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關上思
半個多月後,我已經站清溪關殘破的城牆上曬太陽了,有數千口族人做人質,那幾個河蠻頭領,還是順利的用壓糧官的身份,帶着前鋒騙開了南沼鄉兵留守的關城。
清溪關位於巂州越巂郡北、大渡河南,因為關前周圍是高山深峽,碧水奔流,故名清溪,幾個天然地裂形成谷道,分別通向不同的地域。其地連山帶谷,夾漳臨溪,倚險結關,恃為控御,古時西南夷入犯,必經此道。
巂州越巂郡(四川西昌縣),為鎮撫西南而制,設有新安、三阜、沙野、蘇祁、保塞、羅山、西瀘、蛇勇、遏戎九子連環城,以清溪關為樞紐。
這些漢裳蠻願意反亂的理由很簡單,又要被迫背井離鄉,因為在其國內擁有先進的技術和文化,在一個地方人口繁衍到一定規模,就會給強制拆分,大部分青壯分別遷徙到其他更蠻荒邊遠的地區去,以替南沼改造開發邊境,移風易俗。而空出來的土地用來安置白蠻和封分黑蠻。
南詔國行施統治權,自然要和諸族接觸,在接觸中諸族接受一些較高的文化,改革一些野蠻的「故俗」,設立節度使也是為了用兵力迫脅,破壞諸族的閉塞生活,使其人力物力資源為國所用,遷戶是其中重要的一環。
漢人最重鄉土,要他們離開熟悉的地方,顛沛流離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除非大範圍的天災人禍。而那些混居的金齒、漆齒、銀齒、繡腳、穿鼻、裸形、磨些、望外喻等落後部落。這些部落要通過三譯四譯,才能與南詔言語相通。自然不用擔心他們會與漢裳蠻串聯勾結,影響南沼的統治。
剛好這一批與河蠻的漢裳蠻,又快到了二十年的遷徙之期了,如果在南沼國內,也就這麼忍受下去了,但是南沼大舉出兵也給了他們一個重新聚集的機會,為了防止這些尚未完成馴熟的部落在國內空虛時作亂,也是為了削弱他們的實力,因此大舉徵發從軍,以這些生蠻部為先鋒,府軍和鄉兵為中堅,王軍為預備隊和督戰,驅使攻佔四方,連漢裳蠻也的擔負了勞役輸送的任務。
於是種種機緣巧合之下,就有了這次反亂投誠事件。
為了生活,大量漢裳蠻組成的行腳商人和馬幫的足跡,遍部布了百蠻各族最邊遠的地區,甚至遠抵天竺和驃國。因此,對南沼國內的地形道路,最是通達不過。有他們做內應,還有鳳迦異這個活招牌,一路勢如破竹,的確省卻了不少麻煩。
更多的時候,是裝成鳳迦異的部下,打着他的旗號,用那些河蠻做門面,派人騙那些四散的南沼兵聚集起來,然後一舉成擒。由於這裏人馬看起來有糧食武裝也好,還真騙倒了不少人,許多人都是跑來排隊等開飯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稀里糊塗的做了唐軍俘虜。
但隨後才沒收復多久的清溪關,就經歷了一場考驗。
尾隨着他們,接踵而來的就是南沼兵潮。為了取得回家的通道,南沼人在堅城面前,可以說是爆發出了相當可觀的勇氣和信念。
滿山遍野,獸衣披甲的蠻兵,象大海海嘯一樣,不知疲倦,也似乎沒有盡頭的衝擊着殘敗而搖搖欲墜的城頭,多少能穿上部分鐵甲的,幾乎是十大節度使的常備軍和王軍,然後是自備武器的府兵,他們的按照同鄉和地域的不同特色,既有高地黑蠻的短衣獸袍皮胯,也有低原白蠻曳地的麻衣苧布纏頭纏身,各自又分做各類行具的袍服穿戴,組成大大小小與塊快五顏六色的海洋,
