人偶一般靜靜的站在一邊,太子妃獨孤氏。
同樣是雍容典雅的少婦風情,相比小沈夫人的親和,她更有一種出身大家的高貴殊麗,也只是強撐不在表面上亂了方寸,憂心和不眠不休侍奉,所造成紅腫的眼兒,有些憔悴的楚楚動人,不過這時候我也沒心情欣賞她了。
「殿下。殿下。」
愁眉苦臉的聞季抹着老淚,小聲的呼喚之後,
病榻上的小白終於動了動,眼神渙散的好久才聚焦在我的臉上。掙扎着露出一個不知道是痛苦還是歡欣,或者兩者皆有之的表情,用一種夾雜着噝噝,很讓人揪心的聲音吃力道
「老。大,你終於來了。」
「貼身陪同所有出入執事人員,哪怕是吃飯睡覺如廁,都必須有數人以上在場。不 允許單獨行動。否則格殺勿論。」
「是。」
得令的虞候團,就地開始挖掘工事,建立營帳。
我出來後,憂心忡忡的,在太子小白那裏見到的東西,象陰靄一樣壓在我的心頭,襲擊太子的人,動用了制式的火器和弩機。
太子小白如果掛掉,建寧王又因為謀逆被殺,那我就虧大了,這些年我努力的再多,也成了無用功,一個不熟悉的新君上位,雖然未必會直接對龍武軍下手,但是失去了淵源和干係,在朝廷中的地位和存在,就變的尷尬起來。如果這是有意的圖謀,不可謂不厲害的釜底抽薪。
沒有了太子,沈夫人的存在,也已經不再重要。
我最擔心的是另一種可能性,有人藉機發揮,將太子變相的幽禁起來,斷絕內外消息和往來,並且一石數鳥的剪除太子身邊羽翼,連帶收拾建寧王,順便把平時與太子走得近的那些人都套進去,
各種宮廷肥皂劇看多了,還是有一些觸動的。
現在,我已經得到消息。
除掛職的三孤三少外,東宮所屬的太子賓客、太子友、太子洗馬、伴從等侍從官,總管東宮官吏和政事的詹事府;責侍從規諫的左春坊;負責文書啟奏右春坊;掌圖書經籍的崇文館;掌校刊經史的司經局;負責太子的衣食住行的典膳局、藥藏局、內直局、典設局和官門局,負責東宮具體事務的執行的家令寺、率更寺和仆寺等一干東宮官,具被查封,停止運轉。
東宮三府三衛,所擁有的宿衛十率被強令解除武裝,就地待罪,負責儀衛的司階、中候、司戈、執戟四色官也被強制看押。連太子小白領天下兵馬大元帥時,親手建立的親五營,也已經被抓走了不少人。
哪怕要擔一些肆意妄為的干係,也實在不容許再出任何意外。
「太上的誥書,已經拿來了。」
卻看見滿身是汗的杜佑,從馬上跳下來。
「這就好,」
我看着黃軸上新鮮的墨跡,輕輕噓了口氣。臨時起意,假借太上之名,前來探望太子,實屬事急從權,興慶宮肯追認,我可以省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現在京師內外,至少有各種武裝力量近十萬,如果加上京畿道外臨近地區的隴右、關內行營,至少有十五萬之眾。從數量上,龍武軍並不佔什麼優勢,不過其中能讓我在意的,除了傳統北軍那幾家,還有態度不明朗的安西北庭兵,和葉護進京的三千名回紇兵。不過成分越雜,各方勢力,就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用另一些收買拉攏之類的手段,來維持實力消長。
雖然對某些人來說,長安是一個牢籠,而京畿道就是一大牢籠,畢竟在天子的眼皮底下,行事是有一定的遊戲規則的,作為駐紮皇城和宮城的北軍是不可能再輕易離開防區的,官員不太可能隨隨便便的暴斃家中,強盜也不再可能不絕於市井道路,殺人劫貨,所謂物傷其類,心有戚戚,亂世有亂世之法,治世有治世之道,如非得以,我也不願意花大代價去挑戰整個統治體系,許多東西都變的束手束腳,不過對我來說,真要全力以赴,這究竟是誰的牢籠,還不可而知。
既然有人公然,破壞了遊戲規則,那怪不了我放開手腳了。
「不過,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
我看了他一眼,照正常覲見的程序,到秘書監擬書成誥,過手的功夫是少不了的。
「大人前腳就走,小殿下後腳就帶着奉節王,進了興慶宮,。隨後誥書就由張公公親自快馬加鞭送過府上。」
杜佑扇着汗水,小聲解釋道。
果然還是小丫頭讓人省心啊,我感嘆道。
不愧是宮廷里長大的天潢貴胄,別看她平時嘻嘻哈哈,喜歡惡作劇和她的粗神經一樣有名,但在關鍵的時候,一下就敏銳的把握了事情的脈絡,替我解決火急火燎之下,產生的疏漏和後顧之憂。
說實話,我家的女人雖然多,但是可以交心的卻寥寥無幾。
也就這個在我眼裏永遠長不大的小東西,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毫無忌諱讓我訴說心情的人,甚至可以接受我那些 夢囈一樣的想法和故事,並前一起身體力行,親手把它變成現實的產物,至少讓我在這個殘酷而美麗的世界,偶爾覺得自己不是特別孤單的。
越來越進入角色的,便宜妹妹雨兒或許也算半個,不過她更多是近乎盲目的崇拜和濡慕之情,如果我說太陽從西邊出來,她或許真的會拿起鏡子去研究為什麼太陽會從西邊出來。
相比雨兒的崇拜,最先出現在我身邊的女人初晴,則是一種近乎殘酷而理智的盲從,如果我那天心血來潮想要強搶民女,那她多半會是那個掰腿按腳,甚至是巧妙用權勢和金錢,替我善後消除影響的那個幫凶。
阿蠻也是一個很好好的傾聽遮,可惜未必是一個很好的理解者,更多的出於一個完美的賢妻良母本色,而夫唱婦隨的慣性。
雲容雖然擁有與容貌並重出色的教養和才學,但是背後背負的東西太多,需要多點時間,才能做出取捨和選擇。
其他的女人,如寧凝,雖然可以託付予信任和事業,或如蕭雪資那樣可以讓人心靈貼慰的女人,但是有些東西,卻是需要足夠的時間才能培養出來的,比如默契。
我只有一個人,要對這麼多女人同時付出足夠感情和精力,那是一種奢望,能夠維持眼下相安無事,各有所事的局面,已經能夠算是長安城中,模範後宅的典範了。
一個聲音打斷我的走神。
「想鶴先生已經已經到了。」
唔,我點點頭,雖然太醫署以下傳統的醫官體系,對這些年才新建立的軍醫系統,很有些不屑的味道,在他們眼中,那些大批量由戰地救護所,短期速成培訓出來,大多數只能處置一些簡單的外創的所謂軍醫,不過是一些救急不救命的三腳貓、半吊子,實在對不起大夫這個稱號。
但是對這位總醫官及其弟子,卻拿捏不起那份驕傲和矜持,因為此君不但出身藥王一脈的名門,還可以算是這世上最好的傷創聖手,這些年根據我所謂流失海外的華佗<青囊遺篇>,在體療(內科)、瘡腫(外科)、少小(兒科)、耳目口齒(五官科與口腔科)、角法、女(婦)科、產科各個領域都很有建樹,創造了好些醫學新說,並且多少都得到了部分驗證,在河北的時候,連那些最跋扈的驕兵悍將,也不敢輕易得罪他,不然就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在冒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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