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歸路
吐蕃高地大非川上,雖然已經過了半夏,卻還是草長鶯飛的時間,一行數人騎士,正飛奔在漫山遍野細碎若毯的蒼翠金黃斑白中,偶爾零星的驅羊挽馬的行人,看到為首那支健馬後插的那支氂頭黑旗,頓時變的誠然惶恐,飛快的讓在路旁,恭敬的低下頭去,
百人長扎金,帶着附族出身的親扈,看也不看這些一眼,就從他們頭上飛踏過去。
他是舉國五茹六十一東岱里的上種東岱,邏些川六岱出身的正牌的禁衛世系百戶,侍奉娘布家已經數代,比不得那些腦滿腸肥的領百戶,領副將,在一些偏遠的下種東岱里,甚至根本不用對那些部大將行禮的。
但他很不滿意的是,在過梭延水的時候,橋居然壞了,三名騎從和一名扈頭居然掉進了水裏,如果不是軍情緊急,他噸然要把附近的屯村頭人抓過來痛吃一頓鞭子。
還好居然遇到了一個商隊,強行徵用了一些酒水和衣袍氈毯,才不至於讓王家的健兒,太過狼狽。
不過,下等姓附庸並且服從上等姓,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但要殷切的招待,甚至還要喚出自己的妻女來陪侍,更別說這些黎域人,雖然他們其中可能是哪個大貴人家的坐上賓。但作為直接對大拂廬負責的武令官,他還不放在眼中。
不遠之外,
「該死的高地土蠻」
剛被搶劫了一通的商隊首領,收起那副阿諛巴結的笑臉,抬頭起身來,對着遠去的塵煙吐出一口唾沫。
對着隨行的客人解釋道
「現在吐蕃境內,商路越不好走了,吐蕃人對外來的生人,盤查提防的緊,稍有異樣就抓起來,也只有天竺人、黎域人,在吐蕃境內還好混些,。」
「不過,這商路一時半會是斷不了的,畢竟吐蕃的那些貴姓大人,與漢地的唐人喊和喊殺的都有百多年了,可從來沒有見他們,斷過漢地的絲瓷茶紙的需給。」
「不過現在哪怕是羌種的商隊,也只准許白日裏在城中買賣,一到日落全要趕出城外的過夜。」
「自從南邊死了個小王的族人,這些吐蕃人就幾乎瘋了,見到有嫌疑的人抓到就殺,據說光逃散的娃子,就殺了成千上萬,從山南到羅些這一路上吊滿了死人,野狗和狼成群結隊的在大陸上出現。」
這邊在叨叨敘念着。
不遠一個遮的嚴實帳篷里,透出一線天光,照亮了兩張陰鬱的面孔,
「就是他麼。」
「放心。東西已經上手」
「這可是花了上千緡錢才確認的。」
「大可放心。春明(吞彌)氏,可是吐蕃王家,世系的書記官,初祖春明(吞彌)阿魯是天雄棄藏大王的御前大臣,二祖桑布扎,被稱為吐蕃文祖,一手創立了吐蕃的詔令文制,」
「這一族就是放到中土,也是同比孔、顏之後的金堂玉馬之家,。若不是春明一族有人替前代棄黎老王(赤德祖贊),往漢地求佛法事敗露,被新執政的馬向,舉族流黜到不毛之地,,,生計艱難。未必還有人肯冒險做這背族。大逆之事。」
對方輕輕搖了搖頭。
本代的執政馬向,可是是個出名痛恨佛教的人物,上任之後,不但將大昭寺改為屠宰場,還把文成公主帶進吐蕃的釋迦牟尼等身像,埋進穢土。
「這麼說,所有文式、筆墨都是真的麼。」
「當然,連版櫝都是出自如假包換的那曲祖村,那個人連同舉族二十七口已經到了劍南了把」
「難道你不想知道,裏頭究竟有些什麼」
另一個人,掏出一個精美的綢包,倒出一疊的簡櫝,還散發出淡淡的檀香味,可以見到疊起來的薄木版上,用天竺文、吐蕃文、象雄文三種蚯蚓一樣彎曲的字體,獅首形的粉金泥印契,掏出一疊蠟紙用火烤一烤,放到版上刮摹了一通,才半剩下的東西丟進火堆上。
「畢竟,南路那裏這些年鬧的風聲水起,我們北路除了送些消息,卻一直無所作為。」
「居然是廢廟令」
對方抓起一張蠟紙,眼神抽動了一下,深吐了口氣。
