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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點小點捏成的食兒,送得不頻繁,不夠打牙祭。大筆趣 m.dabiqu.com時而是三兩塊水晶蘿蔔糕,時而是幾個冬瓜盒子,她像把食物也當做如他母后手下的瓷瓶,變作了一種陶醉的藝術,做得精緻又爽口。院子裏一顆野生的番茄結果了,沈嬤嬤用果子給楚鄒煮了清湯,那略帶酸甜的湯汁兒就着點心吃下去,味道便入了楚鄒的心。
陸梨也不再是從前的小麟子了,巴心巴肺地討好着他哄着他,由着他把自己欺負成一個可憐兒小蠢瓜。她在宮外頭又新學了許多本事,也學會了藏小心眼兒與防人,並不把從前陸爸爸和李嬤嬤教會的廚藝那麼輕易地露出來。楚鄒吃着依稀有幾分熟悉的味道,卻又不全然一樣,他便又猜不出她到底是不是。
只在夜深人靜時,再回想那日她匍在床沿替自己抖褲子、掖被角的一幕,回想她白淨姣好的臉顏,還有那健康有致的少女身型。那輕輕的感覺叫人寧靜,他在少年時死寂了的心便又開始有了一種盼望。一種本能的對於暖的奢望。
掉下的手鐲成色簡單,在宮廷御俸中長大的皇子爺眼裏,是入不得眼的,可他那天也不曉得怎麼了,就是不想還給她。街邊的碎玉石間隔着銀珠子串成,用細棕繩編了花樣兒,鬆緊環應是被那蠢狗蹭掉了。楚鄒便叫小順子給自己弄了條同色的繩子,又用香楠木給她在尾端磨了兩個木珠子,這般墜上去就不怕再掉了,還顯得更好看。
他練字疲累時將那珠子捻在手心,淡淡的冰柔,這感覺像什麼?就好像從前在聖濟殿裏寫字,那小太監滿目崇拜地貼着他的手背站,臉蛋軟乎乎、呼出的氣兒也柔乎乎,生怕他不會一個錯神把字寫歪似的。
熬一個通宵才磨好,滿心期盼又惴惴地等待她來拿,但她也沒來。他心中便又升起那股隱匿的自我卑棄,想她如果不是小麟子,說不定也如宮人一般暗裏鄙薄自己——為了太子之位陷害母后遺下的幼弟,干涉父皇的後宮,枉殺朝臣……更與太太監。那骨子裏打小自帶的芒厲,又叫楚鄒非要再見陸梨一面,是與不是她總要把答案弄清。
但陸梨卻是真的不來了。
老三在五月二十三那天回了王府,進宮來抱孩子,順道過了咸安宮一趟。在京郊別苑照顧王妃一個多月,看起來清減了許多。那十九歲的面龐瘦削爾雅,兩歲的楚恪趴在他肩頭上抹眼淚,他就輕輕地拍了拍兒子的小脊背,臉上都是憐愛與奔波的倦憊。
見了楚鄺一面,兄弟二個也沒什麼話,孩子哭累睡着了,楚鄺迷迷糊糊逗弄兩下。楚恪也不識得楚鄺,楚鄴便照常問了幾句傷勢就走了。
到楚鄒這裏時楚鄒正在練箭,修頎的身軀顯得沒精打采,楚鄴看一眼便曉得了他有心事。告訴楚鄒說父皇又瘦了,聽說整夜裏咳嗽,一直都是錦秀在身邊照顧。今歲北京城天氣熱得詭異,反倒南京那邊時有下雨,便是父皇真的有心移駕南都,這京城裏莫非叫老二與貴妃坐鎮麼?你倒是真想償還你小九弟。
