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英聽得姜希夷的話,即使多年長居古墓之中,練得的內功心法又是克制心意一路,更因為她自創武功心法養生修煉有「十二少,十二多」的正反要訣,在古墓之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雖不能完全做到少喜少愁,少思少念,但胸中喜怒哀樂之情早已變淡變緩,可此刻心中也不免掠過驚訝,不過片刻後又從面上隱去,僅留在心頭激盪。她曉得自己胸膛中的所有情緒,似乎都被一樣東西擠壓走了,那是一道執念,這執念在心中,也化在了劍中,多年以來也只有身邊的侍女知曉,可今日卻被一剛剛謀面的小姑娘識得,不得不令人感到驚訝。
方才林朝英使出的劍法姿勢嫻雅,丰神脫俗,出招收招之間,飄身進退,態擬神仙,招式勁急,卻又留有破綻,舉手抬足之間只正不邪。按說天下只要有劍招,便有破招之法,因為只要又招式,便有破綻,所以才有無招勝有招一說。林朝英所使這套劍法,威力極大,好幾劍中破綻本就不該,似乎刻意為之。創下劍法的人,從來都是希望自己的劍法天下無敵,怎麼會故意留有破綻叫人來破招?姜希夷當初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後來見到另外一套劍法同這套飄忽靈動、變化無方的劍法完全不同,端的變化精微,穩重端嚴,劍勢來去如電,人影進退如風,講究守中有攻。
當初姜希夷一人在腦海中想過,若是兩人對敵,一人用一套劍法,使飄忽劍法之人每一劍都能刺向那使穩重劍法之人的破綻,後者七劍七式,七七四十九式,無一劍不被破,似乎創劍者有意而為。
當初她心中好奇,左右手使不同劍法,突然發覺,這兩套劍法之間並非克制,而是相輔相成,所有破綻全為另一邊補去,厲害殺招卻是層出不窮,所以她才明白,這兩套劍法本就應當是同生共用才能發揮出最大威力。
在姜希夷看來,林朝英既然用了這套劍法,也應當知道其中一二,可惜她卻不記不起來另外的劍法究竟叫什麼名字,想到方才門外侍女,她說道:「我一直想親眼見見這套劍法跟另一套一起使出是什麼情景,是不是方才門外那位姑娘用的是另外一套劍法?林姑娘可以讓我見識見識嗎?」
誰知林朝英露出一絲苦笑,輕嘆道:「我也想有人能跟我同用出這套雙劍合璧的劍法,我也想親眼看看這兩套劍法一同使出,可是……」
話說到此,她輕輕搖了搖頭,道:「罷了罷了,既然我輸在你手上,這劍歸你了。」
林朝英慢慢拿起劍鞘,將長劍歸了進去,倒轉劍尖,右手橫握,遞向姜希夷。姜希夷卻並不接過,說道:「我跟別人比劍,從來都是盡全力,他們也都是盡了全力,你使出這樣一套劍法,我勝了心中也是不舒服的,林姑娘不如再來一次吧?」
林朝英淡淡看向姜希夷,道:「不必了,這套劍法是我生平最得意的劍法,既然輸了,我也沒有什麼好辯解的。」
姜希夷心中疑惑不解,問道:「為什麼這是你生平最得意的劍法?」
林朝英道:「因為這劍法是我創的。」
姜希夷問道:「是你創的?你為什麼會創下這樣一套劍法?」
林朝英道:「你這姑娘好奇怪,天下劍法都是人創出的,這樣一套劍法難道不好嗎?」
姜希夷道:「不是,這套劍法當然好,只是我不解的是,為何你這套劍法七七四十九式剛好克制了另一套劍法的七七四十九式,一劍不多,一式不少?」
林朝英手腕一轉,看似將手中長劍隨意一丟,奪的一聲插入了姜希夷面前地中,道:「你既然是用劍的人,那麼就應當知道一個人創下劍法心中必定是有許多想法,有人是為了獨步武林,有人是為了將自己的一身武功傳下去。」
姜希夷點頭道:「不錯,這我當然曉得,不過你創下一套招招克制另一套劍法的劍法是為了什麼?」
忽然,她轉念一想,念及林朝英一女子獨居此處多年,而這裏偏偏又是全真教禁地,心中突然湧上先前所想,愈發覺得她是被囚禁在此,不得出去,於是接着道:「是不是先前跟你雙劍合璧的人已經不在了,你被關在這裏?先前我在山路上遇見了兩個重陽宮的道士,他們打不過我,我帶你走下山去好不好?」
