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肅殺,大地蒼茫,漫天紅霞如血。
洛陽城內熙熙攘攘,燈火漸起。城外淒悽慘慘,寒風似刀。
在姜希夷看來,天上的夕陽已經很紅了,紅得就像是已經燃燒了起來。這片楓林似乎被夕陽點燃。
她就站在這燃燒的夕陽下,在這燃燒的楓林中,她的手中沒有劍,但卻有着一股不敢令人逼近的劍氣在她周身衝擊迴蕩。
還是同一個地方,同一片楓林,但在燕十三看來,楓葉快要全部凋零,楓林中充滿了孤寂與寒冷。
燕十三仿佛已經和這天地之間蒼涼的氣息融為一體了,因為他太安靜,因為他太冷。夕陽霞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掌中有劍,而是一柄簡單的烏鞘長劍,知道這一柄劍的人不多,但是知道他這個人的卻絕不在少數。因為在江湖中,人如果想活得長一些,有一些人是一定要知道的,燕十三就是這種人。
他的人在十七歲時就已經名滿江湖,如今他年近中年,『奪命十三劍』在江湖之中令人談之色變的同時,找上他的人也越來越多,因為他的名氣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人想站在他的屍體上成名。
陪伴他的原本是那一柄漆黑的,上面鑲着十三粒晶瑩的明珠,在江湖人心中象徵着死亡和不祥的劍。那柄劍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個曾經與他同生死共患難,現在又遠離了他的朋友,他本來已經放不下那柄劍,別人也容不下他放下那柄劍,他曾經也以為放下那柄劍時,他的生命就要結束。名聲有時候就像是一個包袱,一個永遠都甩不脫的包袱。
但是現在那柄劍已經不再在他身邊,他依然活着,反而沒有了那一柄劍後,江湖中害怕他的人卻更多了,因為拿走他的劍的人是姜希夷。
能被姜希夷拿走劍,在江湖中是一種值得誇耀的事情,能被太玄莊的人看得起的劍客,都是江湖中最傑出的劍客。
烏鴉目光轉動,盯着燕十三,也盯着燕十三的劍,他的眼睛就像是被磁鐵吸住的鐵一樣無法移開,他緩緩道:「好劍。」
在一旁的天樞轉頭道:「你喜歡劍?」
烏鴉道:「我只喜歡好劍,而燕十三有一手好劍法,更重要的是有一柄好劍。」
天樞低下頭,輕輕笑了笑。
烏鴉繼續道:「不過比起燕十三的劍,我更想看一看那以為白衣姑娘的劍,如果我沒猜錯,你們應該就是太玄莊的人吧。」
他的語氣很肯定。
天樞不否認,笑着點了點頭,道:「你猜的沒錯。」
烏鴉道:「我也喜歡收藏劍,而且已經收藏了十七柄劍。」
天樞道:「不少了。」
烏鴉道:「而且十七柄都是名劍。」
天樞道:「看來,你殺的名人也不少。」
烏鴉道:「燕十三和姜希夷的劍我都想要,但我卻沒有把握殺他們。」
天樞道:「所以你準備等到他們兩敗俱傷,或者一死一傷的時候再出手。」
烏鴉忽然笑了。
他很少笑,他的笑容生澀而怪異。
他說道:「我既然來了,就不想走空。」
天樞道:「你想的很好,但是卻忘記了一點。」
烏鴉皺眉道:「哦?我忘記了什麼?」
天樞笑道:「這裏不是只有三個人。」
姜希夷的劍還沒出鞘,已經有另外十三柄劍先出鞘了。
另一邊,燕十三和姜希夷的手同時按在了劍柄上。