他慣是個柔軟心腸的爺兒,叫楚鄒把狗給自己帶出宮去養,莫要再給父皇添氣。楚鄒沒應,想起記憶里父皇清展的背影,心下微微湧起痛苦與酸澀。只問了一句「那天你說的那個宮女呢?」楚鄴才見兒子,這會兒可不曉得他心裏惦記了啥。還以為他寧可找個宮女下台階,也不肯把那「小麟子」送走,只無奈道一句「被貴妃要去了,怕是暫時不好弄過來,要麼再換一個?」
楚鄒想起陸梨那討喜的模樣兒,心裏就打了個咯噔沒說話,也沒叫老三把狗領走。
後來便養成了個習慣,只要那扇掉漆的宮門有動靜,便抬眼望那邊看。
幾日下來,下頜上便長了青茬。月底剃頭的老劉師傅拎着箱子晃悠悠進來,身後跟着被調到剃頭差事上的小太監王根生。老劉叫王根生拿廢太子爺的腦袋試刀子,一個頭剃下來,便見楚鄒眼睛往門那邊看了三四回。也是奇了怪,這位爺從十四歲起就像個死人樣,宮牆塌了也沒見他抬眼皮。現如今倒是回了魂了,一隻壁虎都能叫他分個神。
給主子爺剃頭可是件人命關天的大事,王根生頭一回操刀子,一個頭剃下來就濕了半身汗。轉頭去找劉廣慶一說,劉廣慶最近在延春閣里給皇七子當差,皇七子不得寵,住的院子邊上全是一幫太監。話一傳出去,廢太子爺精神怕是愈恍惚了,神神鬼鬼哩,鎮日個魂不守舍陰晴不定,剃個頭都坐不穩。
聽到皇帝的耳中,那批閱奏摺的筆墨便在中途頓住。康妃錦秀瞅見了憂心,忙叫給傳個御醫過去看看,不說還好,說了楚昂的臉色便愈加陰慍。那小子的秉性他又豈會是不懂,順者昌,逆者亡,骨子裏帶出的鋒芒,眼目深處有常人沒有的堅毅。打小小就愛使淘氣,怨他拖着沒讓母后進宮,私底下偷吃糖麻醉着那份叛逆。封后大典過後的那天晚上,大半夜光着腳板兒爬到他榻上,稚着聲兒說:「我前回偷吃糖了,我故意的,見着了母后今後我改了。」
用手指頭摳着他的被子親昵,那時才四歲。那時的他是多麼珍視這個兒子,而這個兒子又是多麼的崇仰他。
……怪他自小太放縱他任性。
楚昂便不說話,他是為什麼把楚鄒圈禁在咸安宮裏的他最清楚,是因着楚鄒忽然日漸一日的逾越與反叛,更還有後面的那一幕。楚鄒做出那一幕亂了常綱之事,大意不過是為了報復他與錦秀,說甚麼精神恍惚都不過是個託詞。楚鄒不知悔改,楚昂亦不會再次心軟,便叫他把苦吃透。那是楚昂答應孫香寧的約定,是為大奕王朝的後儲之力,位子留給他老四,卻斷不能如他現今這般的性子繼續而為。
他便不說話,只是起身走去龍榻邊,夜已深,錦秀便替他寬衣解帶傾心服侍。她在他眼中始終是除卻自己便一無所有的婢女,他在她這裏可得着放鬆與滿足。
乾清宮裏當差站班的都是三頭六臂,眼觀鼻鼻觀心把皇帝一言一動盡收眼底,隔天送往咸安廢宮的飯菜就又酸了。
那飯菜任它變作甚麼味,楚鄒倒是早已麻木,從白天到晚上,只是彎弓往靶子上一箭一箭地射。沈嬤嬤老遠瞥見,便猜着是在等那天那個丫頭了。少男少女的情,只在那爾耳的剎那間。當年朴玉兒豈不是?
