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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麟子懵懂地點點頭。
孫皇后曉得她對楚鄒是巴心巴肺地好,私下裏其實也有曾叫人調查過,曉得她在宮中是不上冊的。一個小丫頭被當做太監養着,在宮裏也不記名不記冊,大約便是早晚要隨收養太監出宮的。
孫皇后便對小麟子道:「你可聽好了啊,如果將來你要出宮,那就永遠不要喜歡你的太子爺。你太子爺是個重情的人,陪伴在他身邊又走了的,他嘴上不說,心裏總不忘惦記。便是從前那犯了事兒的小順子,他後來也沒少暗中吩咐人提點照拂。
若是將來一直留在宮裏,那你就答應本宮,替我好好照顧他。只對他一個人好,不管他將來是好了還是壞了,都對他不離不棄。不要吃他的醋,也不要因他對你發火了而冷落他。天冷了替他暖腳兒,咳嗽了給他燉梨子,下雪了在他身邊給他暖床,他難過了你就替我撫撫他胸口,他高興了你就陪他笑笑……總之,把你在這世上能對一個人的好,全部都給他。你說你會做到嗎?」
孫皇后說得很慢,眼眸里都是對這個命中注定傷情義的兒子的愛憐。對小麟子說:「你太子爺從小背負太多,他哥哥對他不親,姐姐也出嫁了,本宮若不得閒,就只剩下你一個陪在他身邊,你可不能辜負了他。」
小麟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為何太子爺母后的目光會這樣遙遠,笑容也飄渺朦朧。但是孫皇后撫在她頭上的手是溫暖慈愛的,像一種娘親的感覺,雖然她並不明白這世上娘親的存在於她有什麼意義,但因着這撫摸,她的心裏就軟軟酸酸的。只是很認真地點着頭,把孫皇后的每一字每一句話都刻在了心裏。
孫皇后是在七月下旬走的,生皇九子時早產加上難產,分娩的時候硬撐着疼了兩天一夜,孩子是平安出生了,生完卻大出血忽然地故去。
去得毫無徵兆,又或許其實在懷孕後期的時候,她自己便已有些隱隱約約地覺察精力不支。只是彼時月份已足,說不要已是太晚,便鎮日裏含笑遮掩着,暗自預備聽天由命一搏。所以才會提前與小麟子叮嚀那一番話。
彼時楚鄒才接到母后寄來的信,信上說:「風吹過三丈宮牆,謝了梨花,醒了荷蕊。西二長街上消失了我兒幼年的身影,有隻小風箏卻依舊在牆頭上晃,花里胡哨,丑了吧唧,是他在接替當年的你。我把你交給他,是怕生下老九之後,再無暇對你顧及;又怕哪一日我不在了,我兒恐怕心感孤獨。這世事原本百態萬千,或敵或友,或虛或實,我兒已學會辨識萬象,叫做母后的深感快慰。但亦須培植左右忠堅,須知孤臂無援,遇事且衡且忍,對你後來必能深受其益……」
她故意把小麟子寫成是「他」,是怕小麟子他年總會離開,倒不如不叫兒子此刻知道性別。那字跡娟秀,興來灑落,筆如雲煙,是母后一生唯一給楚鄒留下的一封信。信箋里還夾着一張拙劣的小畫,鳥人與宮牆,楚鄒瞄一眼便掠過去,都無心細看,就給融去了風中。
原本出京時便隱隱有些勾扯難斷,在接到這封信後便愈發的心緒不安,把一應事務都拋下,一路快馬加鞭地往京城緊趕。清早的東華門外霧氣迷茫,他到了也不下馬,馬鞭子譁然一甩,咯噔咯噔便往紅牆內硬闖。然而還是遲了一步,從乾清門內倉惶踅入,等到的卻是坤寧宮前的一幕白帆。晚了一夜,就晚了一夜他深愛的母后便已經辭世了。天要人亡人不得不亡,太醫院挽救了三天,到底也挽回不了孫皇后的一縷香魂。
她就那樣靜靜地躺在榻上,去得那樣突然,時年三十二歲,褪盡鉛華的臉容是那般的年輕安詳,一生美麗又短暫。
後來聽宮人說,臨了的那一天,皇帝倚在鏤雕龍鳳的臥榻前,孫皇后拉着他的手,淺淺地笑:「總是你辜負我,這一回我也辜負你一次,先走了一步。但我不恨你,皇權之下誰人皆是無奈,你我都沒錯,錯的只是因了生在這皇家。我又願下一世不再遇見你,以免我總是為你掛心擾腸;卻又舍不下你與我的恩情,怕把這樣好的你拱手讓去與了別人。」
孫皇后說:「你要答應我,未來當我不在的日子裏,無論你把誰人入了心,都不可再立她為後,免她得以有權柄傷害我的小兒。」
她吃力揶揄着,失血的蒼白臉容上都是對他的眷戀與不舍。
十三為妃,少年夫妻風雨相偎十九載,而今一切風平浪靜,她卻要先他一步棄他獨去。楚昂的眼眶便被紅噙滿,抓起她發涼的手指覆蓋在面龐上。
那指尖被他滲透了濕潤,孫皇后最後哽咽道:「皇帝……可否把在御花園裏……那句話,再親口對臣妾說一遍。」
她的聲音很小,沒人聽清楚她說的是什麼,楚昂卻是一瞬瞭然的。