再就是附屬各族所出的族兵,裝備就更不如了,除了少部分看起來明顯是首領衛隊的藤甲,竹甲外,大多數人連外甲都沒有,相當部分赤身裸體的只有胯下一團不名材質的包裹物,甚至手中還拿着木標、石斧,骨錘這類原始風味十足的的武器。
但是打起戰來,就想野獸一樣的兇狠,甚至不用武器,赤手空拳的攀上城牆,用牙齒和指甲來戰鬥。
剛剛佔領清溪關的山羌營和安東高麗兵組成的銳字營合計三千人,楞是打到最後弓矢耗盡,便削竹為箭,以對付獸衣輕甲的蠻軍,順便將城裏的建築拆的差不多,等到我的後軍趕到時,關城中能站起來的,也就剩下不足百人了。
經過這場迴光返照式的戰鬥,宣告南沼人最後的一點努力失敗,監軍的王叔蒙阿思戰死在城下,隨軍的大清平官尹輔俅突圍無路,自殺於帳中。
但沒想到,敵人從姚州軍過境的,因此巂州是從後方被攻陷的。清溪關一收復,南沼人回國的最近一處大門就算徹底閉上了。
想回國就只能走更遠的戎州南溪郡,不過那是僰人的傳統聚居地,
但那裏有戎州都督府的石門、龍騰、和戎、馬湖、移風、伊祿、義賓、可封、泥溪、開邊、平寇十一個小鎮,還有親附大唐的阿傍部落、阿夔等僰人部落。因為南沼人攻破巂州後,沿四川盆地的邊緣北上直取成都,沒有向東繼續攻取戎州都督府的鎮治,只派了少量牽制的兵力,因此十一個小鎮倒有一半戰鬥力完好保留下來,
而且這一段路程艱險漫長,充滿敵意的世仇部落,沒有糧食並缺少武裝,全靠兩條腿的南沼敗軍,估計走不到一半,能剩下多少人還是個問題。
隨着各地陸續消息傳來,幾路追兵都有不小的斬獲,光韋韜率領的中軍一路,就殺獲各萬,俘虜南沼大軍將周羅陀,以及軍將若干,雖然這期間追擊的龍武軍,與困獸猶鬥的南沼人,沒少爆發了十幾場大大小小戰鬥,甚至幾次打退了唐軍的追擊,但是對南沼人來說已經無力回天了。
他們既缺少糧食,又缺少武裝,人少一點,面對遍地的劍南百姓的汪洋大海還很危險,那些流散的南沼兵逃到鄉間試圖搶劫食物而被鄉民打死了不少,後來不得不出台了一條政策,可以用俘虜的南沼人來和官軍交換布匹糧食,才遏止了這種勢頭。
各地一路高歌猛進,陸續抓到並押還成都的俘虜至少也有近十萬,甚至還有大小十幾個完整的白蠻、河蠻部落,因為南沼人有意在劍南長期佔領下去,為了降低統治的阻力,因此後續跟進的是,從國內遷移了好些中小部落過來。
跑的最快的騎兵追殺過去的時候,他們攜兒帶老,牽牛挽馬,塞滿了整個道路和山谷,把敗軍的退路也給堵住了,結果一同作了俘虜。
薛景仙抓住這個機會,將裏面看起來強壯兇悍挑出來,連同活捉的南沼王子鳳迦異,還搞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獻俘與城下的大遊行,以鼓舞民心士氣,然後召集民夫為大軍出力,就從者踴躍。
於是我帳下重新聚集了勤王的邊軍、本部的禁軍、各州府兵、團練、守捉兵,林林總總也達到了六萬之眾,還有匯集而來的工匠民夫,流水一樣向後方輸送去的俘虜,和輸送來物資。小小關城已經裝不下,甚至將一個關城外谷地,也擠的滿滿當當,人聲日喧。
這個時代。
大唐與南沼交鋒的前線,主要集中在姚州和嶲州,同時還有一個管理眾多羈縻屬的戎州都督府,所謂一鎮兩軍州。其中以戎州距離南沼最遠,嶲州次之、姚州最近。
