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幾度央求下,崔季明餵了他三四盞他才作罷,她都覺得這酒盞如此之淺實在坑人,她覺得自己唇舌都要腫了,那一壺酒居然連一小半也沒下去。
只是殷胥看來也有點微醺,崔季明想着要不然直接拿壺灌得了。
殷胥抱着她脖子啃了兩口,那牙齒給紋了個齊整的牙縫,道:「你去沐浴罷……」
崔季明:>
殷胥;「我叫人在隔間備下水了。」
崔季明笑:「你今天還真是打算的挺周全的啊。難不成還想用那所謂『神仙倒』灌倒我麼?」
殷胥搖了搖頭,道:「這酒實在沒用。你就不能喝醉一下,或者裝醉麼?」
崔季明道:「下一回,等下一回我再配合你演。你不去洗麼?」
殷胥道:「我……早就洗罷了等你的。」
崔季明失笑:「你就不覺得丟人現眼麼,昨兒還朝堂上如此威儀,今天就提前洗好想把我灌倒了?」
殷胥往桌子上趴了趴,推她道:「你去,快去。」
哎呀這還真有點小年輕出去開房的緊張勁兒啊。崔季明本來想說,還他媽洗啥,昨兒我都泡過啦,但是又想着某人那點潔癖,外加……洗澡也是個直接出來就能少穿好多衣服的慣例流程啊。
她磨磨唧唧的起身,忽然有種指不定出來就有美人在床上等着的激動感覺。
這麼想來,崔季明頓時有些豪情萬丈,道:「好好,你等着我去去就來!」
殷胥已經有點暈暈乎乎了,他趴在桌案上,眯着眼睛對她揮了揮手。
崔季明推門進入隔間,果然就看着隔間的地熱燒的滾燙,裏頭擺着個青銅的浴盆,應該剛剛還有下人來添過熱水,兩側有屏風遮擋,裏頭的矮桌上放有成套的單衣。
崔季明想了想殷胥的樣子,心裏忍不住柔軟下來,她踩過溫熱的地毯,走到屏風後,稍微試了試水溫,準備寬衣。
而主殿中的殷胥卻爬了起來,他還是喝的有點暈,但比表現出來的樣子還總是要好些的,他伸手給自己倒了一壺冷茶,甚至走到一旁裝滿清水的銅盆前洗了洗臉,稍微強撐出幾分清醒。
他還記得自己想做的事情,微醺的狀態顯然給了他衝動和勇氣,聽着隔間的水聲漸漸響起,似乎某人已經開始沐浴。
殷胥輕輕的推開了隔間單薄的格子門,褪下鞋襪扔在隔門外,赤着腳朝內走去。
地毯被發燙的磚石烤的溫暖,他生怕崔季明聽見他細微的腳步聲,如同做賊般往前邁了一步。崔季明坐在浴盆中的身影映在屏風上,她頭髮放下來似乎垂在肩上,喟嘆一聲,往水裏縮了縮。
這一聲喟嘆,殷胥腳步停了停。
他知曉崔季明一直不許人在她沐浴時打擾,他雖然一直想知道原因,但考慮過她前世在星辰湯還因此事跟她發過脾氣,殷胥有些猶豫。
然而想到當初在西域,考蘭居然都敢扒光了去勾引她,最後也沒見着崔季明把考蘭拎出去暴打一頓,甚至如今還開始跟她如影隨形了,他就有些生氣。
為何連考蘭都做得的事情,他卻做不得。
反正崔季明也有與他圓房的打算,他賭氣似的非要想讓她為他破例。
殷胥想了想,幾杯青梅酒下肚,顯然給了他勇氣,他赤着的腳走起路來幾乎沒有聲音,將腳搭在浴盆沿上的崔季明顯然不知道他的靠近。
他靠近屏風,生怕比他矮一截的屏風擋不住他,跪坐在後頭,心裏猶豫的千迴百轉。就算是共浴,也沒有什麼的吧。他用那有點微醺的腦袋,想着作戰方案。
從她背後,裝作要給她洗頭髮的樣子碰一碰水,就算她發火,也要淡定的脫衣服跨入浴盆中?
