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妻 96千里送別

    唐太太約莫四十歲出頭,穿着件寶藍色的杭綢褙子,髮髻左邊插了支嵌蜜蠟石的赤金簪子,右側則戴了朵大紅絹花,臉頰微胖,但保養得很好,一絲皺紋都沒有,看上去很富態。

    新月伶俐地端來點心,又沏了茶。

    宋青葙請唐太太喝茶。

    唐太太端起茶盅抿了口,贊道:「茶香清高,輕而不浮,是用玉泉山的水泡的君山銀針?」聽起來似乎對茶很有講究。

    「茶是君山銀針,水我就不知道了,都是下人們弄的。」宋青葙沒有接着談論茶的意思,笑着問,「唐太太看着很眼生,以前似乎沒有見過。」

    唐太太放下茶盅,笑道:「的確沒見過,我冒昧前來是想打聽點事兒,聽說秦家二爺跟三爺都沒成親,不知說了人家沒有?」

    「還沒有,」宋青葙心知肚明,想把她的話堵了,「倒是有幾家來說親的,我們也看中了幾家,正在訪聽……這事我說了也不算,上頭還有老夫人跟侯爺,還得他們點頭才行。」

    唐太太瞭然地點頭,笑道:「既然還沒說定,我倒是有個人選……」

    宋青葙笑着打斷她的話,「是說給二爺還是三爺?」

    唐太太梗一下,「是三爺。」

    宋青葙就道:「要是三爺就算了,我們家的規矩是從長到幼按着順序來,二爺的親事還沒定,三爺哪能越過兄長去?」

    唐太太面上有點尷尬,賠笑道:「也不是現在就成親,要是兩下合得來,先定下來也行。」

    宋青葙笑着解釋,「倒不是拂唐太太的面子,不瞞唐太太,我家二爺最近犯小人,請人看了八字,說是過了生辰才能平安,犯小人這陣子不能說親,說了也不長久,所以先頭提的幾家一直沒應。二爺九月的生辰,過完生日就快過年了,明年是本命年,犯太歲。要真能定下來就得後年,二爺的事完了才能輪到三爺,從說親到定親到成親,至少一年多。唐太太提得人家不知能不能等?」

    喬靜已經十五,眼瞅着十六了,要是十七歲成親還說得過去,可這一等就要等到十九歲,還不一定能成……

    唐太太尋思片刻,笑道:「我也是受人之託,倒不能胡亂應了,等回頭有了准信再來回夫人。」

    宋青葙並不挽留,端茶送客。

    新月收拾了唐太太用過的茶盞,不解地問:「夫人為什麼不聽聽她提的是哪戶人家?沒準能成呢,實在不成,找個別的理由推了就是,這樣豈不是更容易得罪人?」

    宋青葙拎起茶壺往茶盅里續滿茶,捧在手裏,吹開上面漂浮的細葉,慢慢道:「本來就不打算應這門親,不知道比知道好,早推比晚推好。再說得罪人,只要不應親肯定就是得罪,該得罪就得罪,咱們清平侯府又不是軟柿子。」

    喬尚書管着工部,唐太太的男人在工部當差,肯定是受喬大太太的委託給喬靜說親。還用得着說出來?

    宋青葙喝了口茶,問道:「這水真是玉泉山上的水?」

    新月笑道:「是,我聽秀橘姐姐說是林管家特意吩咐的,每天清早讓人去玉泉山灌兩桶水專用來泡茶,夫人喝茶不多,兩桶水盡夠。」

    又是千玉!

    宋青葙心裏一動,對新月道:「往後給林管家泡茶,也用這水吧。」

    新月清脆地答應。

    唐太太離開清平侯府轉身就去了喬府,跟喬大太太回話,「……說要先定下二爺的親事才能考慮三爺,先先後後怕要等三年,豈不把三姑娘耽誤了?」

    幼弟不能先於長兄成親是一定的,可定親卻無所謂。

    喬大太太猶豫片刻,問:「秦夫人是在你提了之後說的這話,還是之前?」

    唐夫人道:「我還沒來得及提,她就問起是跟二爺說親還是三爺,就說了先頭那些話。」

    喬大太太略微釋然,至少人家不是直接拒絕喬家或是喬靜,便嘆口氣道:「那就算了,靜兒的年紀,着實等不起。先前我看秦家的兩位爺也是老大不小了,想必心裏着急想快點定下來,又覺得秦家人口簡單,過日子能容易點,沒想到竟是沒緣分。」

    唐夫人安慰道:「也是,秦家地方很大,足足佔了大半條胡同,裏面收拾得也齊整……爺們兒稍晚兩年定親不算什麼,咱們女人可等不起……」

    兩人長吁短嘆一會,也就散了。

    過了好幾天,喬靜才旁敲側擊地打聽到秦家三爺近期沒有定親的打算,心涼了半截。

    又想到秦鈺說到的二哥,喬靜實在對滿身金線,滿腦子金子的秦二不感興趣,也就死了心,仍是跟在喬大太太身後四處參加宴請花會。

    喬五娘先前就極少交際,如今心裏已裝了秦三,更是不愛出去,倒是花了極大的心思在繡花裁衣上,也幫喬二太太管些家裏瑣事。

    繡花時就想秦鈞穿得那件長衫甚是簡單,只袍邊綴了些水草紋,不知是家裏做的還是外頭買的。又想他的身量,該用多大尺寸的布,多少寬的幅面。

    管家時就想,以後成親,他在外面辛苦操勞,她就應當把家裏管得井井有條,不讓他費心。

    日子清苦點,她不怕,只要他對她好。

    他會對她好嗎?

