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明摸到後廚那裏,她畢竟是家中嫡子,絕不該出現在這地方,但是由於她總偷偷摸摸的來找酒喝,後廚幾個管事也算是見過她。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她再度到酒窖這邊來,管事連忙跑過來問她有什麼事。
崔季明知曉像崔家這樣的大戶人家都是自己釀酒,女人喝的果酒,男人喝的烈酒這裏都有,她摸了摸下巴,儘量毫無痕跡的問道:「家裏頭有沒有什麼……喝了讓人特別想醉但不會真的醉了的酒。千萬別太烈,喝的直接睡死過去那種。最好入口再甜一點,不會太辣,否則就不好勸酒了。」
酒窖的管事對於如此詳細的要求,實在是恨不得塞給三郎兩貫錢讓她自己上街買去。
他抬眼,崔季明顯然是認真的,管事只得硬着頭皮道:「今年夏末新制的青梅酒如何,味道酸甜,但比普通的果酒要烈一些,後勁兒還可以。至於這個微醺卻不醉的狀態,就要看喝多少了,畢竟各人酒量不同。」
崔季明倒是很贊同最後這句話,念叨道:「也是,某人三杯倒的酒量……」
管事從青梅酒中挑出兩個顏色最青的梅子,放入帶蓋的琉璃壺中,然後酒倒八成滿,好好用綵綢和木盒包好了,才遞給崔季明。
崔季明不得不佩服他們的眼力勁兒和做事利索。
她拎着酒壺,從後院出門,走過主屋的廊下準備出門去乘馬,才路過自家院子門口,就看着樹上一個人影就跟猴子似的攀下來,氣勢洶洶的攔在她面前。
考蘭今兒走的是純潔玉……男路線,一身白倒是符合先帝駕崩後長安的主色調,頭上還卡了幾朵小白花,活像是剛守寡的小媳婦,語氣卻更像個悍婦:「你上哪兒玩!為什麼不帶我去——不都忙完了麼,說要帶我去平康坊玩的!你不守信用,背信棄義!」
崔季明笑:「哎喲跟妙儀玩了兩天,還會蹦成語了,光會說你會寫麼?天天教你仨字兒,第二天還給我兩對兒,越學越倒退,還得瑟起來了。」
考蘭本來以為她就是普通的出去找狐朋狗友,可燈籠下頭仔細一看就覺得不對,他湊上去:「你什麼時候還有這件衣裳,我沒見你穿過。」
崔季明抬手給他轉了個圈:「新訂做的。好看不?」
她膚色稍微深一些,所以衣服不是各類紅色就是玄色,這套裏頭也是正紅的衣領,外頭的玄衣卻是金邊,金色袖扣,衣擺上頭繡了個紅梅折枝,暗色的折枝上還蹲着兩個栩栩如生的白孔雀。
這衣服大片刺繡,浮誇到連考蘭穿來也要謹慎,她腰間玄色皮質腰帶和沉甸甸兩把佩刀,倒是把那股紈絝輕薄勁兒給壓了下去。
考蘭後退了兩步,看着那白孔雀和紅梅又被擋到了她玄色披風下頭,摸了摸下巴,火眼金睛一番觀察道:「你是不是進宮去?」
崔季明連忙道:「要是有人來問,你就說我去平康坊了。」
考蘭怪鄙視的瞥了她一眼,想說點什麼,卻覺得自己說什麼都沒用。他扁了扁嘴:「我就不!」
崔季明失笑:「你以前還沒那麼幼稚,現在怎麼了。」
考蘭轉頭瞪眼:「我去告訴你阿耶。」
崔季明挑眉:「那你去告啊。」
崔式聽聞崔季明拐回來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小妖精回來,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外頭揚言是她家的艷妾時,臉都要綠了。後來聽下人說考蘭也並不跟崔季明住在一起,似乎武功高強跟在她身邊做個護衛,才面色稍霽。
但他作為二房的家主,也是堅決不會去見過崔季明帶回來的這種小貓小狗的,考蘭不太喜歡來崔府,就是因為他還要夾着尾巴躲着崔式走。
所以考蘭去找崔式告狀,那就是個笑話。