林朝英搖頭道:「我創下這套劍法只是為了一個人,不過你年紀尚輕,其中意思是不能明白的。我留在這裏也是為了一個人。」她眼光一轉,看向床頭打開放着的幾口箱子。
姜希夷隨着她目光看去,看見了其中一口箱外紅漆描金,花紋雅致的箱子中,放着珠鑲鳳冠,金繡露帔,大紅緞子的衣裙,雖然她不懂其中材質,但是能看出,件件都是最上的料子,看起來燦爛如新,似乎是新做成的一般。在桌上放着一隻珠鈿鑲嵌的梳裝盒子,一隻翡翠雕的首飾盒子。梳妝盒中放着胭脂水粉和一瓶香油,首飾盒中珠釵、玉鈪、寶石耳環,燦爛華美,即使此處僅有微光,卻依舊閃閃生光,且鑲嵌精雅,式樣文秀,顯是每一件都花過一番極大心血。
林朝英身上顏色極淡,珠寶首飾更是一件也無,素淨雪白得就像是一座玉雕、雪雕,但這些桌上箱中的東西,分明又都是新娘子才會用的。
姜希夷好奇問道:「這些東西都是你的?難道你已經嫁人了嗎?」
林朝英道:「你看我是有夫之婦嗎?」
她頭上松松挽了一個髻,頭髮披散在背後、肩上,分明是姑娘打扮,姜希夷搖了搖頭,道:「你還沒有成過親,難道你要嫁人了嗎?」
林朝英道:「我沒有嫁人,恐怕以後也不會嫁人。」
姜希夷道:「你就一輩子在這裏了?」
林朝英道:「這裏有什麼不好?」
姜希夷也說不出什麼理由說這裏不好,她一來不知道林朝英為什麼會留在這裏,言語中能知道她是自願留下來的,這就更加令姜希夷不解了。
習得一身武功,創下劍法更是天資聰慧,為什麼不去行走江湖,而是留在這見不得天日的地方?
林朝英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話音未落,林朝英轉身走向室門,姜希夷拔出地上那一柄劍,拿在手中往外走去。剛出石門眼前便是漆黑一團,姜希夷長期在暗室之內,又內功深厚,在黑暗中稍稍眯了一下眼睛後,也能視物如常,跟在林朝英身後,轉了一個彎又是一個彎後,不知多久,終於走過這曲曲折折的道路。
到了墓門後,林朝英手上扳動機關,隆隆聲響,石門打開,陽光從外傾瀉進來,姜希夷看清外面後才知在山路上遇見的那兩個道士沒有說謊,這墓門開口確實在林邊那片阻路荊棘旁,不過入口嚴密精巧,令人難以發現。
林朝英側頭道:「你走吧,以後莫……」
話還沒說完,門外突然多了一個手挺長劍,風姿颯爽,英氣勃勃,身穿道袍的道士。
兩人相顧無言,姜希夷問道:「你是誰?」
那道士打了一個子午決道:「貧道王重陽。」
姜希夷道:「王重陽?王重陽不是在外雲遊嗎,怎麼就回來了?」
王重陽笑道:「貧道今日剛好回觀內,聽兩弟子說,在山路上遇見了一武功高強的白衣姑娘,不知是不是閣下。」
姜希夷道:「不錯,就是我。」
她眼光一轉,看見王重陽手上長劍,道:「你也是使劍的?」
王重陽道:「學藝不精,不過防身倒也可以。」
姜希夷道:「我也學藝不精,今日想請教全真教掌門劍法。」
王重陽道:「如果姑娘想同貧道交手,還請會重陽宮去,在這裏只怕擾了旁人。」
林朝英道:「我不嫌擾。」
姜希夷道:「如此,我們也不用換地方了,請道長出招。」
王重陽笑了笑,點點頭,左手捏着劍決,左足踏開一招「定陽針」向上斜刺,正是正宗全真劍法。這一招神完氣足,勁、功、式、力,無不恰到好處,看來平平無奇,但要練到這般沒有半點瑕疵,天資稍差之人積一世之功也未必能成,一招就如此端凝厚重,王重陽不愧為一派掌門。
姜希夷見他這一招,心中疑惑漸生,看了一眼在身前的林朝英,不解道:>
林朝英道:「他已經出招了,你還不出劍嗎?」
姜希夷道:「我的劍一向都是該出的時候就出。」一邊說着,一邊越過林朝英,走到墓門前,右手按着腰間劍柄,雙眼緊盯着王重陽。
她腳下踩在石頭上一點足音都沒有,一陣風輕輕吹過,不知道究竟要吹向哪裏。
人無聲,劍也無聲。
天地之間唯剩一片寂靜,還有一片冰冷。
風中帶着一些奇異的東西,王重陽還沒有細細想的時候,一片寒意忽然籠罩在他全身。
他的表情立刻凝注。
無形劍氣!
