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一夜沒怎麼睡好的易川便起身坐在床.邊,就着窗戶透進來的晨光看着手中的畫發愣。
畫是用最普通的狼毫小筆,蘸着最普通的墨汁所畫,色澤單一,線條稚嫩,甚至有些凌亂,但很逼真,和他不僅形似,神也似。他很清晰的記得,西西第一次把這張畫捧到他面前,問他畫得像不像時的那一臉雀躍忐忑樣,也忘不了自己那瞬間的心情。
好片刻,易川將畫小心翼翼放回桌上的小匣子,摸了摸自己已變得硬朗不少的臉,微微一笑,然後打開房門走出去。
昨晚兩人都沒睡好,由於吃得太咸,喝了好些次水。歷來伺候他的西西昨晚也一反常態,每隔一會便叫易川起身倒水送進她的房間。
易川自然知道她這麼做的意味。
沒有再去開墾那片空地,易川老老實實等西西做好早飯,吃過後一同出門,走出小樹林,再穿過幾片古老建築群,往後山方向走去。
由無數巨石自然形成的巍峨後山,散發着一股中正磅礴氣勢,正下方一塊巨大圓石上,刻着蒼勁古樸的「地池」二字,旁邊是一個十丈寬高的石洞,深不見底。平常有弟子犯錯,便會被罰入地池思過,當然若是閉關的話,這裏也是弟子們的首選之處。
兩人的目的地並非這兒,在石洞前停留片刻,感受一番其間散發出來的那種氣勢後,易川拉過一個不知是閉關還是被罰,剛從地池出來的弟子問清路後,和西西繞着道往後山深處走去。
繞過後山,是一面不大不小的天然湖泊,湖畔鋪滿了光滑如玉的岩石,翠綠的草毯,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間圍着籬笆的小屋,總共十間。這些小屋都是為觀主親傳弟子而建,尋常弟子並不能輕易闖入,可見即使最多的時候,這裏也僅住了十人。
在湖畔略作停頓,易川還在思考大師兄住的是哪一間,摔門聲便從距離他們最近的小屋傳過來,緊接着,睡眼惺惺的吳三省出現在院門口。
看見兩人瞬間,吳三省愣了愣,然後神情一懍,威嚴又不失猥瑣的神情再現,邁着慢吞吞的招搖步伐走近,語氣平淡道:「有事兒?」
「五……五師兄早上好。」易川揖手一禮道:「昨天大師兄讓我們過來,授我們一些修行方面的知識,所以我們便來了。」
吳三省面無表情點了點頭,伸手指向最里那間小屋:「去吧。」
微笑點頭致謝,易川也不再客套,拉着西西的手,踩着凹凸不平的路面往裏處走去。吳三省也並未掉頭離去,而是在他們身後慢吞吞跟着。
對於這位頗為古怪,拿走他那幾本絕品奇作的小師兄,易川並不知道其究竟什麼性格,不了解自然無話好說,索性也就當做不知道他在後面跟着。
懶洋洋跟在後邊,吳三省那張「嚴肅」的臉漸漸掀起一絲古怪笑容,從而顯得那雙本就很小的眼睛更小了——那是僅有臭味相投的人,才能理解其深刻意味的笑容。
易川那幾本書,名義上是收走,實質上卻是被他搶走,作為對這類經典書籍的忠實愛好者,吳三省從易川幾個大口袋裏翻出那幾本書時,便已經將他看成了同類人。只是出於自負,或者說不爽易川那天的態度,他才一直板着張臉。
哪怕背後沒長眼,易川也能察覺到有雙目光在古怪看着自己,於是拉着西西加快了些許,他受不了別人欠揍的看着他。
走近小屋,坐在院角石桌旁的陳曼曼映入眼帘,桌上放着茶壺,六個茶杯,顯然他早已在等候,一旁坐着莫末與蘇二蛋。
先後走進院子坐下,陳曼曼看了眼明顯剛起,臉都沒洗的吳三省,然後給兩人倒茶說起了閒話,後者很自覺,或者說很厚臉皮的自己倒了杯茶咕嚕幾口吐掉,又連喝了四五杯。
輕瞟着精神好了幾分的吳三省,陳曼曼低聲說道:「一會兒將小師弟的書還給他,你的自己交到我這來,……最好別藏。」
吳三省愣了愣,心想合着大家都是一路人,憑什麼要還給他,還要把我的交給你,小眼卻亮起一絲光芒,搓着手一臉討好笑說道:「原來大師兄也對這類……」
「閉上你的嘴。」陳曼曼輕斥,不在這個問題上停頓,微笑看着兩人道:「眼下師父不在觀里,所以就只能由我們幾個輔導你們修煉了。」
兩人認真的點了點頭,凝神傾聽。
