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傾瑟抬起眼來,睨着寒生,吁道:「唔本司有些餓了。寒生你去給本司弄食的。」
寒生領命,匆匆下去準備。
隔了一會兒,傾瑟方才動了動身體,抬起兩指聚集了仙光觸動自己的眉心。她想將一切再度壓回記憶里最幽暗的那個角落。只要不經意,便不會想起。
罷後,傾瑟撐着一旁的三生石站了起來,側頭俯睨着三生石上面的光景,俯睨了一會兒才負着雙手離開了彼岸。
只是負着的手上,再度拋了一個仙訣,恰恰落在了那方三生石上。三生石化成了一捧流沙。
從此月凰樹下,再也沒有那一塊三生石。
回到幽冥殿,寒生動作麻利辦事利索,早已經按照傾瑟的吩咐將吃食準備妥當,然後恭恭敬敬地候在一邊。傾瑟走了過去,看着桌上新鮮而花樣頗多的吃食,道:「本司不過是覺得有一些腹飢,寒生準備如此多的東西,本司怎麼吃得下。」
寒生挑了挑唇角,斯文笑道:「以往司主並不在意腹飢與否,在幽冥境用吃食也甚少,如今想着要用,自然是不能怠慢。」
傾瑟眯着眼看了寒生一眼,坐了下來,道:「你十分心細。」
寒生微微彎身:「這是下官分內之事。」
傾瑟寬了寬袖擺,執起寒生特意為她準備的白玉箸,隨意夾了桌上的一樣吃食放入口中,嚼了幾口方才疑惑道:「寒生,這幽冥境何時來了像樣的廚子為何本司不知?」
寒生道:「司主,幽冥境不曾來任何廚子。」
傾瑟便用筷子指着飯食,問:「那這些哪兒來的?」
「是下官做的。」
「你做的?」傾瑟委實有些訝異,笑睨着寒生,道,「本司幽冥境這第一判官,不僅會寫生死簿,還能替本司打理上下一干雜物,如今竟也會入廚做膳食之事。」
「司主笑話下官了。」
「唔寒生你做得這飯食甚為可口」,傾瑟指了指桌子對面,「過來坐下。」
「下官不敢。」寒生恭順道。
傾瑟悠閒地夾了兩筷子菜,道:「過來陪本司食飯。」
寒生頓了頓,默默地過來坐下,陪傾瑟用膳。
(二)
寒生身為幽冥境第一判官,三萬年來近侍傾瑟左右,雖常年與傾瑟一般身着黑色衣裳,整個人英挺頎長,麵皮斯文乾淨,透着一股子文墨氣質。只是想不到,他那專門執筆寫生死簿的手竟還能為傾瑟施飯布菜,人也不像仙界裏那些廚神一般入了廚道便會渾身夾雜着一股油膩味。
依舊是乾乾淨淨,令人十分舒心。
由於寒生做出的飯食味道委實不差,傾瑟竟還沒發現他有此天賦,遂在幽冥境食東西漸漸變得頻繁了起來,稍稍覺得肚中有些空便道餓,讓寒生弄飯食給她吃。
寒生樂得做這些事,方方面面都顧得十分周全。
午膳上,傾瑟食了一些飯食,終于禁不住問寒生,道:「寒生,本司以往甚少覺得餓,亦甚少想食這些吃食,可為何自你做飯食以來,本司時常想着吃亦時常覺得肚中飢餓呢?」
寒生彎着眉眼,看着傾瑟,反問:「司主覺得這樣不好麼?」
傾瑟便撐着下顎,道:「也不是不好,只是本司這般貪吃哪裏還有個幽冥司主該有的威風樣子。」
寒生寵溺道:「司主勿要擔憂,寒生不將此事傳出去便是。」
「唔也好。」遂傾瑟才又動起了筷。
這時外面有鬼差來報,道是青丘派人帶來了一樣東西。
傾瑟手裏的動作頓了頓,隨即淡淡道:「拿去十八層地獄當柴火。」
「這……這……」鬼差戰戰兢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傾瑟便又問:「還有其他事?」
鬼差「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道:「回稟司主,青丘送來的東西怕是不宜拿去十八層地獄當柴火,若真要拿去,地獄裏的火海油鍋就得變成一片冰天雪地了!」
傾瑟蹙了蹙眉,道:「青丘送來的是何物?」
鬼差道:「是一株將開未開的冰蓮,說是特意送過來給司主觀賞。」
冰蓮乃天山雪神處所特有的東西,聽說蓮開如雪晶透美麗非凡。可是冰蓮在三界內卻只有天山才能生長得出,各路仙家皆想自天山得到一株,其天地精華之氣強盛不說,就是專用作觀賞亦是一樁美事。
只是雪神並不輕易將冰蓮贈人。不想青丘卻有一株。
傾瑟吩咐鬼差道:「先將東西拿上來給本司看一看。」
(三)
不消片刻,三兩個鬼差便將青丘送來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呈了上來。
那果然是一株冰蓮,冰蓮外面用一層厚實的透明光罩圍着,自外面看進去,晶晶透透的且蓮身欲開欲合實在是令人賞心悅目。
鬼差還遞上一幅帖子,然後才恭恭敬敬地全部退了下去。