這兩年多來,山字營的秘密行動,在損失了幾乎八成的編制,和數倍於此的藩部志願者後,在吐蕃造成了相當巨大的破壞,以及更加巨大的後續影響,大量失去主人和莊園的奴隸,象蝗蟲一樣的蔓延開來,甚至流竄進了吐蕃高地領主的工布、娘布等地,而前來鎮壓的象雄、蘇毗軍隊,可不會也沒有耐心詳細去分辯,那些是奴隸那些才是貨真價實渾水摸魚的馬賊。
最直接的後果。
吐蕃人在低地上的傳統種植區,連續兩年大面積歉收乃至顆粒無收,已經造成吐蕃東境的糧荒,一些傳統高地的中小部落,也在火併和動亂中消失,大弗廬卻加緊了對下徵收,由於受到破壞和波及的地區,多是與雅龍出身的核心親貴有關的領地,
因此,這些多出來的重稅,不可避免的被重重轉嫁和分包到其他地方去,比如吐蕃的外藩附族,層層重壓之下,象那些下等姓的外羌族諸部,已經開始出現舉帳舉落的逃亡。
但這樣還不夠,一些份額甚至已經追加到蘇毗、象雄這些上等姓的貴人中。但是這些平時為了土地和水源,常常爭的不可開交,上等姓的大貴族們,卻出呼意料的保持了平靜和沉默,而馬向胃口很大,似乎完全忽視這麼做可能帶來的附面影響,又把主意打向了佛寺。
漢地大乘佛教此時在吐蕃上中下等姓中廣為流傳的鼎盛時期,特別是吐蕃人尤為推崇大乘天(唐玄奘),在大昭寺的壁畫上還專門繪有其師徒四人的生平事跡。
吐蕃現有私廟、家廟、國廟四百多所,多是那些貴人們供養的,算的是衣足糧豐,很有些家當。若是馬向欲向其下手,也不算什麼希奇。
「我現在只想知道,你們用是什麼藥,能保證他事後,不會說出多餘的東西」
「只是一種西域的混毒術,據說在當年毒死過初代堆宗(松贊干布)大王的密藥」
早期吐蕃的民族和信仰,極為複雜,作為主要統治基礎的四大內族,都有自己的歷史傳統和語言風俗,甚至在政治和軍事上保持了相當的獨立,雖然哪怕被征服後,吐蕃王家通過於當地殘餘的舊王族通婚,然後以其後代獲得的血緣和名分,來繼續統令舊地和部署,又讓各系貴族相互聯姻,以混淆種族的差別,但實際上還是
沒有統一的語言和文字,也沒有足夠的歷史,作為國家凝聚力的承載,
吐蕃的問題不是偶然,作為一個雅龍峽谷中走出來,還屬於蒙昧不化的高原部落,擴張吞併了太多太快土地和人口,隨之而來的還有各個地區發展程度,和複雜的宗教民族習俗,作為一個統治民族,卻沒有與之相應的文明成果和積累,去彌合和淡化這些差距,最終成為吐蕃不斷內亂和崩潰的隱患,
事實上,低等文明徵服高等文明時,都會遇到這麼一個問題,是生存,還是死亡,要麼象元蒙一樣不足百年就放棄了本民族的特色,徹底同化成他們所不齒的漢人,然後被第四等人悽慘的趕回草原,要麼就想滿清一樣,把原由民族的傳承和烙印,通過文字獄和四庫全書抹殺掉,建立起一套奴才主義的世界觀。象西歐野蠻人,則是通過摧毀破壞一切與前羅馬帝國有關的文明成果,在廢墟上才建立起自己的國家和特色的文明。
千里之外的岳州,這一天,對這位徐太守大人來說,卻是個流年不利的倒霉日,早晨起來居然聽見烏鴉在支頭上叫,然後失手打了那對心愛的越州瓷青瓶。上堂理公事的時候,卻這個瘟神居然出現治下的消息。
天知道這個聲名赫赫的禍害,剛剛解決了西邊那位野心勃勃的王爺,為什麼就有心情跑到自己的治下來,不過好在對方並沒有刻意掩藏身份,倒讓他稍稍放心,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是通知了正在一起會食的同僚,急沖沖的趕來接待。
岳州亦是水陸會要,雖然比不上襄陽、江凌的盛況,但也是個繁華望州,朝廷在江東、江西的差遣衙門,正好都有人留駐,正好也邀了一併連炔而來,也好搭個場面。
「太府寺,也許要換了一個內製造的供應商了,準備重新招標把」
「是」孫事丞很乾脆的回答。
「織染署」
青衣的署正上前恭聲道
「下官在」
「現在市上帛制混亂,我將提請朝廷,重新審議勘發,絹帛新標準,舊的暫時取消好了」
「大人說的是」
「官學參事」
