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凡走到牆壁前仔細打量那些研究留下的話時,齊烈陽卻蹲下了身體,從口袋裏摸索了半天,終於找出幾塊最廉價的水果糖,剝掉包面的塑料紙後,把它們送進了兩個小女孩的嘴裏。
聽着兩個女兒吃得嘖嘖有聲,年輕女人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一個柔和的聲音突然在她的耳邊響起,「張嘴。」
她根本聽不懂齊烈陽在說些什麼,但是一種女人天性的敏感本能,卻讓她象等待哺育的小鳥般大大張開了自己的嘴,緊張着一塊帶着淡淡水果味,又有點酸的水果糖就送進了她的嘴裏。
她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這一輩子都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滋味叫做「甜」!
她拼命吸吮着嘴裏的甘甜與芬芳,就連因為吸吮得太過用力,自己的牙齒咬痛了自己的舌頭她都沒有任何感覺,她就那樣拼命吸着吮着,她明明吃得眉開眼笑,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卻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齊烈陽用左手的拇指輕輕拭掉了她眼睛裏瘋狂湧出的淚水,雖然只有十六歲,但是坎坷而困頓的家庭環境,卻讓他擁有了一顆比同齡人更成熟的心靈,他知道她為什麼哭。
一根五毛錢的火腿腸,一塊五分錢的水果糖,這些在外面廉價的食物,在她的世界裏卻代表着就連靈魂都能為之躍動的享受。她在吃着這些食物的時候,她已經隱隱明白,面前這個帶着陌生氣息,突然闖入他們世界的大男孩,生活在一個比他們要幸福一千倍一萬倍的世界裏,而她,永遠也不可能進入那個世界,永遠也不會明白什麼叫做幸福。如果她從來都不懂,她還能繼續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這樣活下去,可是齊烈陽已經在她的面前展現出一個全然不同的人生,說不出來的悲傷與絕望一起湧上心頭,只是區區一塊水果糖就讓她在瞬間嘗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她又怎麼可能不哭?!
齊烈陽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被人用力砸壞,再也無法象原來那樣緊緊關閉的鐵門,一旦發電機停止工作,四周再次陷入黑暗,鼠群就會蜂擁而至,把他們這二十多個人啃得乾乾淨淨。
「對不起,我沒有能力保護你,也沒有能力帶着你們一起逃出生天。」
直直凝視着眼前這個女人,齊烈陽又拿出了一根新的火腿腸,把它外面的塑料皮一點點剝開,再送給對方一根火腿腸,已經是齊烈陽能做的極限,雖然他也清楚的知道,這種行為,不過是一種虛偽的仁慈罷了。
隨着紅色塑料外衣被一點點剝開,火腿腸特有的香氣在空氣中開始四處瀰漫,年輕女人的鼻子開始不停聳動起來,就連緊緊抱着她大腿的兩個女兒也變得蠢蠢欲動起來,就在齊烈陽以為她會象第一次那樣飛撲過來,把火腿腸搶走再找個牆角狼吞虎咽時,她卻突然背對着烈陽,對着其他聞到香味,一邊抽*動着鼻子一邊漸漸圍上來的人張開了自己的雙臂。
在這個時候,她竟然在本能的驅使下,想要去保護全幅武裝,比她更強大百倍不止的齊烈陽!
她吃了齊烈陽送的火腿腸,吃了齊烈陽送她們母女三個人的糖塊,她已經把齊烈陽當成了自己的朋友甚至是未來的男辦,就是因為這樣,明明知道不敵,明明知道會引起眾怒,她還是跳起來攔在面前,對着自己的族人表現出戰鬥的姿態。
她當然不可能知道「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句話,但是在她單純得沒有受任何污染的心靈里,就是有着這樣一腔俠氣!