傾瑟看了一眼桌上的帖子,再看了一眼寒生,道:「你幫本司看看,上面寫的什麼。」
寒生依言拿起來打開看了看,問傾瑟意見:「司主,要念出來麼?」
傾瑟往口中送了一夾菜,道:「念罷。」
遂寒生念出了聲來:「本君不久前去了天山一趟,有幸得天山雪神贈本君一株冰蓮,本君瞧着此冰蓮甚美,幽冥司主該是喜歡,遂遣人送過來以圖司主一笑。」
傾瑟若無其事道:「沒想到上神竟如此客氣,本司就是不喜笑見了此物也得勉為其難地笑一笑了。」
寒生繼續念道:「上回西天一行,青丘神女執畫冒犯司主,實屬本君管教不嚴。本君沒問清個中緣由便唐突了司主,更是本君不該。現如今本君已讓神女執畫在青丘面壁思過,三百年不得出青丘一步。是青丘無禮在先,司主莫要見怪,本君在此向司主致歉。三日之後,我在青丘月凰林下等你。——敬幽冥司主。」
寒生念完之後,看着傾瑟。她手裏拿着筷子停了下來,一手撐着側臉,低着眼帘,讓人看不透徹她究竟在想什麼。
半晌那斜側的嘴角才稍稍一挑,溢出一聲輕笑來,道:「本司都不大記得這回事了,也虧得青丘上神還能如此記掛在心上。倒是可憐了那神女的一片真心。唔就是不知道狐狸這回又想耍什麼花樣。」
寒生幽幽問:「上次司主是與天帝一起去聽佛,寒生未能伺候左右。寒生不知,青丘神女對司主做了什麼?」
傾瑟抬起眼來,睨着寒生,雲淡風輕道:「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恰巧本司不留神讓青丘神女扇了一耳光。」
椅子吱呀一響,寒生冷不防「噌」地一下站了起來,雙目染寒,道:「司主為何不早告知下官?」
「你這麼着急做什麼」,傾瑟道,「本司已經還回去了,力道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司主可要三日後去青丘?」
「去狐狸洞作甚麼。」
寒生安了安心,這才緩緩坐下,看着一邊那株送來的冰蓮,道:「司主,此物有何觀賞價值下官看不明白,下官倒覺得用來熬湯甚好。」
傾瑟來了些興致,道:「當真可以熬湯?本司也覺得沒個什麼看頭,若是能煮了湯喝,倒也無不可。」
寒生若有若無地揚起嘴角,道:「熬湯,大補。」
傾瑟擺擺手,道:「那就快快拿去熬湯。」
(四)
用罷午膳之後,傾瑟無意地問了一句:「寒生,本司多久沒去幽冥境各個司部實地考察了?一直幽冥境都是你在替本司打理,可有生出什麼大的事情來?」
寒生道:「回司主,幽冥境上下一切安好,司主已有半年余多沒去幽冥境各司部走一走了。」
傾瑟站起身來,活動活動了下身體,吁了口氣,道:「原來已經有這一段時日沒走動了。不用吃食還好,一用完本司立馬覺得有些犯困。」說着她還很合時宜地打了一個呵欠。
寒生便笑了笑,道:「若是司主乏,就去歇着。」
傾瑟認真道:「恐怕眼下是歇不得。」
寒生又緊張了:「為何歇不得?」
傾瑟看了一眼寒生,道:「本司吃撐着了。」
寒生默默地抽嘴角。只聽傾瑟走在前面,緩緩又道了一聲:「下回莫要將飯食做得那般好吃。今日就算了,從明日起莫要做得太好吃。你且隨本司一起,四處走走,去幽冥境各司視察。」
「是,司主。」
不過這回,傾瑟破天荒地沒去十八層地獄。往日若要是每逢去各司考察,傾瑟必定會第一個先去十八層地獄,看看在裏邊受刑的小鬼們有沒有乖乖服役聽話。
今日,由於吃得有些撐,本來也是打算先去十八層地獄的,可偏偏就是傾瑟將將才走到地獄門口,這腳還未來得及踏進去呢,裏面就傳來一陣一陣痛苦至極的哀嚎慘叫,愣是生生阻去了她的步伐。
遂傾瑟又折回來了。
畢竟是頭一回吃撐了,傾瑟實在是憂心一會兒去到裏邊了之後,看到那些缺胳膊斷腿兒的有些上胃,那樣就不好了。
傾瑟邊往外面走邊道:「今兒本司不想逛十八層地獄,去其他地方罷。」說着她兀自走在前面。
當然,寒生似傾瑟肚子裏的蛔蟲一般,傾瑟每有一個表情一個動作,他都能深知其中的深意。見傾瑟那般模樣,寒生趁她先走一步的空檔,逮着看守地獄大門的鬼差便黑着臉細聲道:「你們怎麼能讓司主聽到如此慘絕人寰的聲音,雖說是嚴刑酷法但好歹也做得體面些。快快進去通報掌事的,不許讓裏面的小鬼叫出聲來,若要讓外面的人聽到了還以為我們幽冥境不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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