「下官省得,薛府所出,當革去功名,用不敘用」
這位更上路。
「太守大人」
聽着那個人一個個點名,最後才點到自己,卻不敢在臉上露出什麼異樣。
「是」
「薛家之女頑劣不堪,怎麼進的選侍名錄的」
「這,着是下面人的疏忽,下官一定改正」
徐太守精神一振應聲道,卻輕輕的鬆了口氣。
什麼叫做一言決生死,這位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一個名滿江南的大家族,幾十年的努力,就全部化為烏有。薛家雖然顯赫,那也不過是錢多點,人脈廣些,不過仗着上京司使衙門那裏有些干係和淵源,在地方上很有些底氣但在這位大人權勢面前,就什麼都不是。
雖然不知道薛家好好的辦自己的壽辰,為什麼沒事狠得罪這號人物,但這就是為輕慢所付出的代價。雖然它還有多年積累的底子可以維持下去,或許將來還有機會重新得到這一切,但許多事情已經不復舊觀了。
自己也不想深究背後,更不想為了薛家平時一點好處,就把自己卷進去,能夠讓這位大麻煩心滿意足,趕緊離開自己治下地面,就算菩薩保佑了。
雖然這個瘟神從職銜上說,管不到自己這一畝三分地,但是背後的延伸出來的東西,卻讓他深深忌憚到,難以有足夠的底氣挺直腰杆。傳聞他每到一地,都有一大堆人倒霉,日積月累下來,這些年栽在這位大人手上的人多了,自家的品級在其中根本不算什麼,誰知道他還懷有什麼秘密的使命。
鑼鼓喧闐,旗幟招揚,絲竹鼓吹行了老遠,依舊仿佛未絕於耳,雖然其中未嘗沒有毛太祖描寫的《送瘟神》的味道,但總算是踏上回程了。
既然是回程,自然就再沒有必要搞什麼錦衣夜行低調不鋪張的一套,船隊連雲,乘風破浪,逆江而上,滿載的都是江陵之行的收穫,順便還有一些沿途州縣送行的土產。但相比堆積如山的財物和錢糧,我更得意是,隨船多出的那幾百號人。其中有的是水軍健將,有的是農事嫁牆專家,有的是營建修造高手,甚至還有精通理財會帳的人。
錢糧再多那是遲早會消耗完的死物,能夠持續創造經濟價值的人,才是最有價值的。
永王開府江陵,又兩度東巡,一度到達了金陵,無論是為了充門面,還是真有需要,很是收羅了一些人才,雖然這些人未必能在王道霸業的中派上用場,但最後還是成為政治的犧牲品,前提是我不出手的情況下,於是他們不論願意與否,都不得不用餘下時光位我服務,來和過去的種種劃清界限。
而作為此行最大的收穫和最終目標之一,鬍子拉雜,眼睛通紅的李酒鬼就斷然翹腳,斜坐在我面前,只是手中的酒罈子,變成了小巧扁銀壺。精神上也曠達輕容了許多。
這位老先生,從另一個方面說,也是一個相當重情義又重義理的人,雖然一直以來,對永王的所作所為很有些不滿,屢屢諫之不果才多少有些自暴自棄,但是不代表他對三請出山,又給予相當禮遇的永王,就完全沒有一點感遇。
不過,既然最終大事不成的永王,奉詔去侍侯老皇帝,這也算是最好的結局,他也就放下心中最後一點心結。
薛府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對這樣的官商背景來說,頭上的光環一去,許多平日順手的東西,就會變的舉步為艱起來,雖然要搞跨這麼個盤根錯節的大家族,有些難度,但是我也給留下足夠的教訓,是轉機還是消沉,就看他們自己怎麼看待這件事情了。
只是有些東西要做另打算了。
隨着劍南水織機的普及,市面上已經沒有象樣的競爭者,但是在高端產品上,還是有先天的缺憾,特別是一些對工藝程度要求高的中高檔消費,傳統的手工製品,還是遠比機械化大規模生產,要更受歡迎。薛府這麼一個產供銷體系完整的傳統織造大族,應該有許多可以合作互補的前景,重新找一個替代的對象,還真不容易。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想公謹當年,小喬初嫁」