他怪不高興的:「妙儀也去練棋了,無聊死了,我要無聊死了。」
崔季明搓了搓他腦袋:「晚點回來給你帶吃的。」
她說罷,臉上連高興的傻笑都止不住似的,朝外走去。
考蘭看她的背影,氣的又爬回了樹上,拈着他慘白的衣袖,盪着腳咿咿呀呀唱起了《長門怨》。
就在崔季明將酒罈子掛在馬鞍上,往大興宮西側的宮門而去時,殷胥也在宮內找酒。
尚食局的尚食拱手站在屋內,殷胥看了一眼折頁,問道:「宮中可有些……烈酒,最好是能讓那種豪飲之人也可酩酊大醉的酒。」
尚食自然會要將今上的口味摸得一清二楚,殷胥不太能喝酒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問這話,就讓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倒是有石凍春……」
殷胥搖了搖頭:「石凍春不成,她喝起來跟喝水似的。」
尚食考慮了一會兒,道:「倒是司釀司新制出來一種酒水,清澈辛辣,但是普通人沾了一小口就會醉,不適合看席時用,所以釀的量也很少,俗稱『神仙倒』,要不就叫人拿這個來?」
殷胥眼睛亮了亮:「可,拿三壺來。」
尚食讓三壺這個量嚇得噎了一下,連忙稱是。
內宮觀雲殿是在甘露殿內園林的深處,算是很深的內宮了。但由於大鄴的宮廷建的並不對稱,內宮的建築也都隨意排列,所以可能邀請內臣來住的宮殿隔幾個院落就是後宮,只能說這個時代規矩也沒那麼重。
崔季明倒是沒想到會入內宮來,她想着或許跟甘露殿受損嚴重有關,便也沒有太在意。內宮有幾處人造的內湖,舞榭樓台更是隨處可見,落雪給曾經鼓樂歌舞到深夜的大鄴染上些沉靜。
她想來想去,今兒要不然就是先灌醉了某人,扒了再說。按着她預想過無數次的套路走,等某人酒醒後發現她身份發火了,她再一哭二鬧三上吊,應該不會死的太慘。
然而她卻沒想到,那頭等着她的殷胥也有灌醉了她,啪了再說的打算。
殷胥實在是受不了某人只撩不動手的臭毛病了,感覺每次能往前推進一點,都要他主動逼一逼她才行。殷胥自然會將這些歸結於崔季明對他沒有……熱情,她只是嘴上說的多,卻沒有真的像他這樣焦灼。
觀雲殿臨湖,崔季明看着廊下都只有一兩個黃門垂手站着,看她走來替她推開門。
崔季明探了探腦袋,屋內的殷胥穿着幾層中單,跪坐在矮桌邊,手指撥弄着筷子,不知道在發什麼呆。她叫了一聲:「哎,你說咱倆這偷情是不是偷得太不要臉了。」
殷胥猛地抬起頭來,崔季明這才走進來,將披風扔到榻上,對着殷胥轉了個圈:「好不好看?」
殷胥壓着嘴角,半晌吐出幾個字:「還成吧。」
崔季明看他好似生氣了似的,將酒壺放在桌案上,跪坐着湊過去:「幹嘛,你這不是剛當聖人,就開始給我甩臉色啦。」
殷胥側眼看她,他要教訓人的時候,一貫脖頸挺得直直的,下巴微抬垂着眼瞧她:「昨日為何不來,你一句累了就隨便退卻。昨日是登基大典,你就沒想過我想見你,有許多話想說麼?」
崔季明攀住他胳膊笑道:「你可真是個鐵人,昨日竟不累麼?你說我這白天上朝,晚上要是還侍寢,不就是要人命了麼。我昨日回去洗香香了,今日再來,不也好麼。」
殷胥聽見她說話居然還用上了疊字,怪嫌棄的撇了撇嘴角。
崔季明湊胳膊到他臉前:「你聞聞,好不好聞!那洗澡水簡直就跟一鍋湯藥似的,什麼草藥香粉放了一堆——」
殷胥一想到自己今晚的宏圖偉業,就一陣緊張,偏崔季明還來蹭他。他抓住她幾乎都在蹭他鼻尖的手腕,道:「別鬧了。你不餓麼?」
桌上就擺着一套餐飯,卻有兩雙筷子,崔季明坐到旁邊去拿起筷子,道:「我怕晚上要運動,還是別吃太多。」
殷胥:……?