一股逼人殺氣伴隨着一陣寒風,從楓林里吹了出來,燕十三握劍的手背上,青筋已經凸起,姜希夷的手,就那麼輕輕按在腰間,看似隨意搭着一般。
他們手中都有劍,兩柄劍也都還沒有出鞘,但劍氣已沖霄。
燕十三忽然道:「這一次你是不是還想要我的劍?」
姜希夷道:「不,這一次我只是想再看看你的劍,因為我總覺得你的劍應該還有一劍,那一劍才是最重要的一劍。」
燕十三道:「不錯,它應該還有一劍,我創出了奪命十三劍,也找到了其中第十四種變化,可是我一直都不滿意,就是因為我知道,它一定還有另一種變化,我知道只有將那一劍找出來,我才能戰勝謝曉峰,等我找到那一劍的時候,也許我才能戰勝你。」
姜希夷道:「那必定是登峰造極的一劍。」
燕十三道:「當然。」
姜希夷道:「如此說來,那一劍必定是你劍法中的精粹所在,也是你劍法中的『神』,不過『神』和人的靈魂一樣,是看不見的,也找不到。」
燕十三沉默片刻後,道:「我應該如何做?」
姜希夷道:「你要等,他要來的時候,就忽然來了。可是你本身一定要先達到『無人、無我、無忘』的境界,『神』才會來。這道理正如禪宗的『頓悟』一樣。」
燕十三沉思着,一道靈光從他腦中閃過,就像一陣風,他感受到了卻抓不住,只能細細回想着風吹過時的感受,然後追逐風離去的方向。
第十五劍對他而言,原本無跡可尋,可現在似乎已經有了影子。那一劍是分勝負、決生死的一劍,也是奪命十三劍變化的盡頭,是真正奪命的一劍。
姜希夷忽然道:「你的手已經握住了劍柄,為什麼不出手?」
燕十三道:「你也還沒出手。」
姜希夷道:「因為我和你一樣都在等,等對手的疏忽,等自己的機會。可惜這種機會絕不是很快就能等到的。」
燕十三不得不承認。
姜希夷繼續道:「所以我決定,沒有機會就自己創造出機會。」
話未說完,姜希夷已經動了。
燕十三瞳孔忽然一縮。
姜希夷來得很快,但動作偏偏看起來慢極了,一步一步踏在落葉上,腳步聲即使是在燕十三聽來,也已經消失,她的步子越來越大,衣袖飄飛,她的精神和體能都在這一瞬間達到了巔峰。
這些都不能令燕十三感到害怕。
他覺得姜希夷最可怕的地方是,即使姜希夷動了,但她依舊保持着「空靈」的境界,他依然沒有出手的機會,她變得更強了。
鏘的一聲輕響,一道劍光如驚虹般斜飛而來,直刺姜希夷門面,燕十三勉強拔出了劍。
他這一手劍,看起來毫無變化,毫無力量,可是變化忽然間就來了,來得像是流水那麼自然。
夕陽如血,此刻夕陽已經到了最紅的時候,霞光落到了姜希夷的劍上,不知何時,姜希夷已經拔劍了。
風剛起時,她的手還在腰間,一片落葉剛剛被吹起時,她的劍就已經在手中了。
她劍上的光芒,似乎能令天地暗淡。
面對燕十三這一劍,她居然沒有動。
因為現在還不是出手的時候嗎?
哪知就在這時,姜希夷身形突動!
她腳下一個錯步,身形展動,將軟劍遞了出去,劍尖跟燕十三的劍尖互擊,發出叮的一聲響。
霞光隨着日光斜斜射過來,落在了她的劍上,也落在了她和燕十三的劍尖上,她手腕一抖,那一點光芒更亮。
燕十三隻覺眼前強光一閃,雙眼不由得一眨。
隨之而來的是沉靜,死一般的沉靜。
突然間,一股殺氣鋪天蓋地而來,燕十三全身毛骨都為之悚然。
燕十三看着姜希夷的劍,劍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劍傷的殺氣!
他不知道這劍上帶着的究竟是如何驚天動地的一招,但是他只知道,他絕不能就此認輸!
