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鋼之魂 第三章 吻

    星墜836年，一月三十日，北地摩爾達維亞，晴，平靜尋常，令人忍不住懶洋洋躺在家中的一天。

    天空中有一道流星掠過北地森林的上空，然後消失在蒼穹彼端，黯淡的光芒只吸引到了一些意外抬頭看向天空的孩童，而一些以觀察天空為生的法師同樣發現了這一幕，他們都沒有太過在意這飛逝而去的小小光芒，只是隨手在記錄的檔案上劃上一筆，並沒有察覺事情背後的嚴重性，而其他正在忙碌的人們便更是如此。

    和流星來自同一方向，茫然海盡頭的寒流在遼闊的冰原上匯聚成大風，然後一路穿過城市，白色的雪塵混雜着些許冰粒砸在巡邏騎士金屬的胸甲上，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摩爾達維亞的城內，滿街都是人群嘈雜的交流聲，冒險者們的寒暄，商人們的廣告呼喊，喝醉酒的莽漢之間惱怒的對罵和肉體碰撞聲音，混雜着旁觀群眾的呼喊成了一股沖霄直上的氣浪，展露出北地人民的活力。

    距離主城稍遠一點的麥哲不凍河河畔，一頭藍龍正帶領着一群才剛剛學會如何扇動翅膀的白龍幼龍如何在半空中滑翔，帶着一群不聽話的小傢伙飛掠小半個北地，這毫無疑問是一個艱苦的活計，但憑藉自己的威壓和過去良好的訓練，藍龍成功的沒有讓任何一頭幼龍掉隊，而為了保證對方的積極性，它大發慈悲的表示只要這次的滑翔訓練表現好，那麼下次便帶着它們前去極北冰原周邊進行實戰狩獵，這刺激的提議毫無疑問讓所有幼龍都歡呼了起來。

    飛掠而過，高高低低音調不同的龍吟令正在郊外森林中跋涉的五人小隊成員面面相覷，同為領主記名學生的皇子，兄妹，矮人和騎士妹不得不停下腳步，開始在原地討論這擴散的龍威是否會影響他們準備狩獵的目標，而討論的結果自然是肯定的，對此，矮人憤怒的對半空中飛掠而過的龍群比了一個中指，那是不知何時起開始在全世界通用的辱罵手勢，他甚至有點不大解氣，又連續比了好幾個不同粗魯下流的手勢，這頓時便引起了學習火焰魔法的女隊友不滿，兩人便在雪地中打鬧了起來，而一旁，兄妹兩人正拿出地圖，發愁的思考應該怎麼完成任務，而皇子則是在暗中偷偷學習着矮人比劃的手勢，臉上露出了雖有些許疲憊，但卻真心的笑容。

    而尼西埃雪山周邊，凜冬堡學院的導師們帶着自己手下的學生，來到了山腳下的掌印湖處，在那裏，一條寬敞的運河自遠方的麥哲不凍河處蔓延至此，這條全長超過三十公里，平均深度超過二十米的人造河流據說是傳奇領主一夜之間在天空上隔空用手指劃出的，沒人知道這話的真假，但它的確是一夜之間突然出現，在感慨這奇蹟的同時，他們也即將迎來一隊隊乘船而來的新學期學生，已經徹底成為綜合職業者學院的凜冬堡今年擴大了招生規模，並不僅僅局限於法師，許多戰職者導師期待着這次的新生中是否有能夠承載他們一身所學的種子。

    而在領主府頂層，喬修亞收回了自己環視整個摩爾達維亞的目光，傳奇強者的觀測手段已經不僅僅是原始的光學感應，而是上升到了一種堪稱神奇的地步，單以戰士而論，他能通過鋼之力的共鳴掃視整個摩爾達維亞，在數秒內將這個置身於他生命力輻射中的北方大地一覽無餘，喬修亞甚至能夠看見地底深處潛伏的魔物，比如說那頭被馴服的鐵甲山龍如今就在凜冬堡學院的地底協助矮人們挖掘着一條貫穿大埃阿斯山脈-矮人聚集地-凜冬堡-摩爾達維亞主城四大據點的漫長地下通道，而一個類似於火車車頭般的巨大魔導造物就擺在旁邊，等待着地道挖掘完畢，軌道鋪設完成的那一天。

