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喝道:「哪個不長眼的敢擋爺的路,活膩歪了?」伴隨着皮鞭的破空聲,馬車晃了兩晃,歪着停在馬路牙子上。
秀橘在最外面,差點被摔出去,嚇得臉色青紫,抓住座椅的手因用力而指尖泛着微白。
有悶哼聲傳來,車夫似乎被踢了一腳,哀求道:「小的急着趕路,沒留神後面,各位大爺高抬貴手,放過小的。」
先前說話那人叱道:「趕着去奔喪啊,成心惹爺不痛快。」罵咧咧地走近前,敲了敲車窗,「喲,裏面好幾個女子,看着挺水靈。」
宋青葙本能地望過去,正對上一雙邪氣的眼,那目光盯着她就好像盯着案板上的肉一般,帶着掩飾不住的貪婪。
宋青葙心裏「咯噔」一聲,暗道:「不好」。
秋綾迅速地拉正因馬車晃動而歪斜的窗簾。
另有一男子道:「丁二爺,這可是良家女子。」
那丁二爺「嘿嘿」奸笑着,「爺就喜歡玩良家子,越剛烈的越帶勁,兄弟還不知道吧,那些表面正經的不行的娘們在床上比翠花胡同的婊~子叫得還騷。」說着,繞至車前。
門帘晃晃蕩盪,車內眾人面面相覷大氣不敢出。
秋綾自懷裏掏出把剪刀,握在手裏,只等丁二爺掀開門帘就戳過去。
恰此時外面有人道:「真是巧,在這裏遇見了哥哥們,幾位要出城?」聲音清朗——是鄭德顯。
有人答道:「秦鎮死了老婆,聽說今兒出殯,我們等在這兒教訓他一頓給丁二爺出出氣。」
鄭德顯奇道:「又死了,多會的事?」
丁二爺笑道:「前天夜裏,聽說爽大發了一口氣沒上來,嘖嘖,秦鎮那狗娘養的一點不知道憐香惜玉。」
鄭德顯又問:「才一天就忙着發喪?」
另有人接茬道:「他怕在家擱久了,娘們來索命。」
丁二爺笑得幸災樂禍,「四個,死了四個老婆了,活該他就是斷子絕孫的命,還敢搶爺的人。」
鄭德顯賠笑道:「哥哥們在這乾等也不是法子,不如小弟做東到那邊茶樓坐坐……阿福、阿貴,你們長點眼色,看着清平侯府的人過來趕緊去報個信。」後半句顯然是對跟隨的小廝說的。
就聽見一行人說笑着離去。
宋青葙這才舒出一口氣,直覺得後背冷汗涔涔,中衣已然濕透。
秀橘她們下車幫車夫將馬車挪回正路,車夫片刻不敢耽擱,甩着馬鞭就往前沖。
馬車跑得極快,車身如同熱鍋上炒熟的豆子,忽上忽下地跳,宋青葙被顛簸得幾乎要散架,腹中有酸水一陣陣往上頂。
出了正陽門就是正陽門外大街。走過兩個岔口,向左拐,胡同口有棵老槐樹,進去不遠是座三進的宅院,碧柳正站在門前翹首以待。
秀橘先下車,回身欲扶宋青葙,沒想到宋青葙出了一身冷汗,被風一激,強壓下去的噁心感被引出來,頭一低,張口吐了一地,連帶着帷帽裙裾都沒能倖免。
碧柳忙掏出帕子擦拭,一邊問:「姑娘怎麼了?」
碧桃回答:「路上趕得太急。」
碧柳恨道:「昨兒我不是特特囑咐過,姑娘坐車犯噁心,不用太趕。」
宋青葙捂着口鼻指指屋子,「進去再說。」
碧柳忙扶着宋青葙進去,好在這幾日碧柳為除潮氣,天天生着火,灶上尚有不少熱水。
趁着宋青葙洗浴的工夫,秀橘簡略地講了講路上的事。
碧柳罵道:「這幫雜碎,沒一個好東西。要我在……」話嘎然而止,她在又如何?她那點招式打不打得過那幫人還兩說,再生出是非來,京都真就沒有她們的立足之地了。
不大一會,宋青葙洗浴罷,換上了乾淨衣衫。
碧柳將張阿全寫的賬目呈上去。
賬目做得很細,一分一錢的銀子都記得清清楚楚。
前天雇了兩輛馬車,花了二百文。
昨天雇了輛牛車,花了七十文。
今天雇了四輛牛車外加八個壯漢,車錢及工錢共二兩銀子零四百文。張阿全請他們到包子鋪吃早飯,花了一兩半銀子。
宋青葙她們乘坐的馬車,車錢是一百六十文,因車夫受了點小傷,馬車也有損耗,統共給了二兩銀子。
宋青葙連連點頭,「阿全做事越來越周全老到了。」
「也就是姑娘心寬,那麼丁點大的人,就敢把成百上千的銀子交給他……」碧柳板着臉,可眼角眉梢卻有藏不住的歡喜與自豪,又指着交給車夫的二兩銀子道:「阿全特地叮囑他,若有人打聽姑娘的住所,千萬別告訴。」
宋青葙想起在馬車裏對上的那道目光,頓覺如坐針氈,沉思片刻,叮囑了碧柳幾句。
且說鄭德顯帶着丁二爺等人一路向西,沒去茶樓,到了碾兒胡同的一處酒樓。
酒樓門臉不大,卻極雅致,迎面一張紫檀木長案,案上一對龍泉窯的大方瓶,瓶里供着幾枝疏密斜正的松枝,周遭牆上掛滿了京城士子的字畫。
丁二爺四下打量番,奇道:「京城何時有了這麼個清雅的地兒,我還是頭一次來。」
鄭德顯笑:「我也沒來過,還是前天聽我一個朋友提起來,這裏離着城門近,小廝報信方便。」
一行人在雅間坐好,便有數位青衣女子裊裊婷婷地走來。