燕十三手中長劍輕描淡寫,揮塵如意的有刺出了四劍,輕靈流動,就像是河水一樣。
他的劍靠近姜希夷,靠近姜希夷的劍後,他更驚訝了。
因為他發現了一件十分怪異的事,因為姜希夷居然並不在這凝重的殺氣籠罩中,這幾乎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持劍的人和這劍上的殺氣竟然分為兩體,在今日之前,他以為這種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在燕十三出了下一劍的時候,他想明白了,這一劍殺氣雖然重,但是姜希夷卻沒有殺他的意思,所以劍上殺氣濃重,但人中正平和,無形中將殺氣沖淡了。
所以這一劍殺氣雖重,但是卻並無殺機,這殺氣幾乎是帶着善意的。
想明白後,燕十三的冷汗已經滲了出來。
因為劍上若無傷人之意,也絕不會引動別人劍上的殺機,姜希夷的殺氣只不過是那一劍的殺氣。
燕十三的第十四劍已經刺出,所有的變化都已經走到了盡頭,如同枯竭的流水一般,他的力氣也枯竭了。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劍尖忽然又起了奇異的震動,燕十三隻覺得天地之間一切全部都靜止了。
原本在動的,忽然都全部靜止。
絕對靜止。
除了這柄不停震動的劍之外,天地間已經沒有別的生機。
燕十三臉上帶着奇怪之極的表情,也不知究竟是驚還是喜,或者是恐懼?
那是一種人類對自己無法預知,也無法控制的力量所生出的恐懼!
這一劍他根本無法控制。
似乎所有的生命和力量都已經被這一劍奪去,因為這一劍就是「死」,沒有變化,沒有生機,這一劍帶來的就只有死!
只有死才是一切的終結,才能使一切靜止!
當死亡來臨的時候,世上又有什麼力量能夠阻攔?
突然,姜希夷手中劍光有了移動。
她右手握劍,以左腳為重心,身子緩緩轉動,慢得出奇,手中劍光劃了個圓弧。
這一轉似乎踩着天地間至高的節奏,在無聲的旋律中,舞出了天地間最優美的姿勢,就在此時,姜希夷的身子已經和軟劍化而為一,變成了一個不可破解的整體。
然後,劍光閃動,不知怎麼,劍光化為一片光幕,閃電般擊向燕十三。
這一劍究竟是擊向燕十三哪一個部位?
誰也瞧不出。
在那快如白駒過隙的那一剎那!
軟劍帶起了風聲。
劍風,有如野獸的呼嘯!
燕十三終於看清楚了姜希夷的劍。
但,她的劍就像月光一樣,當你看見月光的時候,月光已經落在了你的身上。
燕十三隻覺眼前一閃,無論劍鋒還是光影,都奇蹟一般的完全停頓。
——當你看清楚姜希夷的劍的時候,她的劍已經落在了你身上。
姜希夷攔住了燕十三的劍,因為能夠阻擋死的,只有生。
死的盡頭就是生,生的盡頭就是死。
一正一反,是輪迴,也是宿命。
兩人一動不動地站着,就像兩座雕塑。
夜已深,露已濃。
烏鴉已經不見了。
燕十三長長舒出一口氣,他的眼裏不再有恐懼,慢慢變得清澈而空明。
姜希夷緩緩垂下劍尖,悠悠道:「假以時日,你如果能駕馭這一劍,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在這一劍下。」
燕十三苦笑道:「希望能有我駕馭這一劍的時候。」
姜希夷道:「我也希望你有。」
說罷,她將軟劍歸鞘後,轉身走向天樞,腳下一頓,道:「我希望你現在不要去找謝曉峰,因為你那一劍使出後必定要殺人,不善用只能反噬,我知道你願意死在劍下,但我想你應該不願意死在握在自己手中卻不是自己的劍的劍下。」
她沒有等燕十三回答,接過天樞手中的韁繩後翻身上馬,打馬離開。
夜深,楓林中只剩下一人佇立。
燕十三盯着自己的劍鋒,眼睛眨也不眨。
那日起,燕十三已經很少在江湖中走動。
也是那時起,據說神劍山莊的三少爺已經死了。
同時,姜希夷再次留下了驚鴻一劍後,又消失不見了。
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沒人知道她要去哪裏。
她卻清楚的很她下一路要做什麼,她依舊要找人,也要找那個人的劍。
——『孟星魂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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