還是將崔季明也從浴盆里拎出來,好好看看她,身上是否和前世那般滿是傷疤?
他就怕自己走過去,崔季明好似早就識破他心思似的,端坐在浴盆中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殷胥知道,她那樣的神情下,他會喪失所有勇氣的。
在他跪坐在屏風後頭,屏風上掛着她別有兩把橫刀的腰帶和內外衣衫。殷胥心裏頭糾結的死去活來,他一瞬間都想原路爬回去算了。
忽然聽着崔季明似乎拍了拍水,又揉了揉臉,她好似給自己打氣一樣,道:「要拿出勇氣來啊!多大的坎都過去了,還怕這個!」
殷胥呆了一下,忍不住想笑,原來她也會怕,也在說服自己麼?
看來他不是唯一沒有勇氣的那個啊。
殷胥咬了咬嘴唇,伸手脫去外頭的披衣,卻不料抬手輕輕碰到了屏風,崔季明搭在屏風上的衣服的衣服滑下來,兜頭掉了他一身。他嚇了一跳,崔季明聽見動靜也轉過頭來,似乎以為是衣服自己滑落的,嘆了一口氣:「嘖,煩人……」
殷胥就聽見崔季明似乎從浴桶中起身,邁了出來,打算起身來撿。他好不容易凝聚的一點膽子都要嚇破了,慌手忙腳的將她衣裳從身上拽下來,就算發現那摞衣服里有個奇奇怪怪的皮甲,他也沒時間多想,畢竟如此情況下,他連個躲得地方都沒有——!
然而崔季明從浴桶邊走過來,不過兩三步,她一隻手隨意撥弄着剛過肩的長髮,赤着身子繞過了屏風過來!
殷胥往後蹭去,還沒來得及起身解釋,二人便四目相對。
崔季明怎麼都沒想着殷胥會身上掛滿衣服,跪坐在屏風後頭,她嚇得腦子一懵,赤腳朝後退了半步。
殷胥抬頭就要解釋:「我就是過來看看——」他話說道了一半,話噎在了嘴裏。
眼前的身體修長,比想像中更瘦一些,活力而柔韌,年輕的模樣肌肉骨骼在她身上每一個細節體現,她小腿,手臂都有幾處凹陷的傷痕,新長出的疤痕比本身的膚色要淺,肌膚也是渾然天成的偏深——
然而不論這個身體有怎樣的美感,但它與殷胥的想像中完全不同——
這是一個女人的身體。
縱然她沒有女人慣有的肉感,更算不上白皙嬌柔>
殷胥已經不能思考了,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喝多了,完完全全傻在了原地。
不過一瞬間,崔季明也猛得回過神來,幾乎是竄入屏風後,一把拽起案台上的疊好的新單衣,披在身上,心跳如擂,大呼完蛋。
她頭髮上的水還在不停的往衣服上滴,崔季明覺得自己心臟都快從胸口跳了出來,她以為自己看錯了,殷胥不是喝暈了麼?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他再怎麼傻,剛剛簡直就是跟裸奔衝到他面前做了三個後空翻一樣,他絕對——
直面了崔季明比他少一樣東西的事實。
她覺得自己是喝醉了出現幻覺,但此刻扶着浴盆站着,她呼吸起伏,卻連開口問他一句的勇氣都沒有!
她都怕殷胥問出一句:「你是不是天閹……」那她就乾脆把自己淹死在浴盆里算了!
崔季明手指都在哆嗦的系上腰帶,她生怕殷胥開口說出什麼她根本無法回答的話。
這跟她計劃不符啊!殷胥不都是喝醉了麼!為什麼會到處亂跑!
而殷胥也在屏風的對面半天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不可能——他這輩子想過所有可能的、不可能的狀況,就是無法想像崔季明是女子。
她怎麼可能!
她打仗那麼多年,前世到二十六歲,她一個女人怎麼守在軍營里的?!
而且她還去平康坊、還納妾,難道就沒有人知道過真相麼?!