從戎州出發,向南過鄧枕山、馬鞍渡二百二十五里,又經蒙夔山百九十里又百八十里至諭官川,經薄季川百五十里至界江山下,又經荊溪谷、數渘池三百二十里才能到達至南沼的邊境湯麻頓城,
而嶲州向北二百五十里至比鄰吐蕃的柘東城,向東北經安寧井三百九十里至曲水,又經石鼓二百二十里渡石門至佉龍驛,又六十里至南沼的雲南城,又八十里至白崖城,又八十里至龍尾城,又四十里才能抵達羊苴咩(太和)城。
姚州都督府領三十二州,約五十七縣,其地域包括今之楚雄州西北部、大理州幾乎全部,乃至麗江地區之一部。古又稱雲南郡,最遠的邊哨,西距羊苴咩城(太和)只有三百里,南向隔着羈縻屬的河東州,就是南沼的永昌鎮,是切入南沼境內的一個戰略要點,一向也是南沼人的眼中釘,被攻陷過好幾次。
因此這次南沼人攻略的重點,也在姚州。
雖然說如今的姚州治下已經大為縮水,但州城內至少有六千名邊軍,還有三萬規模的軍民,作為後備,頃刻就被攻陷了,這不僅僅是一個敵人勢大可以解釋的。
據逃出來躲在山林的部分倖存者零碎信息,南沼人陷姚州後,仗着山地行進的優勢,又從後方襲擊了巂州,而當地土著也乘機舉事響應,因此巂州並沒有抵抗多久,馬廄全境失陷了,但隨後合兵一處得到大量軍械糧草的南沼人,並沒有繼續襲掠南線的昆、黎諸州,而是留下牽制的兵力,就拔師大舉北上,攻陷南川平原末端相對防禦薄弱的褒州、微州,饒過相對防禦嚴密的戎州,又奔行三百五十里襲取瀘州,從這裏收集船隻北渡瀘水(大渡河),連克嘉州、俞州,一路不停一直殺到成都城下。
龍武軍出清溪關後,同樣分兵三路,以熟悉地形的殘餘邊軍為先導,開展轟轟烈烈的大反攻。
其中一路一萬六千人,帶二十天人份的口糧,南向山路行軍百一十里收復大定城,仕城,轉向西南經菁口百二十里收復當滇、笮要衝的永安城;南經水口西南度木瓜嶺二百二十里再收復台登城;
另一路二萬人其中一萬是龍武軍的主力,攜帶大量車馬器械,走相對平坦的官道,南行九十里至蘇祁縣,又南行八十里收復巂州本治城,又經沙野渡二百六十里至羌浪驛,又經陽蓬嶺百餘里攻陷南沼前哨俄准添館;以陽蓬嶺為分界,北方是巂州境,其南面即為南詔境,自此巂州全境光復。
最後一路只有輕裝八千人,全是邊軍中挑選出來的山兵,經菁口、會川至河子鎮城,渡過了瀘水(大渡河)下游,他們的任務是最艱巨、要沿着當年梁建方平南的間道(小路),過數百里綿延的山地抵達姚州,判斷情況進行機動作戰,或向南掃蕩九十里至南沼邊境的外沴盪館;或在佉龍驛與戎州往羊苴咩城道路的邊軍會合,繼續向雲南縣進發。
隨着清溪關變成反攻南沼的大本營。我也升官了,崔光遠帶隊而來的二路援軍和後繼糧草,還帶了來自成都最新的誥書,加封我為平南招討處置大使的頭銜,以節鎮雲南、昆寧諸鎮邊軍權總南蠻交涉攻伐事物。
顯然這位陛下也發狠了,畢竟身為堂堂的大唐皇帝,金殿坐五十載的太平天子,曾經的天可汗,雖然晚節有暇,但何嘗被外戎特別是南沼這種罔爾小國,兵臨城下逼到眼皮底下,脅迫城下之盟的境地,因此他來書時,隱約提到,問我能有沒有把握給他的陵寢前,再增加一座石像。
這算是老李皇帝家一種傳統了,自唐太宗以來的歷代君王,特別喜歡把被征服的四夷八荒拿來折騰,不但讓他們的子弟守衛皇宮,還把他們君王酋長做成塑像擺到陵寢前的永世陪站。