「啪!」
沉默了半晌,齊烈陽突然手一揚,將火腿腸丟到了遠方,那些漸漸圍上來的人就象是一群餓狗般猛撲上去,圍繞着一根小小的火腿腸,他們拼命扭纏撕打,好不容易搶到一小截食物的人,不顧一切的就往嘴裏塞,就算是被周圍的人打得全身抽搐,依然是吃得滿臉笑容。
不明白齊烈陽為什麼會把最寶貴的食物拋出去,年輕女人下意識的轉身,然後她的身體微微一頓,因為她清楚的感覺到,一件冰冷的東西,再次頂到了她的胸膛上。
下意識的伸出雙手,抓住頂在自己胸膛上的那件東西,那是齊烈陽手中的衝鋒鎗。
順着冰冷的槍管,她一路向下摸,最終找到了齊烈陽的雙手。他的雙手正在輕輕顫抖,可是卻拼盡全力握住了手中的武器,感受着這個男人身體的顫動與一片冰涼,漸漸的,她臉上的迷茫一點點消失了。
在一片絕望幾乎看不到未來的黑暗中,他們象行屍走肉般的活着,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着,也不明白繼續活下去有什麼意義。時間讓他們漸漸失去了自己的雙眼,也漸漸忘記了還有說話這種能力,但是大自然是公平的,在失去了這麼多的同時,他們的嗅覺,甚至是感覺都分外靈敏起來。
這個男人在猶豫,在徘徊,在彷徨,與此同時,一股刀鋒般逼人的殺氣,也在他的身上慢慢凝聚,就是因為通過雙手的接觸,讀懂了齊烈陽的內心,她突然明白,這個和她相處了還不到二十分鐘的大男孩,要殺了她!
生物的本能在對她不停發出最嚴厲警告,提醒她立刻逃跑,跑得越遠越好,最好一輩子也不要再見到這個男人,可是在內心深處,又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她的耳邊喃喃輕語,似乎在告訴她,算了吧,就這樣結束現在的一段人生,結束她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漫長等待吧。
突然,她對着齊烈陽嘴角一xian,lou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慢慢的鬆開了齊烈陽的雙手。她就象是一個面對藍天,即將展翅高飛的鳥兒一樣,大大的張開了自己的雙臂。也許,在她只能是一片黑暗的夢境中,曾經夢到過自由飛翔吧?!
「砰!」
一聲輕脆的槍聲突然撕裂了短暫的平靜,在彈殼飛跳中,一團艷麗的血花猛然從她豐滿的胸膛上綻放,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在瞬間就襲遍了她的全身,讓她不由自主的向後躺倒。就是在齊烈陽的注視中,她依然大大張開自己的雙臂,就象是一個誤入紅塵的精靈般,帶着熾熱的眼淚還有滿臉的歡笑,慢慢的向後倒下去。
槍聲真的把這裏的人都嚇壞了,他們象一群沒頭蒼蠅似的亂跑亂撞,躲在各個角落裏全身不停發抖,齊烈陽真的不明白,他們這些人連在這裏「活着」都不怕了,為什麼還會去害怕死亡?!
兩個小女孩也被槍聲嚇壞了,但是她們卻沒有逃跑,她們蹲在年輕的母親身邊,不停搖晃着,她們根本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更不明白她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kao,為什麼會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甚至在她們害怕的哭泣時,都沒有再伸出手輕輕撫摸她們的腦袋。
齊烈陽緩緩掉轉槍口,可是看着兩個圍在母親身邊哭的小女孩,他的雙手在不停的發顫。他不是一個瘋子,更不是一個嗜血的變態,就算是換成你,面對這一幕,能不能扣動手中武器的扳機?!
聽到槍聲,鄭凡走了過來。看着齊烈陽不停發顫的雙手,鄭凡突然低聲道:「1964年,中國在大西北的荒漠裏成功引爆第一顆原子彈之前,曾經派譴出一支地質隊,對荒漠進行勘探,結果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這支勘探隊竟然被一支馬匪給劫持了。」
齊烈陽不知道在這個時候,鄭凡為什麼會突然講起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但是毫無疑問,鄭凡的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六十年代,在中國境內居然還有馬匪?!