殷胥寧願認為是自己看錯了,是喝醉後的幻覺。
他開口,妄圖得到一點否定:「季明……」
崔季明頓了頓,決絕的聲音在那邊傳來:「你沒看錯,我就是女子。是我一直在騙你,也騙天下人。」
那聲音一落,空曠的側殿內靜無聲息。
殷胥懵了一下。
她在胡說什麼?
不可能……
若是如此,前世她瞞他一直到二人死的那天麼?
天底下哪有一個女人,會是她現在這個樣子!
他以為前世二人是十幾年摯友,她卻對此守口如瓶。
而此世,明明她就早就可以說……明明早在幾年前她就知曉她的心意,卻沒有說出一個字?她在想什麼?
是不信任他,還是看他的傻眼覺得很好笑?
她對他……什麼也沒有說過!
殷胥腦袋中一瞬間無數紛雜的想法幾乎要炸開,他扶着屏風站起身來,他搖了搖頭,不可置信道:「我不信……那你……」
崔季明扶着屏風,轉過身來。
中單就披在身上,簡單束着腰帶,衣領的縫隙,露出她一小片胸口,她面無表情,道:「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脫了衣服,讓你仔仔細細的看。」
殷胥的樣子傻的有點可憐,他半晌找到自己的聲音:「你說瞞我的事情就是這個?」
崔季明抿了抿唇,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就看到殷胥似乎自嘲般低低笑了一聲,仿若看着陌生人般,眼底如冰霜凝結。他好似不再是那個只在她面前展露的阿九,變成了帶着袞冕坐於皇位上接受百官朝拜的殷胥。
崔季明一顆心朝下墜去。
殷胥道:「我感覺兩輩子,加起來我認識你十幾年,就好像根本不認識你。」
崔季明張了張嘴想開口,卻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殷胥:「你一定覺得我特別蠢。看我與你告白的時候,每日圍着你轉的時候,是不是覺得很好玩?」
殷胥腦中最先想起的就是二人相處那些瞬間。
萬花山上,他傻傻的將自己重生一事全都說給了她,生怕她遭受任何波折。
大澤邊他鼓起勇氣碰着她的臉頰親她,她說着不能舍了鶯鶯燕燕讓他找別人去。
從東風鎮外逃亡的路上,到建康的崔府,她與他確認關係,卻將他的心思吃得死死的。崔季明不許他主動,以他對於和男子行房的牴觸來嚇唬他,她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甚至了解如何來控制他的行為,如何來避免被他發現真相。
殷胥想着要讓天下知曉他喜歡男子也無妨,想着登基後妄圖能推行讓同性之間也可成婚,想着對不起崔季明或許也該允許她有子嗣。
他的想法,何其幼稚何其愚蠢。
崔季明不可能不知道,她或許從他心意掙扎時,就明白了——他多少次將心意訴說給她,她卻選擇守口如瓶。
殷胥:「你為什麼不肯與我說,非要讓我來發現。是不是如果我像以前一般乖乖的聽你的話,不敢進來,你可以再瞞我幾年?」
他搖了搖頭,打斷崔季明的話:「不對,那你連今日也是騙我的。說什麼要與我……你也是在耍我的吧。」
崔季明道:「我……是有這個打算的。」
殷胥瞬間清醒,一下恍然,怪不得她要灌他酒喝,她知曉他酒量不濟,這樣誘騙他,就算二人有什麼實際,或許他頭昏腦脹也不記得了。
殷胥後退一步,眼底發燙,發出一聲低笑,抬手就抓住崔季明屏風上掛着橫刀的腰帶,拔出刀來,怒極就朝她刺去,刀尖停在她頸側:「你一直將我耍的團團轉,直到前一刻,你還想再耍我?!崔季明!」
他備下的浴湯,穿着的中單,貪婪的索吻,一切看起來都如此像個笑話!
她從來不肯將關係推進一步,這麼多年,她口中沒說出一個愛字,連「歡喜」都好似給予他的施捨!
