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明 第四十二章 濟寧忙（一）

    趙山整晚都在考慮逃命的路*線。韃子就快入關，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甲申之後，河山變色，鐵蹄和屠刀之下人頭滾滾，鮮血灌注整個大地，偌大的大明沒有安全之地。但是相比之下，杭州一帶相對好點，起碼比四川這樣在明清之交喪失百分之八十以上人口的地方強。甚至比之山東本地也要安全，因為山東自打天啟朝起一直變亂不斷，韃子入關後又是清兵與起義軍來回拉鋸之地，歷史上要到順治朝中期才逐漸安定下來。他不認為有這個運氣，能讓一家幾口在這樣漫長的亂世中苟活。

    倆大人、倆娃娃，想要平安到達江南的話，走大運河是最安全的。假如能尋個相熟的外水甚至把舵，基本能順風順水到揚州，只需花點錢上下打點一番即可。揚州肯定是不能久待的，因為還有「揚州十日」之慘禍在等着；不過到了這等繁華之地路就寬了，僱車、僱船再往東南走，可以很容易在杭州周邊找個偏僻的鎮子安下家來。

    然後他就自由了。首選是跑去投李定國。眼下，李定國尚沒有將來「兩蹶名王」的威風和名望，還在張獻忠手下為生存奮戰，現在去正好。至於更長久的未來，他不願去想，也想不出什麼道道出來。他來到一個血色的時代，這個時代的主題是混亂和屠殺！流不盡的英雄血，殺不盡的仇人頭……

    他躺在簡陋的木床上，努力睜大雙眼試圖看清前方……未來是一片血紅色……他看不到盡頭是什麼！

    朦朧中他對自己說：趕緊掙錢吧……生意順利的話，沒準過了元宵節就能跑路啦！

    第二天上午，趙山尋了個機會，打算趁早離開店鋪去辦自己的事。

    「順哥兒，我有事早走一步，等施二叔回來告訴他一聲。可好？」他笑着對李順打商量，平日裏施管事不在時，李順資格老，一般小事均是他做主。

    「哦，傻三兒這是要去哪？」李順正坐在櫃枱後發愣，聽後便抬起頭。

    「嗯，去運河南大街，給本家嬸子買東西。」

    「是嗎？」李順笑了一笑，站起來問道：「要買什麼，我正巧無事，同去可好？」

    「這個……」趙山也是一愣，往日鋪子裡冷清時，誰要是外出，順口說一句便是，哪有今天這種呱噪事。那李順三天兩頭跑出去博戲耍樂，施管事知道也從來不管，頂多隨口笑罵幾句。他和李順交情不深，當然不想對方同去，當下只是打哈哈。

    正在此時，鋪子門口藍色身影一閃，進來一位藍裙的妙齡少女，卻是黃家小姐的貼身丫鬟綠萼。店內的嘈雜聲頓時止住，幾雙眼睛盯了過去。

    「綠萼姑娘，您可是稀客呀！」李順小眼睛亮晶晶的，快步走出櫃枱，麻利地搬過來一把椅子，「快請坐，有啥事姑奶奶您儘管吩咐！」說着話，他還用袖子拂了拂椅子上的灰塵，一臉的殷勤。

    「傻三兒……」綠萼撅着櫻桃小口掃了李順一眼，卻向他這裏看過來，「哦，趙山……」

    「綠萼姑娘有事？」他微微皺眉。自打年前幾人逃回來後，黃家小姐還專門遣綠萼給他送來年貨，吃食、衣物、日用零碎加在一起頗為豐厚，連施管事也跟着沾了光。說起來算是還了他的人情，不知今日又有何事。

    「哦，我家小姐中午時分與友人在歸雲樓相聚，特意讓奴婢來此請你！」綠萼說話時神色扭扭捏捏，有些不大自然，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與他打交道。李順在一側聽聞後，不自禁有些發怔，關注地看着他們。

    「這樣啊……」趙山等着跑路，現在一心的事情要忙乎，哪有心思去參合黃小姐的事；再說，黃小姐是他上司的上司，他本能地就想躲得遠遠的，以免徒生事端，當下客氣地回道：「有勞綠萼姑娘為此煩神，我今日還有要事，不便赴約，改日再向你家小姐請罪吧！」