「羽扇綸巾,英姿勃發」
「談笑間,檣櫓飛灰煙滅」
吹着江風,感懷激盪,再次剽竊了一首《赤壁懷古》。
「好詞」李酒鬼突然高聲讚嘆道,不過卻轉頭來目光灼灼的盯着我,很抿了一大口才道。
「不過強虜都具以灰飛煙滅,軍上還要我這把冢中枯骨什麼用處,還煩勞軍上這番周折和心思,弄走我的妻兒。現在可以說了把」
我笑了笑,這位說是輕慢權貴,笑傲公卿的人物,其實對我隱藏身份接近他的事情,還是很在意的。
「如果我說其實我是別有所圖,永王那裏這只是個恰逢其會的意外,你願意相信麼?」
我輕輕撇了一眼船艙中,自從薛府一行後,寧就多少有些失落和消沉,躲在艙里不出來,有些東西還要她自己想明白才行。
如果我要編造理由,多少大義凜然的東西都可以拿的出來,但對這位性情跳脫的鏑仙人來說,反而是兒女私情之類東西,更容易讓人信服。
果然這位老先生,很有些孩子氣的撇了撇嘴角,卻沒再說什麼。
「再說,內虜雖滅,但是外虜依舊虎勢眈眈,國家依舊隱患重重,只是朝堂上的大人們,不能看到,也不願意看到這些東西而已」
我用一種很認真的盯着他。
「所以說老白先生你,自然還有大用處」
「哦。某家不是泥里爬龜麼,怎麼又會蒙軍上青眼有加了」
他輕眯眼,搖頭輕譏道,雖然這麼說,但是我還是看出他稍許的期待,這位老先生的報國之心,始終是矢志不改,不然也不會流放到半路,一被赦免就不顧一切跑去投軍,而病死在半途。
「廟堂之上,太多污濁險惡之事,自然不會請老白你去同流合污,要讓你在在那些碌碌玩爾之徒中屈節忍事,這也不符你的性情」
我從容淡定的笑了笑。
「那又當如何」他倒有些疑惑起來「難道要某參與軍伍麼。」
「行軍打戰,陣前較量,也未免屈才了老白你,我可不想被天下遊俠兒給罵死」
「我想請你行那班超投筆從戎的典故,出使一番極西北之地」
「什麼。」
他這下真正驚訝了。
「如今大食,吐蕃皆窺我西土,銳意侵併,而西番諸國多有異心,亦不復臣事,朝廷卻一意內事,始終鞭長莫及,一旦吐蕃南下,西域斷絕,事情就難以收拾了」
我認真的說。
「一旦朝廷決定有所取捨,哪裏就永淪異域了。就算以我之能,也無力阻止的」
「最難得的是,老白你自小出身四鎮之一碎葉而名冠天下,極西極北之地莫不以為推崇之,我就是想借用你名聲和手段,在河中、蔥嶺之地,行那連橫合縱之事。老白你多少年沒回去過了把。」
「你還真看的起某家啊」
「當年班破軍,以四十人殺匈奴使者,而威凌西域,。我可以給你朝廷的名分,也可以給你比這更多的人手和足夠錢物的支援。所行之人可以自行招募,想要多少隨你挑,無論是軍中的還是江湖中的,,,,必要的時候,儘可能保住安西四鎮之一。」
「事情難道敗壞如此」
說到這裏,他臉上已經沒有多少玩味的東西,只是沉思了一下,突然抬起頭來。
「你就這麼信我所能麼。」
「失敗了也沒有太大的關係,只是我有眼無珠,所託非人而已,於國家來說再壞也壞不到那裏去。」我露出懷念的表情,我繼續真真假假的說到「畢竟,那裏,也有我的故鄉和過去,只是不想讓他盡陷敵手。拜祭祖先的時候,要跑到敵境。」
「若不是我身系北軍之職,牽涉到的東西太多,不能輕易遠離。」
果然最後那句故鄉之說,似乎打動了他,憑心而論大多數人是沒有太多高尚的情操,去做與自己沒有厲害得失的事情,如果是自己的家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古人的宗族和起源看的是很重的,就算是大奸大惡的權臣,也不乏在家鄉牟利以博取名聲的,而大多數人都知道,我正是從西域回來的海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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