    「主人，我們準備好了！」

    身後，螢的聲音傳來，喬修亞轉頭看向對方，能夠看見神機姐弟正快步朝着自己小跑而來，或許是因為久違的可以同戰士一起出門，所以螢的表情很是開心，而為了這一天，好好休息了半個星期的凜臉色也好看了許多，他最近已經逐漸將手中的政務下放給了專門處理的辦公人員，可以說是輕鬆了不少。

    「什麼時候出發啊？」

    來到了喬修亞的右側，螢自然地挽上了他的手臂，這歡快的語氣不禁令戰士搖了搖頭：「我們是要去辦正事，可不是去玩的，虛空中的環境險惡，你這傢伙最好小心謹慎一點，不然走丟了就算是我也很難找回來。」

    「主人，剛才的那顆流星……」一旁，凜卻有些心不在焉，他抬頭看向天空，皺起了好看的眉頭：「它好奇怪啊，怎麼是消失在天邊，而不是墜下？難道只是從蒼穹的外側划過嗎？」

    「你注意到了？原因很複雜。」

    任由銀髮少女抱住自己的手臂，喬修亞摸了摸少年的頭，對於凜的疑問他並沒有正面回答，因為事實正如戰士所說，非常複雜，是三言兩語無法解釋清楚的，最基礎的一件事便是，對於邁克羅夫世界這個天圓地方的小型位面世界來說，漫天的星辰都是多元宇宙中其他世界的投影，而流星除了代表其他世界分裂而出的物質墜落到了邁克羅夫大陸外，也同樣意味着一個世界的消亡。

    它並不是流星，而是一個世界釋放自己最後光輝，並墜落至深淵，甚至是徹底毀滅的一幕。

    而那顆流星所出現的方向，代表的星域正是卡爾利斯當初所指出的，邪神們藉助大魔潮歸來的方向。喬修亞知曉，一顆星辰只是開頭，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初始，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邁克羅夫世界的智慧生命將會見到更多更多的流星，見證無數世界在魔潮以及邪神的衝擊下消亡，而他們自己，說不定也是其中之一。

    「叮鈴~」

    伴隨着一陣清脆的風鈴聲，喬修亞感知到了有一個光球正晃晃悠悠的從半空朝着自己飄來，他微微抬頭，然後伸出左手接住了對方，不過還沒等喬修亞告訴光球下次不要這麼胡亂飛行的時候，時空的波動自他身側泛起漣漪，片刻後，約莫只有一隻手掌大小的時空裂縫緩緩展開，而諾查丹瑪斯的聲音從中傳出：「準備出發了，喬修亞。」

    「好。」已經習慣了老法師這種交流方式，喬修亞沒有在意緩緩合攏的時空裂縫，他邁步朝着領主府頂層中心已經啟動的時空門走去，而螢和凜還有光都跟在戰士的身後，喬修亞正準備率先走進其中，卻突然停下了腳步，他愣了一會然後便道：「你們先過去，告訴諾查丹瑪斯等我一會。」

    「好的，主人。」雖然有些奇怪，但螢還是點了點頭答應道，銀髮少女乾脆利落的帶着自己的弟弟和光球穿過了時空門，而喬修亞就這樣呆在原地。

    不久後，伴隨着輕微的魔力波動，3號的魔力投影出現在了他的身前。

    人工智能模擬的形象，是千年之前卡爾利斯世界滅絕的翼人文明，他們有着與精靈類似的纖細身材以及同樣精緻的面容，而3號的面容毫無疑問也是其中最為精緻，可以稱得上是完美。而此時，嬌小的翼人少女卻有些不安的扇動自己的翅膀，面容有些發白。

    「找我有什麼事情嗎？」喬修亞有些好奇的問道，他知道人工智能少女的性格，她從不會做出無意義的舉動，既然對方叫住了自己，那麼明顯就是有着要事相商。

    「……那顆流星……」

    有些焦躁的用手指捲動蒼藍色的長髮，3號和以往比起來有些明顯的失態，這如實的表現在了魔力投影之上，一圈圈代表着劇烈心情波動的波紋如同接收不良的視頻雪花那樣閃動，她不安的輕聲說道：「我見過類似的情景……」