    喬五娘看看床頭掛着的花燈,眼前又出現那雙黑亮的含着笑意的眼眸。

    喬五娘羞紅着臉撲倒在床上,一把扯過被子將自己埋了起來。


    唉,真想再見他一面,哪怕,哪怕就一眼……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了月底,宋青葙一大早又去了西跨院。

    白香一如既往地搓藥丸子,宋青葙四下打量番,見跟往常毫無異樣,便問:「娘要帶的東西整理好了沒有,我幫娘收拾?」

    白香笑着抬頭,「就帶兩件換洗衣服,其餘什麼都不帶,用不着收拾。」

    宋青葙就取出兩張銀票,「娘路上住店打尖用。」

    白香道:「盤纏我有,龐管家每年送五百兩銀子過來,我跟西蘭東桂總共才三人,連一百兩都花不到,這二十多年也攢了些。再說,越往西南走越荒涼,找個錢莊也不容易。」

    宋青葙很堅持,「萬一用得上,而且見了外祖父外祖母,也可以拿出來顯擺顯擺兒子跟媳婦的孝心。」

    白香忍不住就笑,「你真會說話。」

    宋青葙趁機又道:「回頭我跟娘烙幾張餅吧,我們山東人常吃的大餅,干透了能擱一個月都不長毛。娘着急趕路的時候,可以咬幾口墊墊。」

    白香點了點頭。

    二月二一早,宋青葙告訴秦鎮,「娘今兒要出城,咱們陪娘一起去吧。」

    「今天?」秦鎮很是驚訝,「娘要去哪裏?」

    宋青葙也不說破,只道:「不一定非得去哪裏,外頭柳梢兒都泛綠了,貓了一冬天,我也想出去走走透透氣。世子爺找匹腳程好的馬,沒準娘也想騎騎。」

    秦鎮沉默會,「嗯」了聲,出去找人備馬備車。

    宋青葙去西跨院接了白香過來。

    白香的東西果然很簡單,包裹里松松垮垮的,除了一柄短劍,幾件衣物,再無其他。

    宋青葙取過只酒囊,「讓世子爺尋來的,裝了點青梅酒,娘口渴或是倦了的時候喝一口。」與烙好的大餅一併包進藍布包裹里。

    白香看着她忙碌,什麼也沒說。

    少頃,常貴趕車停在望海堂門口,「世子爺剛換了副新轡頭正在試,過會直接到門口。」

    宋青葙點點頭,低聲囑咐了幾句,回身正要扶白香上車。

    白香一個箭步跨了上去,順手將宋青葙拽了上去,身手甚是伶俐。

    常貴驚得目瞪口呆。

    在門口等了半刻鐘,秦鎮牽着兩匹高大健壯的伊犁馬出來,其中一匹上面的鞍韉轡頭都是新的。

    白香側頭看了看宋青葙。

    宋青葙忙撇清自己,「我沒告訴世子爺,就說出城走走。」

    白香就笑,「看來鎮兒聰明了。」聲音里有幾許寬慰,幾許遺憾。

    宋青葙聯想到秦鎮早起時的神情,低聲道:「母子連心,娘,世子爺定是猜出來了。昨天,還是他說到娘那邊吃飯,世子爺心裏明白着,只是我不說,他也不問。」

    白香一下子就紅了眼圈,她急忙掩飾般揉了揉眼,可淚水已順着臉頰滑了下來。

    出了城,常貴駕車就西南走,一直跑了將近兩個時辰,快到保定府地界,馬車才漸漸慢下來。

    白香便要下車,「到這裏就行了,你們回吧。」

    宋青葙懇求道:「快晌午了,一起吃午飯,吃完我們就走。」說罷,掀開窗簾招呼秦鎮。

    沉默着吃罷飯,白香伸手去接秦鎮手裏的馬鞭,沒想到秦鎮握得很緊,一抽之下竟沒抽出來。

    白香頓時失聲痛哭。

    秦鎮「撲通」一聲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低着頭,雙手將馬鞭高舉在頭頂。宋青葙連忙隨着跪在他旁邊。

    白香擦擦眼淚,取過馬鞭,什麼也沒說,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宋青葙眼睜睜地看着白香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終於消失在漫天飛舞的黃土裏。

    而秦鎮,始終低着頭,一言不發。

    良久,宋青葙伸手握住他的,柔聲道:「世子爺,我腿酸得動不了了。」

    秦鎮木木地起身,抱起她上了馬車。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頭,宋青葙感覺有溫熱的東西順着他的臉頰流進她的脖頸里。

    秦鎮哭了,他這樣剛硬的男人竟然會哭?

    宋青葙大駭,又覺心裏酸軟得厲害,她沒有抬起他的頭來求證,也沒有掏出帕子幫他拭淚,只伸手緊緊擁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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