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雖說來西天聽佛這回,傾瑟是和天帝一起來,惹得君玖不高興,但也着實沒生出什麼多餘的事情。只可惜,如來佛祖講佛一結束,就發生了一件大事,使得傾瑟與君玖之間本就有間隙,繼而生出了更大的間隙來。
傾瑟動手打君玖身邊的神女執畫,被君玖看了個現成。
自西天出來後,傾瑟無論如何也不願天帝送她回去,便辭了天帝獨自一人回幽冥境。不想半路上就遇上了執畫,奪路而出阻去了她的去處。
傾瑟自然是見怪不怪。執畫喜歡幹這行事,兩回三回下來,傾瑟已然習慣。遂她只站在祥雲上,隨意問:「神女竟還沒與你們青丘的上神一起回去嗎?莫不是特意來找本司?」
執畫不置可否地笑笑,道:「自然是特意來找幽冥司主你的。」
傾瑟挑了挑眉頭,道:「唔來讓本司猜一猜,今日神女好不容易與上神一起來聽佛了不想卻在此地遇上了本司,於是神女醋了,前來警告本司——」
「啪——」
傾瑟話只說了一半,霎時臉側過了一邊去,髮絲亦跟着側過來幾許。
自她身邊滑過的那道綠光又飛回了原處,化成人身。執畫挽着手臂,趾高氣昂道:「我說過,你若敢再接近君玖,就會對你不客氣。這一耳光,權當是給你的一個教訓。」
傾瑟緩緩抬起頭來,眯着雙目直勾勾地看着執畫,隨即嘴角漸漸開始勾勒出一道森森邪魅的弧度來,令人畏而生寒。
執畫若有若無地繃緊了身子。
傾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麵皮,暈開嘴角邪邪道:「嗯不錯,速度夠快,也委實打着本司了。本司倒對你這個年輕氣盛的神女疏忽了,是由於本司太善良所以你覺得好欺負了?」
執畫冷靜沉着道:「三界忌憚與你,我執畫可不怕你。」
「本司又何曾怕過誰。既然如此,那麼——」,傾瑟道,「該輪到本司了。」
話音兒一落,執畫還未看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忽而膝蓋一痛,就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給跪了下去!入眼之處,一襲黑衣裙角停留在了自己面前。
不得不說,執畫她惹了自己惹不起的人。
「你做了什麼?!」執畫面色微變,瞪着傾瑟。
「青丘神女?」傾瑟悠閒地抬起了手,「膽子倒不小,不老老實實回青丘呆着,非得來此地惹本司不痛快。」
說罷,她抬起的手忽而手勢一轉,氣勢變得十分凌厲,以牙還牙掌心狠狠地便向執畫麵皮上掃去!
說時遲那時快,傾瑟萬萬沒想到就在這一瞬間,驀地身後強烈仙光閃過,手腕子一緊被人截住了!傾瑟雙目一凜,順着腕子上那力道,猛地身形一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揚起另一隻手伴隨着「啪——」地一聲脆響,還是實實在在地掌摑在了執畫的臉上!
執畫身子一歪,差點給跌落下了祥雲。
幸而扼着傾瑟腕子的力道鬆了去,傾瑟只見眼前白衣一閃,執畫便被人扶在了懷裏。
是君玖。
(二)
執畫委實被嚇得不輕,君玖扶穩了她,不急不緩清清淡淡地問傾瑟:「不知我青丘哪裏得罪司主了,還請司主明言告之。」
傾瑟抬了抬眉梢,道:「倒沒有哪裏得罪本司。」
「那你為何要傷執畫。」君玖雙目直直看進傾瑟的眼底里,似想要將她整個人看透一般。
傾瑟抿着唇角挑了君玖一眼,道:「上神的青丘與本司的幽冥境雖無瓜葛,但青丘的這一神女委實有損上神青丘的名聲,若要是本司,定不會讓她做這神女。」
執畫面色卡白。
君玖不辨喜怒,道:「那司主可否告知本君,我青丘的神女執畫究竟如何冒犯司主了?」雖是聲音不辨喜怒,但看得出來麵皮還是僵硬的隱忍的,然而當他眼睛掃過傾瑟側臉的緋紅的五指印時,整個人生生頓了一頓。
傾瑟安靜地轉身,哼笑了一聲,負手騰雲而去,幽幽道:「狐男狡女,倒般配得很。從今往後,若你青丘神女膽敢再幾次三番挑釁於本司,看本司還會不會如今日這般對她手下留情。不信的話,儘管試試看。」
呵,果然狐狸生性多變狡詐多端。以前他說的那些要保護她的話,虧得她差一點點就信了。可是……為什麼要突然想起這些……
傾瑟將將在幽冥境落腳,跌跌撞撞差點摔倒。幸好寒生及時出現,使得傾瑟沒能倒在地上。
寒生從未見此狀況,凝重焦急道:「司主你怎麼了!」
傾瑟無力地跪坐在地上,頭枕着寒生的胸膛,捂着心口咬着牙道:「好痛……」那不是若有若無的隱隱作痛,那是實實在在的痛,似被人揪着一般令人窒息地痛。
寒生愣了愣,隨即輕輕摟着她,手順着她的後背,柔聲道:「是想起誰了嗎。」
傾瑟顫了顫眼帘,道:「是想起了誰。」
寒生白淨的下巴抵着傾瑟的頭頂,喃喃哄着她:「那你就別想,想想另外的人。」
