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洗劍錄 第七章迅沓如流星,千里不留行
此刻一輪明月高懸在天空，月色灑下，山谷被四周的積雪映得一片通明。秋水明在蕭連城手中仿佛有了靈性一般，光芒跳動，映得月光似乎也黯然失色。
蕭連城緩緩將手中短劍舉起，募地當空擊下，口中吟道：「第一式：長空萬里」。秋水明在空中劃出一道寒光，猶如一道閃電般劃破夜空，高高落下。這一招勢大力沉，劍上隱隱含有風雷之聲，重陽本站在丈許開外身體側對着義兄，仍覺一股大力如巨浪般當胸撞來，腳下站立不住，不禁連退幾步。誰知方未站定，第二道，第三道巨浪疊然而至，直把他逼到四、五丈開外方才站定。這一招招式簡單，但卻堂堂正正，意在立威。劍上所蘊勁道更是一波強似一波。如若對手此刻站在蕭連城對面，見此招如此威勢，心魄動搖之下，便十九會被劍勢中氣浪鎖住，當場被劈成兩半。
秋水明在蕭連城內力催動之下，劍尖激射出寸許長的光芒，吞吐不定，便如長蛇的口信一般。乃是劍法練到精深處方有的劍氣。重陽乃是頭一次見着劍氣，自是咋舌不下。
一招「長空萬里」自空而下，招式尚未使老，蕭連城便已側身。左腳邁前，短劍自身邊拖過，瞬間劍尖便已改變方向自下而上電刺而出。此招當真迅如奔累，凌厲之致，電光火時間便可直取對手咽喉，故名曰「長恨綿綿」。
蕭連城回身搶步，左手中指彈在劍尖之上，劍身受此一震，立時發出一聲龍吟，響愈九天。重陽在旁只覺耳中「轟」地一聲，魂為之奪。秋水明卻在此時抖開一片光芒，毫光中一點劍尖破霧而出，直刺前方，正是十式中的第三式「長劍當歌」。此三招劍法圓轉環回，一氣喝成，中間絕無半分停頓。直看得重陽心曠神怡，目為之馳。
接下來還有兩招攻式，蕭連城更不遲疑，行雲流水一般使將開來。短劍在手中一鈎一挑，隨意揮灑，看似不經心，實則劍勢流轉中，隱隱含有無數後着，只待對手身形變化間便搶攻而上。此為第四招「長相思憶」。
到得第五招「長風無痕」時，蕭連城卻抱劍站定，劍尖微微前指，整個人就似岩石般一動不動。重陽正在詫異，卻聞得蕭連城口中輕嘯一聲，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射出，竟連人帶劍投往石壁。十餘丈距離一瞬即至。秋水明的劍茫大熾，脫手而出，深深插壁間直至沒柄。蕭連城卻在相撞之前一剎那斜飛而出，穩穩站定。若說前四招劍法尚是有跡可依，對手若是見不敵之下還可憑身法遠遠避開的話，這最後一招「長風無痕」就如天馬行空一般，剎那間便攻至面前，迫敵交手。實是敵我雙方硬碰硬的一招，勢必要分出個你死我活。
五招攻勢過後，蕭連城再演十式中的餘下五招守式。也俱是精妙之招。當年蕭連城自創此劍法時，武功尚未大成，且他天性豪放，各種兵刃當中更偏愛使刀。只是自獲得秋水明後心下實愛之不捨得將此神兵棄之高閣，故苦思多日，創出這套「長劍十式」，以配合使用。當時還有五招是守式，現武功漸已臻化境，若與人交手，各種武功信手拈來皆可使用，實已不再拘泥於攻守之間的界線了。功既是守，守亦是攻。這五招守招在他使來，威力亦不在那五招攻式之下。秋水明在身邊也漸漸成為一個昔年回憶的見證，已有多日不用。現在將這套功夫傳給重陽，他可未曾有自己這般修為，還須規規矩矩從攻守分明練起。