    李順頓時吃驚得張大嘴巴，實不敢相信黃府的夥計居然就這麼輕易駁了黃小姐面子，何況還是當着她貼身盤頭大丫鬟綠萼的面，他摸摸腦門，不禁有些懷疑這趙山是不是得了失心瘋，還是他當真就是傻子？！

    「嗯？」綠萼臉色變了數下，有些不高興，看起來還是打算完成小姐交給她的吩咐；趙山看得明白，便勸道：「你就這麼告訴你家小姐便是，她若找麻煩也只會找我，怪不到綠萼姑娘頭上！」說完，他笑着對店內倆人點點頭，就這麼揚長而去了，身後只留下神色糾結的一男一女。

    他出門後腳步不停，直接向運河方向走去。

    「趙山兄弟來啦！快坐！」到得許朝山家窩棚後，他也不客氣，直接就進去坐下。他前幾日一直在策劃搞一筆錢做跑路的盤纏，倒也不需太多，三五十兩銀子足矣，再多的話路上容易露白，此時百兩銀子足夠殺幾打人了，帶太多銀子怕是沒命到江南啦。

    「兄弟籌劃的周祥，那楊管事昨晚便遣人過來，看來此事要成啦！」許朝山給他端過來一碗水，又笑着說道，「那位楊三娘在運河兩岸好大的名頭，俺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會和她家的管事談買賣……呵呵，讓兄弟見笑了！」

    「那有什麼可笑的！」他滿不在乎地搖搖頭，「想當年我開始做生意時，膽子比你小多了！」說着話，「咕咚……咕咚」幾口喝完水，用手一摸嘴巴，說道：「走啦，趕緊辦完省心！」許朝山旋即起身，倆大男人也沒什麼好磨嘰的，抱上一罈子酒做樣品，急急趕往濟安橋。

    楊三娘是運河南北大街有名的商家，在濟安橋北口有一家氣派的鋪子；濟安橋是濟寧城溝通南北、人流來往的要道，在這一塊開鋪子可不是光有錢就行的，沒有夠硬的背景想都不要想。楊三娘一介女流之輩，能搞這麼大攤子，想不出名都難。

    可是，楊三娘又是一位神秘人物，見過的人很少；平日裏都是她娘家侄子楊管事在打理，尋常人等是見不到她的。趙山和幾個兄弟這幾日一直在忙乎着，打算把「酒精」生意做到北城去。濟寧城是魯西南消費能力最強的城市，可能也是全山東最強的；北城高官雲集，消費能力比南城高一個檔次，真正的大商胡賈，比如揚州鹽商會館、徽商會館一類的都是在北城開分號的。

    可是在北城開鋪子，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問津的，特別是像他和許朝山這樣無根無底的人；於是很自然的，找一家能在北城分銷的合作夥伴是一個可以接受的選擇。多了一層渠道，當然會分出去一部分利潤；可是既然他們壓根沒有渠道，也不可能搞定，那麼少點利潤也認了。

    楊家商鋪就是這麼一個渠道。

    「聽說楊三娘從前的男人可是魯王一脈的貴人，富不可言呀……嘖嘖！」走在路上，許朝山一臉的感慨，「……還是一位居家修行的優婆夷！」。聽他的意思，這女人是魯王某一支後裔的小娘，那是沾了大明皇家龍氣的人，可是不得了！男人死後，她倒騰出自己的私房錢，做起好大的買賣，在南北兩城混得風生水起，真是羨煞旁人。

    「這不就是皇二代的二*奶嘛！」趙山聽後直嘀咕，「嗯，指不定是幾*奶啦！」倆人談談說說城內八卦，片刻後到得濟安橋頭，夥計問明來意後，便讓他們入內。

    「許大爺，趙大爺，快，裏面請！」楊管事面相看起來三十出頭正當壯年，白胖的臉保養的甚好，他站起來客客氣氣招呼着。趙山眼一掃，發現這位管事笑得頗有些勉強，神態語氣不像許朝山先前描述的熱絡模樣，心裏不由得打了一個鼓。

    再一看，內堂還坐着一位三十上下的消瘦漢子，尖下巴，長窄臉，一對眼睛半眯着放出精光，他身穿灰布棉袍，外罩青狐披肩，此刻坐在胡椅上翹着腳，正笑吟吟看過來。

    「兩位想必是許小舍、趙小舍吧！」漢子大刺刺坐着，不緊不慢說道：「今日秦某可算不速之客，兩位當不會介意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