陳曼曼也微笑着點點頭,然後說道:「萬物之靈皆有生命有氣息,而作為包容萬物的天地,自然也有生命有氣息。只不過大自然的氣息,乃是世間最為玄妙的東西,也就是無處不在,卻又無跡可尋的元氣。」
「從天地初開起,大自然便是世間最為強大的力量,而想要掌控自然的力量,自然很難。人,原本是相對脆弱的一種生命,卻屹立萬物之靈頂端,便是因為人被賦予了思考想像的能力,所以世間萬物中,只有人才是距離天地氣息最近的物種。」
「固然距離最近,但真正能夠感應到天地氣息的人卻萬中無一,這便是大自然的奇妙之處,或者說冷酷之處。因為我們擁有最高端的思維,最豐富的情感,但由此衍生出來的,便是無窮盡的欲.望,所以人是最得天獨厚的生靈,卻不見得就是最快樂的生靈。相反天空的鳥兒,水裏的魚兒,地上的螞蟻……可能還要快樂得多一些。」
「知道得越多,欲.望就越多,不甘也就越多,最後恐懼也就越多。」
易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雖然大師兄的話和修煉似乎沒多大關係,也不大符合他的觀點,但也不得不承認確有一些獨到之處。
陳曼曼略微停頓下來,接過機靈的吳三省倒滿茶水遞來的茶杯,輕嘬一口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能夠克制這些欲.望恐懼的人,往往才是真正得天獨厚的人。這些人不見得能感應到天地間的氣息,心卻達到了一種更為玄妙的境界,所以即便不能掌握自然的力量,也有可能脫去凡身。」
「最為鮮明的對比,便是建立綱常,使人類步入文明的那位先祖聖人,傳說他沒有強大的力量,和普通人無異,但卻是世間唯一化身成神的人。另一個則是百年前死去的世宗皇帝,他於深宮煉丹修道數十年,可謂道心堅定,然貪念太盛,最終不僅未能得道,甚至活得比尋常人還短。」
易川漸漸蹙起了眉頭,這些事情他自然聽說過,此時真正讓他略微有些不舒服的,是陳曼曼話里隱含的意思。
不貪?不,他很貪心。他不會痴心妄想成為什麼神人,但在擁有給蕭騰老人報仇的力量,治好西西的眼睛這一點上,他比那不甘而死的世宗還貪。
看着他不甘複雜的面色,陳曼曼笑着微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世間人那麼多,又有幾人能做到,如果一定要去人慾才能感知自然,那何來的修行世界?修行世界又哪還有群魔亂舞的亂象?」
易川眉頭漸漸展開,心裏鬆了一口氣。
西西安靜坐身旁,一臉嫻靜溫笑,也不知有沒有仔細聽。
「造物主用欲.望堵住了人類觸碰自然氣息的道路,但其實也未徹底堵死,總有那麼一些真正得天眷念的人,擁有與天地元氣聯繫的能力。」
陳曼曼再嘬了一口茶,接着道:「這類人,要麼體內元池暢通無阻,可納天地元氣,要麼七魄完整無暇,從而衍生出精神念海,可控天地元氣。」
「而這兩樣,則是普通人無法具備的條件。」
易川小心翼翼說道:「那依大師兄來看……我有沒有這個條件?」
陳曼曼笑了笑,也不回答,順着自己的話道:「上天既然留了這道門,這道門裏自然就免不了有高低之分,除了琳琅滿目,精細分化出強弱的能力之外,最直觀的表現,便是感應天地元氣,步入感知境所需的時間。」
「總的來說,越早步入感知,說明一個人的天賦就越好。但這種天賦並不能判定一個人能力強弱,只能單純說明在操控,或者吸納元氣上的優劣,真正決定強大與否的,反而是初見時明悟的本命職能,或者掌控的本命器物。」
「這,才是決定戰鬥力的關鍵之處!」
易川再次小心翼翼追問道:「那我到底有沒有這種條件?」
神采飛揚的陳曼曼坐下來,連續倒了兩杯茶一口喝掉,想要喝第三杯,卻發現茶壺已經見底,只好放下茶杯,神情飛快變得有些失落,微嘆一口氣道:「一路上我探查過好幾次……你似乎沒有這種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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