當下將重陽從目瞪口呆中喚回，把自己這套劍法從頭到尾一一解析一遍不提。其中關節之處甚多，各種轉承間勁道的收放，拿捏，均是重點所在。蕭連城實戰經驗既豐，見識也高，重陽又是個久旱之下逢甘露的，當下一問一答，不覺以至天光微亮。期間蕭連城暗暗吃驚，重陽雖從未習過武功，但是他所提之問題多在關竅之處，蕭連城稍稍一提便即明白。縱是有一時無法用言語明白開釋的地方，蕭連城用一些譬喻迂迴註解一番，重陽便即意會。不禁感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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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已是蕭連城到此山中的第三日了，他須把參帶回家中由老友配成藥材。此時這山中事情已了，便生歸心。重陽雖是捨不得，但也知這義兄這兩日來已是為了自己耽誤了好多行程，勢不可再留了，依依不捨，將他送至山下。
眼前一條大河，河水湍急，白浪滾滾，猶如一條銀色的飄帶，在莽莽林海中蜿蜒飛舞，浩浩蕩蕩流向西北。此河在山上亦可望見，乃是長白山中由雪水所化而成，名曰「二道白河」。過得此河便是那安圖縣了。當日蕭連城亦是過得此河進入山間的。重陽將他送至此處，他便已識得道路。
蕭連城轉過身來，笑望着重陽道：「好兄弟，便到此處吧。你且回去好生修練，明年端午前後，哥哥自當再來看你。」在他心中，本想把重陽一併帶走，無奈自己實在身有要事，故訂下端午之約，且讓重陽先在山間獨自習練內功心法，待到略微純熟後，再帶他行走江湖，商議為他尋仇一事。他的這番想法重陽不知，只是聞得義兄下回再來時是數月後之事，難免心中惆悵。口中卻說：「大哥放心，我自會照顧好自己」。言畢微微一笑，臉上神色歡愉，仿佛恢復兩日初見面時那灑脫少年形像。
蕭連城心中讚許，極是痛快，回身要走，卻又從腰間摘下幾日來一直帶着的小葫蘆，遞給重陽道：「我卻險些忘記。這葫蘆中乃是當年我在少林寺所得的幾粒小還丹，兄弟你可每次每日修習內功之前服用一粒，甚有裨益。如若遇見山中毒蟲咬傷，此丹也可作祛毒之用。你且好生收好，小心使用。」他言下說得淡然，但此丹乃是少林寺密傳之寶，武林中人等閒不可一見。當日蕭連城曾為武林出卻大力，少林方丈釋迦大師感其功德才以五粒小還丹相贈，已是寺中所藏三成，可見珍貴。重陽見大哥臨去之前特意將此物留給自己，也知貴重，拿過來在身邊收好。雖感其厚愛，並未再說話。
蕭連城此刻將一切都已料理完畢，放聲大笑。他此生頭一回結交兄弟，只覺這兄弟萬般皆好，所行事事俱都吻合自己心意，心中痛暢。當下更不多言，終於轉身踏波而去。當真是迅沓如流星，千里不留行，只在江面上撒落一串笑聲。重陽在身後，初時還能看見義兄在江風吹動下衣襟飄飄的身影，待到行得遠了，蕭連城的背影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沒入遠方，直至消失在視線中。重陽心下黯然，又獨自在江邊矗立良久，方才慢慢往回走。
