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馮春波尋找機會求得突破的時候,他的機會來了。這一天,他接到市委辦的通知,市委記黎平要到開發區視察工作。像上次許志剛要來開發區視察一樣,市委辦依然沒有給出一個具體的指示,只是說黎平記要到開發區視察工作。對於開發區來說,各種視察和檢查隔三差五就有一個,本來,這已經是一個司空見慣的事情。但是,市委記親自來視察,這還是要引起足夠重視的。現在的領導視察,對於下邊來說,早已成了沉重的負擔。視察的方式不同,視察的目的更是五花八門,有針對某一項工作的專項視察,有對一個單位面上工作綜合視察,這一些還好準備,最讓人頭疼的,是那些你不知道是什麼目的的視察。有時候,領導想要提拔某個人,或者是為了表示對某個人、某項工作的支持,也會採取到你那兒視察的方式向外界傳遞一個信號。當然,如果領導想要找某個人的茬子或者是想給某項工作潑冷水,也會採取視察的方式。不要說像這一次市委辦沒有給你一個具體的說明,即便是領導有了明確的指示,說明了視察的目的。那個目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只有等到領導來視察之後,看看領導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才能明白領導的真實意圖是什麼。官場中的事情就是這樣,琢磨起來有時候甚至比推理小說還要燒腦。官員們也正是在着一次次的燒腦遊戲中得到了鍛煉。別看很多官員幾乎不讀不看報,更不會去學什麼專業知識和技術,但是,你如果認為他們是不學無術,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我們的官員們不是不學無術,而是不學有術,他們不去學哲學,不去讀歷史,更不去學什麼專業知識,但是他們卻是實實在在的有「術」,不過這個「術」,不是專業之「術」,而是權術,是為官之術。他們在這個特定的環境裏,整天把心思用在琢磨人上,上級的一句話,一個手勢,一個眼神,他們都會認真領會,反覆揣摩,就是在這種不斷地領會和揣摩中,他們學到了或者是悟到了為官之術。
在如何接待的問題上,馮春波有些犯難。如果是市長錢偉振或者是常務副市長韓平軍來視察,他就一切從簡,不插彩旗,不掛橫幅,會議室里也不擺水果和鮮花,因為他很清楚地知道,錢偉振和韓平軍都是比較務實的,也是比較低調的。更為關鍵的一點,這兩位市長都是他馮春波的伯樂,或者說,在外人眼中,馮春波是錢偉振和韓平軍線上的人,即便在接待上有什麼疏漏之處,錢偉振和韓平軍也不會責怪的。可是對於黎平記,馮春波就拿不準了。其實,黎平也是一個比較務實的人,但是,馮春波不是他線上的人。如果你把氣氛搞得很熱烈,場面很大,他可能批評你搞形式主義,甚至會批評你鋪張浪費。如果你一切從簡,又怕他認為你對他不夠尊重,當然,領導是不會說你對他本人不尊重的。但是他卻會說你對這次視察工作不夠重視,對這次視察工作不夠重視也就是對領導本人不夠重視。那還了得?一個下級幹部竟然對上司不夠重視,那你今後的路可能就徹底被堵死了。這種事,你還不能問別人,即便是你問了,也沒有人會告訴你,也沒有人能夠告訴你。這種事情全憑你自己琢磨。很多時候,恐怕是你自己在碰運氣。只要領導對你看法好,他來的目的不是找你的茬,像這種小事你怎麼做都不會有問題。如果他是存心來找茬的,你怎麼做也不對。劉子云來向馮春波請示,如何接待黎平記的事情,馮春波沉思了好大一會兒,最後才說:「我們要表現出對這次視察的足夠重視來。」
馮春波並沒有說該怎麼做,只是說了這麼一句含糊的話,但是劉子云已經明白了,他本來就是一個聰明人,在官場中摸爬滾打了多年,當然能夠明白馮春波這句話的意思。他立刻去佈置。
黎平在市委副記許志剛、市委副秘長張洪喜、市委辦公室副主任陳良成等人陪同下來到了開發區。
車子還沒到開發區管委會大院,就看見管委會大院外的公路兩邊彩旗飄飄,到了門口,大院門口上方懸掛着一條橫幅,上面寫着:「熱烈歡迎市委領導蒞臨指導工作」。馮春波、馬鳳海、劉振林以及管委會的中層幹部都在大門口迎候着。這種情況下,領導採取哪一種做法,就可以看出領導的態度。如果領導讓車子停下,領導下車與站在門口迎接的下級握手,然後步行進入大院。那麼,今天的視察基本不會有什麼問題。那些下級們的心完全可以放到肚子裏。如果領導的車子不理會那些迎接的人,直接開進去。那些下級幹部就得跟在車子後邊快步往裏走。這個時候如果領導把車窗放下來,車子一邊往裏開,他一邊衝着迎接的下級們招一招手。下級們則是喜憂參半,心是懸着的,因為領導的態度很不明朗,你還得陪着小心繼續猜測領導對你的態度。最糟糕的是領導連車窗也不放下來,完全無視你的存在,那麼,今天的視察中,不管你的工作做得怎麼樣,都不會有一個好的結果。領導想要找你一點毛病,太容易了。有一句話怎麼說來着,叫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上級領導要給下級找出一點毛病來,還用的這費力氣嗎?