因此山陵前的石人像,成為衡量這位帝王文治武功的重要指標,太宗的昭陵以包括東西突厥再內的十六國君王像的記錄,至今未有人能打破,高宗雖然只有收成氣象,但是在他的陵墓前也完成了太宗的遺願,立上了高句麗末王泉高藏的石人。在這種前赴後繼的努力下,無數或強橫或偉大外番君王、可汗,象骨牌一樣的接連倒在了唐軍的兵鋒下,成為李唐皇家攀比武功的犧牲品。
這位皇帝老爺子,以其垂拱五十載功業,滅國無數,本來最有希望打破太宗陪站的記錄,據說連吐蕃贊普的石人都已經雕好了,可惜讓一個叫安祿山的傢伙給攪了局。
話說回來。
據說,現在成都那裏一片鬥志高昂,充滿了革命樂觀注意精神,那些曾經在南沼圍城的人海面前面如土色的大人們,看到南沼數十萬大軍,是如此不堪一擊的紙老虎,也想變本加厲的從南沼人那裏把丟人場子給找回來,對於一舉平南的呼聲很高。
不過我在接到諭旨的那一刻卻苦笑起來,對於他們這種的盲目樂觀情緒,我多少有些的信心和準備不足,
打敗南沼容易,但是掃平南荒哪有那麼容易,
這越發深入邊境以後就不好打了,經過連年征戰,邊境上雙方居民結下了血仇,三次天寶戰爭,唐軍也不是唱着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去的,沿途那些土著山夷,不乏對唐軍苦大仇深的。
特別是鮮于仲通還幹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要將戰敗粉飾成勝利,必須有戰果,比如用來獻功的戰利品和首級,於是那些邊境上的夷人,就成了他授意下的犧牲品。三次天寶戰爭下來,許多羈縻州打成了廢墟,大量原本藩屬大唐的部落,舉族遷徙到南沼去,其中就是多是拜他所賜。
我的士兵主要都是北人,在成都平原上作戰和在西南山地叢林作戰是兩回事,不要說國內主場戰爭的人力物力上的優勢,就光是崎嶇的道路將大大削弱龍武軍裝備上優勢,還有強大的後勤保障和騎兵機動力,都沒有了多少用武之地。
和高原苦寒的吐蕃一樣,南沼也有自己的自然天險,就是所謂的蛇蟲、瘴氣、疫病的南荒三害。
這可是三次天寶戰爭中,數十萬將士用生命堆出來的血的教訓。除非想讓我的龍武軍深陷在南沼泥塘里十數年一邊打戰以便逐漸適應環境,或許還有見效的最後那一天。
但說實話,我根本沒有做好打一場長期的拉鋸戰爭的心理準備,龍武軍的戰場,也不應該局限於這南疆一隅。
好在南沼人是在秋熟後出兵,到現在是秋末近冬,天氣漸冷,春夏間活躍的各種蟲獸什麼的也進入冬眠和蟄伏時期,追擊的部隊就算深入一些也沒有大礙,要是剛好在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的雨季,那簡直是一場災難。
早期在姚州設立訓練營地,固然是未嘗有類似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的打算,但姚州軍失陷的太快,這個營地連同駐留邊境練兵的林字營,都沒有什麼東西剩下來了。
總算那位陛下還不算頭腦發熱,或者是不想讓這只可以倚重的禁衛武裝,長期深陷在南疆戰爭泥塘中。所以在誥書內給了一個相當含糊的授權,所謂招討大使,又是招撫又是征討的,頗有些機變從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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