    喬修亞無聲的點了點頭，他向前邁出一步，伸出手，銀色的光輝在手心閃動，他一手按在3號的肩部，代表着安心穩定的訊息傳遞而出，令原本緊張到有些無所適從的人工智能呆了一瞬間，然後重新恢復了原本平和的常態：「謝謝了，喬修亞。」

    「小事，你繼續說吧。」對於3號的感謝，喬修亞則是搖了搖頭，然後認真道：「你曾經見過類似的場景？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從頭到尾詳細的說一說？」

    「……千年之前，在卡爾利斯世界還繁榮昌盛的時期，也曾出現過類似的一幕，銀色的星自天際划過，卻不墜落於地，仿佛只是世界的匆匆過客。」

    僅僅是一瞬，便從資料庫中調出相應的記憶的3號用清晰的聲音輕輕說道：「我那時還沒有被製造出來，但資料庫卻顯示，那正是卡爾利斯人最後一次派遣虛空戰艦前往其他世界的時候。而我在被製造出來之後，也通過移動要塞上的觀測裝置看見過好幾次這種不墜的流星，而那時，邪神眷族的大軍已經侵襲了整個世界，那時的場景……」

    那時的場景，便是這樣。

    蒼藍色的天空被明亮而蒼白的光芒遮蔽，在已經徹底沒有絲毫色彩的蒼穹中，千百顆黯淡的星辰，無數顆將視野佔滿了的星辰同時墜落，化作無窮無盡的流星之雨划過天際，壯觀到慘烈的奇景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

    在那無窮遠方，初始的火熄滅了，於是星辰不在明亮，寂滅的輝光在黑暗的多元宇宙中閃動，它跨越無盡的虛空，化作其他世界一閃而逝的流星自天際墜落。

    光耀黯淡了，而星墜的紀元由此誕生。

    通過鋼之力的共鳴，喬修亞知曉了3號所恐懼的。千年之前，她見證了卡爾利斯的文明在星墜之中毀滅，而如今，星辰再一次在天際閃動，她預感到了令人恐懼的未來，那即將再現的毀滅，所以因此惶恐。

    「不用擔心，3號，邁克羅夫世界和卡爾利斯世界並不一樣。」喬修亞寬慰着人工智能，他毫不在意的笑着說道：「你不能在災禍還未降臨之前就開始恐懼，要學會戰勝過去的幻象，這樣才能得到真實的未來。」

    「放心吧，這一次肯定會有不同結果，你要相信我。」

    拍了拍3號的頭，示意對方無需太過擔憂，喬修亞一邊說着，一邊朝着時空門走去，與其為過去毀滅的預兆而擔憂，他現在更加在意萬界祭祀場，在那個引發上個紀元最終之戰的遠古遺蹟中，喬修亞認為他一定可以找到光耀紀元更多失落的信息，說不定還能知曉聖賢的去向和真正目的，就算找不到，至少也能明白當年的最終一戰究竟是怎麼打起來的，那裏可是第一戰場。

    但他卻沒想到的是，伴隨着一陣劇烈的魔力波動，自己的衣角居然被拽住了——這可不是鋼之力帶來的權能，而是凝聚到實質化的魔力令投影也有了主動接觸物質的能力，喬修亞有些驚訝的轉過頭，想要知道3號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做。

    而迎接他的，卻是一個吻。

    只能感受到一雙纖細白皙的手臂環住自己的脖子，喬修亞感覺到有一股輕微的觸感出現在了自己的額頭，他呆愣了一瞬，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3號的投影便在剎那消散不見。

    「……」

    眨了眨眼睛，數秒過後，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的喬修亞喉頭滾動了一下，他本來想要說些什麼——3號的偵測法陣遍佈整個主城，她肯定能聽見，但想了想，戰士還是什麼都沒說，他只是嘴角微微翹起，然後搖了搖頭，自語了一句『太早了』，然後便轉頭穿過了傳送門，來到了等待已久的螢與凜身側，光球此時正被一旁的諾查丹瑪斯拿着觀察，他注意到了喬修亞的出現，便有些不滿的道：「你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