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離西市,胡輦與烏骨里倆姐妹也已急急趕到,見兩人出來,胡輦鬆了口氣,忙問道:「德讓,燕燕沒事吧。」
韓德讓忙勒馬道:「她沒事,只是受了驚嚇。」他說着就想扶燕燕下馬交給胡輦,但覺得懷中燕燕整個人僵直,知道她必是受驚過度,此時西市仍然喧雜,恐有不安全,當下道:「我先送你們一起回去吧。」
胡輦亦看出來,忙點頭:「正好,有勞你了。」她來的時候也帶了隨從來,就由隨從開道,撥開人群,一路直去了蕭思溫府。
到了府前,胡輦下車之後,扭頭卻見烏骨里已經下馬,而燕燕卻一直拉住韓德讓,使得韓德讓也不好下馬,忙上前問:「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
韓德讓卻有些明白,道:「她應該是受驚過度,還沒有恢復。」
胡輦一怔:「這麼嚴重?」
她見燕燕又闖禍,本是極為生氣。有心教訓,但見她受驚如此又不免疼惜,本想先帶她回家,待她恢復之後,再行處置。不想燕燕此番似真的受驚過度,連胡輦叫她也沒有反應,只拼命拽着韓德讓不放手。
燕燕並非膽小的姑娘,但此刻卻是覺得腦海中一片混亂,心怦怦跳得厲害,竟是一時無法回神。剛才眼前的血光、耳邊的慘呼似乎縈繞不去,她十幾年的生命中從未遇到這樣的情景,竟讓她神不守舍,身邊能倚仗的只有這熟悉的人,她只想緊緊抓住,藉以逃避剛才情景對心靈的衝擊。
胡輦勸了兩聲,見燕燕不動,在韓德讓面前覺得有些尷尬,只得陪笑道:「燕燕素日也膽大,今日想是真受驚了。實要不好意思,德讓,還要勞煩你和我一起送她進去了。」
韓德讓善解人意道:「也難怪她,刑殺之地,別說她這樣的小姑娘,就算是糾糾男兒,也有被嚇到的。」
韓德讓是漢臣韓匡嗣之子,蕭思溫雖出身後族,卻是從小喜歡漢學,與許多漢臣也極為交好,因此兩家常來常往。韓德讓從小便與她們三姐妹熟識,故而在路上一見之下,就來相助。
他與胡輦一起,將燕燕送入房中躺下,胡輦又派人去叫御醫用定神的湯藥,一邊又叫人去請族裏的女巫替燕燕收驚。
燕燕到了自己房中,方哇地一聲哭了:「大姐,二姐,好多死人。」
胡輦心疼哄道:「沒事,沒事,都過去了。」
烏骨裏邊哭邊罵:「你這笨蛋,還沒馴好的馬就騎着走,剛才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胡輦嗔道:「她都已經知道錯了,你還要罵她,快去取寧神湯來。」
烏骨里剛才又是驚嚇,又是後悔,妹妹是她帶出去的,剛才又沒去阻擋妹妹騎馬回去,她素來嘴利,方才心中內疚,話就不好聽了。見了大姐生氣,方悟自己又說錯話,忙抹了抹淚,匆匆轉身出去了,一會兒便帶着侍女端着寧神湯來,讓燕燕喝了。
燕燕一直恍恍惚惚,回到熟悉的環境後,再被胡輦攬入懷中柔聲勸慰,這才漸漸地鬆了心神,喝了寧神湯以後不久就打起瞌睡來,但不知道為何,手中卻還一直握着韓德讓的衣袖,胡輦拉了兩次沒拉開,韓德讓忙道:「不妨事的,我在這裏看一看書,等她睡着了我再離開。」
胡輦無奈,只得道:「這孩子大約今天真的有些受驚中魘了,韓二哥……」見韓德讓點頭,這才鬆了口氣。由着燕燕拉着他的衣角,自己取了被子給燕燕蓋上。
過得不久,見燕燕眼睛漸漸合上,一動不動,胡輦以為她已經睡着,便悄悄欲將韓德讓的衣角拉出來,不想燕燕忽然睜開眼睛,神情像是有些受驚,看到坐在床邊溫和微笑的韓德讓,鬆了一口氣,眼睛又緩緩閉上。
胡輦無奈,只得向韓德讓陪笑,韓德讓搖頭示意無事。烏骨里見已經無事,早就走了。胡輦也屏退侍女,好讓燕燕早些入睡,室內便只剩下她姐妹和韓德讓。
胡輦見韓德讓枯坐,忙親自去父親書房取了書來讓他看,自己也坐在另一張榻上,拿起一個荷包做着。卻偷眼看着韓德讓。
韓德讓接過書來,一看卻是《貞觀政要》,這書他本是極熟的,當下只挑了幾頁來慢慢看着。
此時日影西斜,投射在韓德讓的臉上,一半金色一半陰影。
胡輦有些瞧得痴了。她只道只有自己一人偷偷瞧着韓德讓,卻不知道,燕燕卻並未睡着。
燕燕過了初時的驚嚇之後,此時方覺得自己剛才拉着韓家哥哥不放的行為十分不好意思,悄悄地放開了手,卻又偷偷張開眼睛去看。此時室內俱靜,燕燕舉目看去,在她視角範圍內,只有韓德讓一人。他並無責怪煩燥之色,拿着手中的書,似看非看地走神。