為首那人身姿纖細、眉目如畫,聲音若黃鶯出谷,「這個時辰說早不晚,奴家給幾位爺備點小菜,燙壺好酒,爺湊合着聽支曲子可好?」
丁二爺拊掌道:「就依小娘子所說。」
不多時,酒菜齊備,樂聲響起。
先是一串悠揚歡快的笛聲響起,接着加入了叮叮淙淙的古琴聲,間或還夾雜着清越隨意的檀板,竟是出人意外的好聽。
丁二爺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幾位青衣女子,臉上又是那份色迷迷的表情。
鄭德顯微微一笑,啜了口酒。
鄭德顯是特地帶他們來酒樓的。
他與丁二爺認識卻沒什麼交情,請丁二爺喝茶是為宋青葙解圍,也是為自己打算。
茶可以喝,但教訓秦鎮他卻不想摻合。
丁二爺與秦鎮,都是在京都橫着走的人,他哪個都惹不起。
丁二爺名丁駿,是安國公的二兒子,雖是庶子,但因其母是安國公最受寵的小妾,因此頗受安國公喜愛。
安國公曾為皇上的伴讀,素來受皇上器重。
而秦家一門三兄弟,個個都是半點虧不肯吃的狠厲角色,尤其是秦鎮,行事為人全憑個人喜好,絲毫不管章法。
這種人,他一向敬而遠之。
眼角瞥見丁駿色迷心竅的醜態,鄭德顯殷勤地替他斟滿了酒,只盼着他能多喝幾杯,忘了聚眾鬥毆之事。
丁駿正盯着敲檀板的女子發呆,還真沒想起秦鎮來。
越是流連花叢胡作非為之人越愛附庸風雅,丁駿也是如此。
他平常就不待見那些滿頭珠翠渾身香氣的所謂名妓,卻對神情端莊衣着素淡的良家女子頗有偏愛。
看到面前的樂姬,他不由想起適才隔着車窗驚鴻一瞥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件普通的天青色褙子,眉眼靜謐安然,說不出哪裏好看,可就是讓人喜歡,尤其瞪視他的那一眼,眸里含着怒氣,那股韻致卻讓他越發心神蕩漾。
丁駿心癢難耐,胳膊肘捅捅身旁的人,問道:「剛才擋路的車夫是哪個車行的?」
旁邊那人正閉着眼聽曲兒,乍聞此言沒反應過來,想了想,才道:「不是宏盛車行就是宏遠車行。」
丁駿將酒杯往桌子上一頓,「去,給爺打聽打聽,馬車裏坐的是什麼人,住在哪裏?」
鄭德顯驚得目瞪口呆,一杯酒盡數潑在長袍上。
為掩飾心中的驚慌,鄭德顯自我解嘲,「不勝酒力,不勝酒力。」
丁駿挑着眉毛,一臉猥瑣地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看上哪個了,說給哥哥聽聽?」
鄭德顯裝模作樣地指了一個。
丁駿搖頭晃腦地評論道:「兄弟挑女人的眼光不如哥哥,你挑的這個,臉蛋長得不錯,可愣頭愣腦的,就是半截裹着衣服的木頭。哥告訴你啊,這女人最重要的是風韻,有風韻才有情趣,腰得軟,最好是那種小蠻腰,否則你抱着個水桶有什麼意思,最後腿得細長,腿長那裏就緊,弄起來才夠味……」眼見着話越說越粗鄙,鄭德顯也不打斷他,只作受教般頻頻點頭,還時不時給他添滿酒。
沒多大工夫,旁邊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蔫頭蔫腦地說:「兩家車行都打聽了,掌柜的不說,說是客人有交代,不得隨意透露。砸銀子也不行。」
丁駿揚聲道:「沒報爺的名號?」
那人道:「報了,掌柜的說,開門做生意,客人就是天。他不能得罪客人壞了信譽。還說,二爺大人有大量,定能體諒他的不易。」
丁駿氣道:「駁了爺的面子還讓爺體諒?爺還真沒那個器量。奶奶的,爺去把店給他砸了……」拿着馬鞭就往外走。
「二爺,二爺!」另有人忙攔住他,「二爺消消氣,為着個賤民傷了身子不值當。不就是砸店嗎?不勞二爺動手,兄弟找幾人去砸,砸得他半年開不了張,管保讓他們都明白明白這京城誰是老大?」
打探消息的人擼起袖子來嚷道:「好,算我一個,娘的,受這鳥氣。」
勸阻之人恨恨瞪了他一眼,半拉半拽地將丁駿勸回席位。
鄭德顯忙斟上酒,殷勤地勸,「小弟今日所獲匪淺,小弟敬哥哥一杯。」
丁駿坐下,端起酒杯乾了。
勸阻之人鬆了口氣,尋着打探消息的人低聲罵道:「就會挑着二爺生事,小心國公爺知道剝了你的皮。你怎麼就不動動腦子想想,人家沒後台怎麼敢在京都開店,又怎麼敢駁二爺的面子?」
打探消息的人傻呆呆地問:「京城誰的後台比二爺還硬?」
勸阻之人恨鐵不成鋼地點着他,片刻,伸出巴掌搖了搖,「這兩家車行都是五爺的本錢。」
「真的?」打探消息的人摸着後脖頸子,倒吸了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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