許志剛的車子在前面,司機萬金成放慢了車速,其實他是在等待許志剛發指示。許志剛什麼話也沒有說,倚在後車座上,微閉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似的。坐在他身旁的市委副秘長張洪喜看了看許志剛,自己也只好回過頭來,不過他還是把自己這邊的車窗放下來,衝着外邊迎接的人微笑着,但是卻沒有揮手。因為許志剛沒有放下車窗,他不敢做的太過張揚了。萬金成看了坐在副駕坐上的秘馬曉健,馬曉健扭頭看了許志剛一眼,回過頭來,面無表情,也是一句話也不說。萬金成就沒有停車,而是慢慢地把車子開進管委會大院。馮春波等人站在大門兩邊,臉上堆着笑,不過,馮春波的臉上的笑容已經僵住了。身邊的人一陣騷動,人們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應該跟着車子往裏走呢?還是繼續站在這兒呢?因為後邊還有市委記黎平的車子。馮春波沒有動,他把目光投向了黎平的車子。兩輛車子相距也就只有幾十米,黎平記的奧迪車來到了跟前,大家其實都已經做好了轉身跟在車子後便往裏小跑的心理準備。可讓大家吃驚的是黎平記的奧迪車卻在他們跟前慢慢地停下來。馮春波等人趕緊迎上去,黎平記的秘陳良成從副駕座那邊下了車,剛要從車後繞過來給黎平開車門,馮春波已經走過去,親自為黎平打開了車門,他用右手護住車門上方,黎平下了車。他的臉上露出微笑,衝着馮春波伸出手來。馮春波趕緊伸出雙手,與黎平緊緊一握。黎平笑着開了一句玩笑說:「春波主任,你一個副廳級幹部給我開車門,這讓我如何承受得起喲?」
黎平記這一句玩笑話,一下子讓馮春波和馬鳳海、劉振林等人的心放回到了肚子裏。
馮春波心裏忽然在這一瞬間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他說:「能夠親自為老闆服務,是我的福分啊!」他的聲音不高,但是卻很清楚,至少黎平是聽得很清楚。
馮春波說這句話其實是冒了很大的風險的。在湖城官場,對上級領導的稱呼有很多種,一種稱呼是職務,比如直接稱呼記、市長。一種是在職務前邊加上姓,某記,某市長。當然,這兩種稱呼都是很正統的,既表示了對領導的尊重,又不失禮節。如果你和上級領導的關係比較密切,有時候會稱呼單位主官為「老大」或者是「老闆」。將領導稱作「老大」或者「老闆」,不知道是從哪兒興起的,也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興起的,但是很多地方就是這麼稱呼的。這種稱呼除了顯示出幾分親昵,更展現出明確的權力排序。稱呼領導為「老大」和「老闆」也是有區別的。對縣區和鄉鎮領導,一般是會稱為「老大」,然而到了市級幹部,這種江湖氣的「老大」便被透着商業氣息的「老闆」所取代。一般稱「老闆」的,至少是市長、市委記這個級別的。如果稱一個縣委記為「老闆」,會顯得特別可笑,因為縣委記就是個處級官員,所以往往會稱「老大」;如果稱呼一個鄉長「老闆」也不行,因為級別同樣不夠。在湖城,對「老大」和「老闆」這兩種稱呼有了很明確的含義,那就是你只有在與領導的關係達到了某種密切程度之後才可以這麼稱呼,這麼稱呼似乎就表明你是老闆的人了。這種稱呼背後透露出的信息有很多,其中最主要的一個是你和領導不再僅僅是上下級關係,而是有了一種契約關係,甚至還有一定的主僕關係。貌似一個很隨便的稱呼,卻能說明很多問題。
聽馮春波這麼稱呼自己,黎平的面色很平靜,他依然微笑着,在馮春波等人的陪同下,往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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