她此刻偏了偏脖頸,模樣是任人宰割,在殷胥面前卻更像是遊刃有餘。
怪不得,那日他明明都肯委身於人下,她卻退縮了。
怪不得,她總是親吻他,卻不許他隨意動手動腳,甚至常常將他壓在身下。
殷胥從來不認為自己喜歡男子,但他痴迷於崔季明,他也肯去為此努力。他一貫無法接受自己委身於人下,卻為了她連這些臉面都豁出了。
那些吃醋,那些置氣,那些千里而行的牽掛,那些耽溺於她的沉醉——
殷胥以為崔季明是愛他的,此刻卻格外沒有這個自信。
那刀尖往崔季明頸側貼了貼,刀刃壓在他咬下的齒痕上,殷胥盡力希望自己的聲音冷靜下來,希望他就算被人耍了這麼久,也不要在這一刻丟臉。然而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有着激動的哽咽,有着歇斯底里的質問:「你為什麼不向我解釋!說啊——給我理由!你不是最擅長狡辯,最能欺騙我麼!」
崔季明睫毛動了動,她盡力平穩語氣,道:「對不起。崔家與賀拔家的聯姻,生了三個女孩。賀拔家與崔家二房後繼無人——」
殷胥怒道:「我要聽的是這些麼?你覺得我要聽的是這些麼?!你為什麼……為什麼前世我們認識十幾年,你都沒能告訴我。為什麼我們已經在一起這麼久,你還打算瞞我!」
不論是摯友,還是愛人,他在崔季明心裏都好似不夠格。
崔季明道:「我更早就打算告訴你的,但我怕你生氣……我找不到合適的時間……」她抬起眼來,眼眶微紅,說起話來第一次如此中氣不足:「我……阿九,我還要在乎很多人很多事,你對我有前世,但我認識你其實不過幾年,這是決定我一切的秘密,我怎麼早早告知你。」
崔季明抬眼,她本身依然有能力,只是一個眼神要他情緒改變。
她輕聲道:「我就怕像今天這樣。」
殷胥胸口起伏,他不知自己該做何反應……
她對於旁人,對於自己堅持的道義,有捨身取義的勇氣,有一去不回頭的堅定,對他卻如此猶疑,如此的……退縮。
他與她恰好相反,他是平日裏做事再怎麼謹慎小心,對於她卻只有衝動和赤誠。
殷胥忽然心裏有一種無力感,他覺得大抵愛而不得,也就不過是這樣。
他永遠都不可能對崔季明去要求什麼,他要求不了什麼。他感覺自己用了很多力氣,才離她很近,才可以去與她並肩去牽她的手,一個瞬間,就將二人推得好遠。
他緩緩放下刀尖來:「你永遠很擅長把控我的心思,我怎麼傷得了你。像我這樣輕易就被人控制蠱惑的人,怎麼有資格去做個帝王。」
崔季明此刻真要是被捅一刀也罷了,她怕就是怕殷胥露出憤怒後無力苛責的神情。崔季明一把抓住刀尖,她的手指的繭使她並沒有被割傷,崔季明急道:「阿九,我真的愛你,你難道看不出來麼?我沒有前世的記憶,我並不知道那些過往,可我真的也是漸漸喜歡上你的——」
殷胥抓住她手腕,逼她鬆開握刀刃的手:「你的招數太多!別想用苦肉計!」
崔季明鬆開手來,辯解道:「我沒有。我就是想告訴我真實的想法。」
殷胥將刀扔下,似乎不想看她,拔腿就要往外走去,崔季明赤着腳連忙跟上。崔季明以為他要踹門了,然而殷胥就算是怒起來,也只是用力一把推開側殿隔間的門,朝外走去。他都已經走過了一段,才想起桌案上崔季明拿來的酒,氣不打一處來,忽然回頭轉身,差點撞上崔季明,他衝到桌案邊,拿起那酒壺朝地上擲去。
崔季明連忙伸手要去接,卻慢了一步。
顯然是殷胥從來沒摔過東西,沒有相關的經驗,那酒壺摔在地毯上,咚的一響,酒水灑出來了,酒壺居然沒有碎,滾了兩圈。
估計殷胥也沒有想到,想扔東西發個脾氣,連崔季明帶來的酒壺都給他難堪。
崔季明更不識眼色,她剛剛還又急又慌,生怕他不給她解釋的機會,看着殷胥竟然折回來砸東西,還沒摔碎,忍不住笑了一聲。
這一笑就要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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