是杜若雲,他曉得她曾在私下裏召見過杜若雲。彼時杜若雲已明了自己無法走進楚昂的心,心境是絕望的,孫皇后見了她後答應放她出宮,給她一條穩妥的餘生去路,這便一起演了那一場詭魅迷離的戲。而楚昂在御花園裏對杜若雲說過的話,孫皇后亦是知曉了的,否則必不肯為他再懷上九兒。
楚昂把臉埋入孫皇后白皙的頸間,貪婪地呼吸着她彌留將逝的味道,低低地把話複述了一遍——
「朕此生,唯愛的只有皇后。」
然後孫皇后就闔上眼睛去了。是留戀的,魂兒離了體也困在這座宮牆內捨不得離去,隔着迷離的膜兒幽幽地望着他。一切的喜憂哀樂都在這座宮牆內,看着這個曾經讓自己又愛又恨又絕望卻又割捨不下的男人,慢慢地闔起眼帘,戀戀不捨地斬斷。
皇帝把五指扣入她逐漸涼卻的指間,雋朗面龐埋在她馨香的脖頸里,很久很久了都沒有放開。黃色的錦榻上點點暈開潮濕,宮人們站得遠並不能看見。
「風吹過三丈宮牆,謝了梨花,醒了荷蕊。西二長街上消失了我兒幼年的身影,有隻小風箏卻依舊在牆頭上晃,花里胡哨,丑了吧唧……」
「駕——」深夜快馬加鞭趕進東華門的壽昌王楚祁,驀地立在內左門外泣不成聲。才出月子的長公主楚湘,馬車一顛一晃,半路上就聽說母后已經氣絕了,還來不及叫她見到剛滿月的小外甥女兒。
「嗚哇——嗚哇——」
嬰兒的哭啼響徹紫禁城的雲霄,那個剛出生就死了母后的小九子,踢蠕着肥嫩的小短腿兒,生得與他的母后如若一個模子。叫孫皇后走得如何心甘?整座內廷都似乎靜默了,風中也似帶着萋萋嚶嚀的眷戀與牽絆。割捨不斷,放不下太多。
出殯的儀仗從西華門一路往西郊皇陵走,那天是個陰霾的天,闔宮都被籠罩在一片凝重的哀傷中。白綾紛飛,這一年是天欽第六年,皇帝一連沉寂了數日,眉目間像是一下子滄桑了許多。待從傷痛中頓醒後,便追封孫皇后諡號為孝慈靜莊雅哲懿翊天贊聖敬皇后。
用了「敬」字,足以可見其分量。而曾經沸沸揚揚傳說的元嬪,在大奕王朝的史書中卻隻字未得記載,也許曾經有過,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被他抹除了。天欽皇帝終其一生唯此一個皇后,此後無論誰人獲聖寵,便費盡心機,也妄想能觸及中宮的台階。
半個月後施淑妃分娩,這一胎是個女胎,然則可惜的是亦未能存活。在這之後很長的時間內,內廷宮嬪皆無人再從皇帝得到子嗣。
那個似極孫皇后的皇九子,楚昂把他交給了張貴妃。這是大為出人意料的,莫說按着孫皇后與施淑妃的交情,便是因着剛剛生產完,這個孩子怎麼說都該是交給施淑妃代養。李嬤嬤把襁褓過到張貴妃的手上,張貴妃捧得惴惴不敢多言。懷裏的小兒珠玉香-軟,她卻深知他性命重如泰山。楚昂這個人冷情薄面,但另一方面卻又是重情的,他把這個孩子交給自己,那便是看在當年裕王府風雨同舟十載的份上,給她最後一次考量的機會。這個孩子便是豁出去性命了,她也得給孫香寧養好,養不好她張敏在後宮的日子也就到了頭了。
楚鄒大病了一場,像中了邪似的極易怒躁,寧壽宮裏誰人也不容許靠近他的榻,唯小麟子不管他怎樣怒容相向,依舊不怨不懼地跪在他床頭照顧。楚鄒病得厲害,發燒時便含糊不清地說胡話,兩鬢都是汗漬,小麟子端水給他擦拭,還給他端尿壺兒,送飯食兒。送去的飯他不肯下咽,忽而嫌燙、忽而嫌硬,她便吹涼了、搗碎了,一口一口地餵給他吃。
孫皇后對她說:「你太子爺是個重情的人,將來你若是出宮,就一定不要喜歡他;若是留在宮裏,你就答應本宮,替我好好照顧他,不管他將來是好了還是壞了,都對他不離不棄。」
小麟子不想出宮,她太子爺出一回宮,宮裏就得見一回血。宮外太可怕哩,她就想在宮裏守着他,像孫皇后說的,只對他一個人好,不吃他的醋,也不因他對自己發火了而冷落他,天冷了替他暖腳兒,咳嗽了給他燉梨子,下雪了在他身邊給他暖床……
已經六歲的她已經有了不少力氣,一個銅盆子晃晃悠悠抬進來,擱地上一放,便擰了毛經給他擦身子擦汗。從頭擦到腳尖,少年的身軀英挺修長,她解着他的衣裳,然後就看到了他的大鳥兒。比宋玉柔的可要了不得多了,她才曉得沒有被閹割的蛋蛋原來是長這副樣子,秀氣的小臉蛋便不自覺有點紅,但依舊很細心地從他這裏那裏擦拭過去。
楚鄒也不理她,只是像個死人一樣的,又重又沉不肯動彈,偏叫她扳不動,紅着臉皮兒在自己跟前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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