「那批馬匪有一百多人,其中還包括老人,女人和孩子,由於乾旱缺少淡水,他們已經不會再說話,他們吃上幾十顆沙棗就能撐過一天,而到了傍晚的時候,如果還沒有找到水源,他們中間的頭領,會抓起一把竹籤丟到地上,搶到紅色竹籤的人,就能領到一份淡水。為了生存,他們在沙漠裏不停的移動,女人就算是生了孩子,當天也必須和隊伍一起行動,否則就會被拋棄。」
鄭凡的聲音很輕,但是他說的內容,卻讓齊烈陽無法忽略任何一個字:「為了營救那支斟探隊,一個野戰軍偵察連追進了沙漠,最後發現了這批馬匪的營地,連長通過步話機和上級取得了聯繫,並向上級保證,如果發起攻擊,他保證在十五分鐘內結束戰鬥。但是上級在知道這支隊伍里有老人,女人和孩子後,卻否定了直接強攻的計劃,命令連長擊斃匪首,控制整支馬匪隊伍。」
「偵察連成功的完成了任務,最後他們才知道,原來這是一支在解放前曾經橫行中國大西北的馬匪,在1951年被解放軍打得幾乎全軍覆沒,最終在劫持了一些平民後逃進大漠。如果不是因為他們適逢其會劫持了勘探隊,又有誰知道在六十年代的中國境內,竟然還有這樣一支馬匪武裝力量的存在?!」
「那些被馬匪劫持,十幾年後才被解救出來的人,絕大多數直到死,都沒有恢復正常。」
只不過是在大漠裏生存了十幾年時間,還有陽光,還能四處移動,那些人都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更何況是這些在地下生存了幾十年,已經繁衍了四代的「人類」?
他們的眼睛是瞎的,他們不會說話,他們一輩子沒有接觸過陽光,在這種地下磁場強烈的世界裏默默活着,他們不要說是適應外面的社會,也許連外面的生態環境都無法適應!更何況再過一個小時,發電機停止工作後,鼠群就會衝進來,讓這支奇特的「部落」面對滅頂之災。
齊烈陽的手終於漸漸停止了顫抖,原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仁慈叫做……必殺!
「砰!」
「砰!」
輕脆的槍聲響起,艷麗的血花猛然在空中綻放,看着兩個小女孩在自己面前慢慢軟倒,最後躺在了母親的懷裏,久違的眼淚終於再次在齊烈陽大大的眼眶裏緩緩浮現。他曾經答應過自己的大哥,一生只再流三次淚,他必須要讓自己變得比一般人更堅強,可是在這片仿佛跳出歷史時空的地下世界裏,嗅着那早已經遠去的歷史硝煙,品嘗着那濃重得幾乎再也無法化開的悲哀與血腥,人非草木又孰能無情?!
鄭凡扭過頭,再次回頭看了一眼那扇讓他終生也不可能忘懷的牆壁,他最後伸手輕輕在齊烈陽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低聲道:「走吧,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回家?!
在嘴裏回味着這個再平常不過的詞,一股說不出來的懷念與渴望,讓齊烈陽真的好想再吃到媽媽蒸的饅頭,然後象個小孩子似的,把腦袋埋進母親的懷抱里,去享受久違的溫暖與安全。
基地里有太多的秘密等待發掘,到現在齊烈陽都不知道那個把自己身體釘在河底的「她」究竟是誰,和雷月又有什麼關係,她的左手腕上為什麼會戴着一隻和雷月一樣的白金手鐲,她又是用什麼方法,明明死了幾十年依然保留了自己的意識……
太多太多的問題,但是在這個時候,齊烈陽真的累了,說到底,他再堅強,也不過就是一個十六歲的大男孩罷了。
和後面的人重新匯合後,鄭凡只說了一句話:「尋找23號電梯,最後一條緊急通道就在那裏。」
最後一個研究員也許活了相當長的時間,在他知道自己要死的時候,他仍然堅信第一批進入基地的人肯定是日本軍人,所以那位研究員在牆壁上留下了一幅詳細的基地結構圖,並註明了所有緊急逃生通道。
如果不是有這幅地圖,鄭凡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在他們腳下竟然還有一個獨立的空間,正在進行着一個代號為「日照神光」的特殊計劃,他們當然更不可能知道,整個基地里,也只有二十三號電梯才能降到這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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