但沈嬤嬤不敢打問,她那天也沒細看清楚,只後來一想起來陸梨那張嫵媚嬌俏的臉兒就忐忑。她現下還能記起朴玉兒生產時的痛喚呢:「這孩子……不能留在宮裏,她要出去……外面有街道,有田野,不高興了可以哭……可以笑……」但這世上的事兒偏就是這樣冥冥中玄妙,你生在怎樣的混沌中,任把你送去了多遠,最後兜一圈依舊得回來。如今那個叫錦秀的淑女當了皇帝的妃子,這丫頭若真是當年金水河裏遊走的那個,怕不知最後又該落個什麼結局。
……
紫禁城裏樹少,初夏的天悶熱,戌時宮門下鑰了暑氣也還散不去。
慶壽堂後一排房是宮女住的下院,宮女臥榻不上栓,為的是有些值夜的姐妹隨時得回來。夏天睡得晚,這會兒都在打着大蒲扇。在承乾宮裏當差的榮子挨了打,宮裏頭說話不把門,康妃娘娘六月底過生辰,正與戚總管的兩個雙胞胎乾兒子商量着怎麼過,她在旁邊插嘴了,說六月中荷花開得好,不如辦個荷花宴。過生日只能延後,提前過不是咒人死麼?被大姑姑拉出去掌了幾嘴瓜子,整張臉煽腫了。
「先頭還羨慕你在得寵的娘娘跟前當差,這下想想在六局做活兒也不錯。」
「可不是,萬歲爺時常光顧承乾宮,可我們姐妹們眼皮子都不敢抬,康妃娘娘臉上笑盈盈,保不准你什麼時候叫她起了疑,沒頭沒腦就挨了罰。」榮子一邊塗着藥水兒一邊冤屈。
旁一個一塊當差的勸她:「你快別怨這些,要你也有她服侍萬歲爺那本事再來說這話。」說着想到簾帳子裏的一幕,臉就刷紅了。
陸梨在旁邊默默聽着,便曉得錦秀這些年把楚鄒的父皇霸得緊了。六月底辦壽宴,她六月中一定要考進尚食局,宮裏頭往上爬的機會可不多,她得下灶子露一回手哩。
一邊默默盤算,一邊匍着腰洗腳,洗完了用白布巾擦着。她打小因為扮太監,沒纏足,兩太監爸爸也捨不得叫她纏。大奕皇朝的太-祖-皇后就是個大腳皇后,腳大有什麼打緊?姑娘家行動自由,挨了欺負受了氣門一關拎包袱走着。她雖未纏足,但是天生得小,纖盈盈可心疼。見榮子往腮子上塗藥水,忙道一句:「可別往那兒塗,改熱帕子敷吧,那塊臉皮薄,辣壞了就老了。」
一屋子都奉她最懂膚容這門技,榮子眼睛眨巴眨巴,趕緊啪啪啪擦乾淨。
值班下差的小翠打門外一進來,便一咋一呼道:「該殺了,廢太子可是看上了我們當中的誰?怎的最近誰進門就往門邊看。今兒你猜他問了我啥?問我咱們這局可有個姓怒的小宮女,說是欠了他的東西沒還。我尋思着哪兒來姓怒的呀,姓陸的倒是有一個。便答了他沒有,嗻,那臉色一下子就沉了。要不是他陰晴不定,又咳嗽,那樣子還真是俊得迷人,讓我瞅瞅是咱們裏頭誰有這『福氣』。」
她嘴上這麼說,臉上卻分明因為得了楚鄒與她說話而榮耀,大抵年輕俊美的皇子爺擱哪裏都撩人。
先頭還嫌棄人被幽禁不愛給送衣裳,這才與她說句話兒就上臉了。旁幾個聽了便好笑她:「既是福氣,你自個兒消受就成了,何苦回來把機會分與別人。」
這陣子都傳廢太子癔病更重了,誰要被看上,算哪門子福氣呀?
「該掌嘴了你幾個!」那小翠緊着撲過來掐,忽而看見陸梨坐在床邊洗腳,姑娘家處一塊兒不遮掩,她着一襲薄薄的春衫子,底下梨瓜兒美麗隱約。小翠看了臉一紅,忽然回過神來:「呀,該不會真是咱們陸梨吧。我瞧着那位爺的狗最近老纏着你,可是給你倆兒牽了紅線?」
陸梨從小翠回來起就提了心,這般被一問,雙頰就有些悄紅。楚鄒打小冷情倨傲,對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她倒從沒想過他有一天竟會惦記自己。這感覺略奇妙,但她如今可不想明着和他沾邊兒,非得在姐妹堆里被調侃不可。
她長大了也學會了裝糊塗,心裏頭想着得把鐲子要回來,不定楚鄒下次會不會叫狗叼着送到衍祺門呢。臉上卻沒事兒的駁回去:「瞎胡說些什麼,不是都說他有個小阿嬌?你們再這般編排下去,回頭進他宮裏可小心被人家撕臉了。」
呼啦啦站起來,出去就倒了一盆水。那風一吹,吹着她鬢角的碎發一拂一拂,回頭姐妹們笑得更厲害了。
「傻陸梨,你還真當那小阿嬌是人哩?那是太子爺跟前養的蠢京巴狗。你是不知道,那狗起的是太監名字,他把當年那個小太監當狗養,人對那小太監念念不忘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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