「我該想誰呢?」傾瑟迷茫地問。
寒生安靜着一雙乾淨的眸子,眸子裏全是沉甸甸壓抑的情感,他道:「想我,大抵就不會痛了。」
傾瑟緩緩垂下眼帘,漸漸闔上了雙目,道:「果真就不痛了。」
(三)
「寒生。」
「我在。」
傾瑟動都懶得動一下,幽幽道:「為何你一直抱着本司不放。」
「……下官見司主難受,於心不忍。」寒生瓮聲答道。
傾瑟迷茫道:「是因為有心,才會不忍嗎?」
寒生無以應對。
傾瑟便坐起身來,看着寒生道:「唔近來本司自有了這顆心之後,十分不痛快。」
寒生問:「哪裏不痛快了?」
傾瑟認真道:「有時候它會痛,本司似曉得它為何會痛,想法子讓它不痛時卻又發現其實早就已經不痛。可待本司以為它不會痛時,又莫名其妙地開始痛。這心,委實太難將就。」
寒生溫和地笑了笑,道:「司主是因為碰上不該碰的事遇上不該遇的人,方才會痛。上心了,便會痛。」
傾瑟茫然道:「這個本司知道,所以才想方設法地去人間找回韶言。可是,他似乎不會令本司痛,本司今日才發現,倒似見了君玖上神才會痛。」
寒生怔愣了許久,袖口裏的手緊緊握成了拳,又鬆開,提醒傾瑟道:「司主,下官早前就已經說過,前一世的凡人並非這一世的凡人。」
「嗯,可是魂魄總歸還是同一隻魂魄。本司就是不大明白,魂魄雖會有些許變化不假,但本司卻如何都找不回來當初的韶言。」
「難道司主竟忘記了麼?」
傾瑟側頭,看着寒生,問:「本司忘記了什麼?」
寒生動了動口,最終還是如實道:「當初在凡間與司主兩相糾葛的凡人,乃青丘君玖上神下凡歷劫之凡身。因此那凡人體內有着兩魄,一魄是凡人本應具有的,還有一魄是君玖上神的。下官不知,司主牽掛上的到底是哪一隻魂魄。」
傾瑟愕然。隨即是恍然。那些令她魂牽夢繞卻令她疲憊孤傷的凡塵往事,經寒生一席話,似衝破了牢籠打開了閥門一般,開始流轉在她的腦子裏。
歷歷在目。
經寒生一提起,傾瑟她才忽而憶起,原來記憶深處里還包藏一段不堪的往事。她才忽而曉得,自有心之時起,這段往事便已經被她不經意間逼迫到了記憶里最幽深最落魄的角落,只要她不願意便不會輕易想起。
經寒生一提起,原來如此。她牽念上的韶言,是君玖的凡身;一直以來與她在凡間糾纏的人,是君玖的凡身。
她看到凡間的韶言時心不會痛,可看到君玖時卻痛了。
(四)
傾瑟想,大抵狐狸都是狡猾的,可青丘的九尾狐王除了狡猾,還是殘忍的。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在凡間時,韶言聽她的話納了側妃,在她的詫異之中與別的女子有了孩子,這些皆是傾瑟她自作自受。她明明早已經喜歡上了韶言,可惜她自作自受硬要將韶言推往別人身邊。
可是,他卻一面守着她,一面親自下令斬了她全家。
傾瑟是神仙,哪裏知道生離死別是什麼樣的滋味。可是所有人皆以為她冷血無情時,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得到,她那具凡人身體裏,同樣跳動着一顆鮮活的心,她能感受到那顆心在痛。
快樂或許可以一時半刻便減淡消散,可痛卻不會。
傾瑟怨慘了他。韶言。連着君玖也一併怨了。
寒生適時地推搡了下傾瑟,憂心道:「不想憶起,便不憶起了。」
傾瑟回過神來,問寒生:「你說,本司要找的人,就是青丘君玖麼?」
「司主何不親自去忘川彼岸的三生石那裏看一看。」
傾瑟拂開了寒生,兀自踉踉蹌蹌地奔跑着,往彼岸飛去。站在三生石前,看着上面閃現着她與韶言的過去,點點滴滴若不是上了心被深深地銘記住了,又如何能自上面顯現?
只可惜,她明明記得當初下凡去找韶言之前就已經親手在這上面刻上了她和韶言的名字,為何,為何眼下卻韶言不復韶言,而是變成了君玖?!
那日,傾瑟一直坐在月凰樹下,孤零零一人,怔怔出神。
寒生飛身到彼岸,站在她跟前,安靜着容顏,輕輕問:「要下官去請君玖上神過來麼?」
傾瑟拂了拂裙角上血紅的月凰花瓣,淡淡地笑了笑,笑完了之後,良久方才低低道:「讓他來做什麼。以往本司一直想找韶言,現在總算是找到了也就到此為止了。狐族花言巧語性情善變,信不得。本司被他誆得團團轉,如今怎能讓他繼續誆我。」
寒生愣了愣:「當真罷了?」
「當真罷了。況且今日本司見其與青丘神女相處甚為和諧,本司向來不做棒打鴛鴦之事。」
寒生蹲下身來,揚起唇角,彎着好看的雙目笑看着傾瑟,道:「司主想開了就好,寒生定會竭盡所能,不讓司主受丁點傷害。」
傾瑟抬起眼來,睨着寒生,吁道:「唔本司有些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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