燕燕又是羞愧,又是不安,她去馴馬,不僅是為了在同夥面前誇耀,更是為了在春捺缽時能夠在韓德讓面前一顯身手,好得到他的注目。可沒想到,還沒到春捺缽呢,卻因為自己的馬受驚,而差點闖下大禍。自己不曾誇耀成功,居然先在他的面前丟臉了,還差點連累他。更丟臉的是自己居然在他面前,哭得像個小孩子一樣唏里嘩啦,還把他一身衣服都弄髒了。
之前她死死拉着他的衣服,一則是害怕過度不敢放開他,二則也不敢讓他穿着這樣的一身衣服離開,但當時整個人已經發懵發傻,再加上哭久了不住打嗝,竟是連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本能地死死拉住他,被餵了安神茶以後,倦到極處差點睡着,但心底總還有點莫名的牽掛,讓她捨不得就此睡着。
聽得大姐胡輦輕聲道:「韓二哥,我看燕燕似乎睡熟了。」
韓德讓嗯了一聲,見他要看來,燕燕趕緊閉上眼睛,此時忽然心中有了一絲奇異感覺,手中的衣角本已經悄悄放鬆,此時卻又故意握緊。
韓德讓抽了抽衣角,卻是抽不出來,見燕燕眼皮一動,他不知道這是她緊張,反而以為自己的舉動會有可能將她驚醒,只得苦笑:「罷了,我看她似乎還有些受驚呢,我橫豎今日無事,也不急。」
胡輦看着韓德讓的衣服,見衣服已髒,燕燕又拉着不放,忙道:「既然如此,我看你的衣服也被這丫頭弄髒了,不如把這件衣服換了,也好脫身。」
韓德讓點頭:「也好,有勞你讓我的小廝去我府中拿衣服。」
此時燕燕待要放手,卻也已經無用了,只得暗自懊惱,無可奈何,看着自己先是闖了禍,又是給對方惹了一串麻煩,不敢吱聲。只能躲在帳子裏,聽胡輦吩咐侍女找了韓德讓的小廝信寧去回府取了衣服,換了衣服,然後離開。
燕燕躲在帳中,一時又是慚愧,又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竊喜。
眼看着韓德讓更了衣服,眼看着他離開,卻不敢吱聲,甚至不敢動上一動,只能裝作熟睡,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她知道握着韓德讓的衣服,是賴皮行為,可是當時不知道怎麼地,就這麼幹了,等她回醒過來,卻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少女的心,就是這麼魯莽又膽怯,混亂又單純。
她喜歡韓德讓很久了,什麼時候開始,卻是不知道,只是當她意識到喜歡看到韓德讓的身影,喜歡他的存在時,卻已經是喜歡他很多年了。
她只知道,在她很小很小時,就已經把這位韓家哥哥,視為像父親、大姐、二姐那樣的親人了。雖然他不常來,但是只要他一來,她就會跑過去纏着他,佔用他到她家裏來的每一刻時間。
雖然她族中亦有親近的兄弟,比如族兄蕭達凜也是經常往來的,但蕭達凜不是一個可以讓小孩子親近的性子,這個堂兄雖然深得蕭思溫倚重,但在她眼中,卻有些過於認真而無趣,是可畏的哥哥,而不是像韓德讓這種可以讓她能毫無顧忌撒嬌耍賴的對象。
小時候這麼做,還只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的霸道吃獨食,但等到這幾年三姐妹漸大了,最大的胡輦也開始有小伙子來追求了,姐妹之間在一起也會玩笑似地說起將來要嫁誰。胡輦自然是知事早懂得多,不許妹妹們議論她。烏骨里口中則已經換了十七八個「將來一定要嫁給他」的對象,但從小到大,問起燕燕來,則永遠只有一個答案:「我要嫁給德讓哥哥。」
時間久了,烏骨里頂愛拿這個打趣燕燕,燕燕剛開始得意,後來反感,甚至和烏骨里撕打過,但漸漸不知為何,韓德讓在她心中的份量,卻是越來越重,甚至在烏骨里後來再打趣她的時候,坦然承認。
只是她越坦白,反而她的姐姐們越認為她只是孩子氣的好玩,沒有人真正發現,她對韓德讓的不同心態。
事實上,蕭思溫雖然與韓德讓交好,但蕭家並不曾認為韓德讓會是蕭家姐妹的婚配對象。
蕭家是後族,蕭思溫的女兒,必須是嫁入皇家為後為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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