回到谷中自己所居的山洞，重陽再拿出蕭連城臨走之前所贈小還丹細看，只見這小還丹龍眼大小，丹色微紅，表皮細膩，放在手中只聞得陣陣清香撲鼻，禁不住放了一顆在嘴裏。又照蕭連城所說，按照「龍藻虹波」的運氣法門運功調息，開始修習。龍藻虹波乃是蕭連城獨門內功心法，霸道無雙，主修任脈。但人體內各脈相通，在專修其中之一時，也不可放棄其餘經脈的練習，只是有主有從而已，一如中醫下藥，亦講究君臣之分，其間各藥份量差異，療效也是不同。重陽此刻習練這入門功法，卻須得全面蒹修，如若只徒精勇猛進，專修其一，初時自是功效顯著，但到得長久時，卻易導致經脈錯亂，輕則功力大減，重則走火入魔。故而天下各派，但凡正統練氣的法門都講究奠定這入門的根基。待到日後內力有所小成，再根據所練武功專修相關經脈。此正所謂「欲想取之，必先與之」也。若身體經脈承受不了施展內力時的龐大壓力，縱有天下無雙的雄厚內功，施展出來尚未傷敵，自己先經脈斷裂而死，又有何用？
當下重陽凝神屏氣，吸氣之時冥想湧泉，呼氣之時聚念勞宮，雙目微閉，只留一點光亮垂觀鼻尖，鼻尖觀向心窩，又由心窩下視臍下小腹丹田內，意念中只存想虹波二字，頃刻便覺小腹間有熱氣鼓盪之感。適才所吃小還丹藥效業已漸漸發作，腹間熱脹感也愈來愈充實，加劇勁道滾動。重陽知已是時候，便緩緩引動熱力自下而上，升至靈台。到胸口時似覺熱力微有凝滯，但稍一提引，便又一透而過，也未多想。待熱力到得靈台又由上而下，沿脊椎沉至谷道，逐漸繞體一周。如此反覆，不知不覺間，一夜未眠的疲勞已去。
待到用功完畢，睜眼在看時，竟已又是紅日西垂，明月初上的時節了。
重陽站起身來，只覺精神爽利，知自己對龍藻虹波已初窺門徑，心中暗暗歡喜。只是對初時內力在胸口間的稍滯有些不解，想是自己初次修練運用尚不熟練的緣故。又取出秋水明，在月下練習一番「長刀十式」，方才睡去。
此後，重陽在山間日日苦修義兄的武功心法不提。山間毒蟲甚多，現隨時寒冬時節，山間少見，但到得來年春暖花開之時，又會出來活動。因此那小還丹他只服用了三粒，留下兩粒作不時之需。每有閒暇之時，便坐下來靜想和蕭連城相處兩日的情景，心中越發懷念義兄。
一晃兩月有餘，重陽內力修行進展頗快，期間原因多多，固然他天資甚好，然而每日勤練不輟，也是他有此佳績的重要原因。長劍十式的招式也已純熟，內力催動下也可舞出一片寒光，劍勢中卻含有一絲絲熱力，這卻是原來沒有的。若是蕭連城在此，必會看出奇怪，要探個究竟。重陽自己不知，仍是不停斷地練習。此時已是臘月時節，山中連下了好幾場大雪。重陽所居山谷中雖有地火蘊含，也擋不住這北國飛雪，洋洋灑灑地覆在山谷壁間，花草也略凋零了些。
這日重陽在山間打得一隻匏子，屈指算來年關將近，山谷中油鹽亦將耗盡，便欲將這匏子拿下山去賣了，換回些日用品。往年過節之時，都由黎叔叔下山去買回些年貨，山間不缺肉食，但油鹽布匹卻無法自制，黎叔叔便會帶回些衣服，果點給重陽。到得他去世之後，重陽便極少下山，每回拿下山之物都是些上好山珍，頃刻間賣光，換回的銀兩又即刻出手變成所需之物，匆匆往返。往往來迴路上四，五個時辰，到得集市上只半個時辰即離開。年節更是孤單一人心情不佳，並不下山去。今年卻是頭一回在節前出門，更想買些年糕爆竹等物，好好過一個春節。因為此刻在重陽心中，自己不再是孤零零獨自一人在這世上，當然也要象他人一般過正正式式過上一個節了。
當下重陽收拾好匏子，帶上幾株四年生的「燈台子」，把秋水明插在腰間離谷下山，奔山下集市而去。沿途但見群峰競秀，萬態千姿，白雪皚皚，耀眼生花。以前要走好幾個時辰，歇個四五回的下山路，竟只用了一個時辰便到了。到得二道白河邊，河面已結了硬硬的一層冰，踏冰而過，進到安圖縣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