他不由得閉上眼睛,長嘆出一口氣,如此年輕就能習得許多人多年求而不得的無形劍氣,武林之中果然人才輩出。
等他睜開眼時,姜希夷劍已在手,而劍上劍光閃耀,劍尖更是一點寒芒顫動。
劍芒!
頃刻間一道劍光如驚虹,似匹練朝着王重陽面目刺去。
這一劍出手之快,簡直世間罕見,王重陽從未見過有這麼快的劍,而且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不僅快,而且狠,手也很穩。
他驚見劍光,心中知曉遇見生平罕見強敵,當下抖擻精神,全力迎敵,跨步斜走,凝神避過這一劍。
但就算王重陽身形變幻迅疾,幾乎在一息之間,衣袖依然不免被劃破一條裂口。自從他入江湖以來,首次見着這樣的劍術,不僅脫口贊道:「好劍!」
而在古墓門前觀看的林朝英,這時也不免急道:「小心!」
王重陽繞至姜希夷身後後,姜希夷回身半轉,將劍斜刺向王重陽脅下,快劍似飛,這一下變招來得極其突然,但若是細細想來,卻又順理成章,這兩招銜接再自然不過,除去這樣,似乎再也沒有其他辦法。
不過兩劍,林朝英就已手心冒汗,她原本悲喜平淡,此刻卻情緒表露無遺,比方才自己親身上陣同姜希夷過招更加緊張。
風漸漸變大了,飛沙走石。
卻始終吹不散凝重的劍氣,那劍氣壓在林朝英胸口,如同千斤巨石,卻令她沒有絲毫破解之法。
王重陽此刻但見劍光點點,姜希夷劍劍進攻,全真劍法本就守中帶攻,先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再對敵,但王重陽此刻守勢已覺吃力,但依舊展動身形閃避。
日光下姜希夷手中軟劍,似乎已經化為一條白練,每一劍都令人難以還手,看似殘酷,但她的人卻沒有殺氣,有殺氣的是她的劍。
她每一劍刺出,無論王重陽還不還手,都似乎是在用生命作為賭注。
因為劍無情。
風更緊,地上幾片葉子在劍風激盪中漫天飛舞。
落葉、劍光、狂風。
林朝英看着外面兩人,手心一片冰涼,突然侍女走到她身邊,道:「小姐>
林朝英立刻打斷她的話,道:「你的劍是否在身邊?」
那侍女道:「在的,小姐。」
林朝英道:「將劍出鞘。」
侍女道了一聲是後,鏘的一聲拔劍出鞘,倒轉劍柄,遞向林朝英。
林朝英隨手一抄,拿起劍柄,雙足一蹬,輕身落到場中,向姜希夷道:「先前說好請教,為何此刻偏以性命相搏?」
姜希夷道:「劍為兵器,就算我不想殺人,可盡全力時,便是性命相搏之時。」
林朝英一咬牙,正在思索要不要出劍之時,姜希夷忽然道:「不錯,跟你的劍法相輔相成的,就是他的劍法,擇日不如撞日,你們兩一起上吧。」
姜希夷足尖一點,向後滑開四丈有餘,站穩身形後,軟件一抖,劍尖指地,看向王重陽和林朝英,道:「向兩位一起請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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