崔季明吃了兩口,隨意問道:「聽聞修被燒傷得很嚴重,太醫正在盡力給他醫治,他醒了麼?」
殷胥搖了搖頭:「還沒有,但至少已經把命撈回來了。我倒希望他快點醒過來。他的衣物全都被扒走,連玉佩飾物也都被那些逃走的羽林搶奪。這些羽林不可能會貪圖這些東西,只可能是他們本想殺了修毀屍滅跡,再在外頭扶持一個假睿王出來。」
崔季明驚了一下,隨即道:「但修還活着,他們這計劃也要落空了吧。」
殷胥:「雖然如此,但外頭傳言我如何如何殺死自己的兄弟。我倒還希望修早日醒來,由他之口將那天之事講出來。若我位置穩固也不怕那些流言,只是如今,流言太容易被行歸於周利用了。」
崔季明點點頭:「要想的事情總是很多。」
她才又吃了一點,就看到殷胥抬袖主動給她倒酒,道:「你不用想那麼些。釀司上了新酒,你嘗嘗。」
她一抬眼,竟然看到壺中流淌出的酒是無色清澈的,她驚喜道:「這是誰發明的,怎麼做出來的蒸餾酒!我來了這裏以後,還從來沒喝過這種酒!讓我嘗嘗,讓我嘗嘗!」
殷胥還沒來得及用笨拙的言辭忽悠她,她這個酒貪就先拿起杯盞一飲而盡。在大鄴,基本都是濁酒,石凍春這種度數高的,也都是帶着稍微渾濁的顏色,只是沉澱物比普通的黃酒甜酒要少。她太久沒喝過這種類似白酒的蒸餾酒,也是嗆了一下。
殷胥記着人家說叫「神仙倒」,看着崔季明一飲而盡居然還嗆到,也嚇了一跳,連忙去拍她後背:「你少喝一點啊。」
崔季明抹了抹嘴角:「不要緊,雖然這酒還能再改進,但是我已經很滿足了啊!再倒一點。」
殷胥看她喝的凶,連忙道:「人家說這叫神仙倒,你小心點——」
崔季明嗤笑了一聲,對於這種誇張的名字渾不在意。就這樣的小壺,就算是現代的白酒也未必能把她怎麼着。
崔季明拆開了青梅酒,給殷胥倒了一杯,兩人開始了各懷心思的勸酒,崔季明喝多少也不怕,殷胥則堅決不敢碰一杯,崔季明越喝越覺得……倆人好像都是同一個套路。
再看殷胥居然挽着髮髻卻放一半頭髮下來披在肩上,更連外衣也沒穿,披着的也是中單的長衣,她眯着眼喝了半盞酒,看着殷胥在吃花糕,忽然道:「你是不是打算喝了酒跟我滾上床啊。」
殷胥一口沒有咽下去,嗆得掩唇咳的臉都漲紅了,抬頭急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崔季明伸手跨過桌案扯了扯他的披衣:「我還從來沒見你穿成這樣見我呢,你什麼時候不都是裹得跟隨時都能出門上朝似的。這不是勾引人麼?」
殷胥惱羞成怒,伸手打在她爪子上:「你胡說八道!那你瞧你,穿的花枝招展的,還來說我!」
崔季明往後仰了仰,手臂撐在地上,道:「我可沒有掩飾,我就是打算進宮來跟你滾上床的啊。大半夜帶着酒來,難道還跟你沐浴焚香下棋,然後吹着冷風討論家國天下麼?」
殷胥沒想到她這樣大張旗鼓的說出來,簡直是逼的他不知該作何反應。殷胥傻在原地,臉上顏色褪不下去。
崔季明倒了一杯青梅酒,端着杯盞走過去,坐到他身邊:「我都這麼說了,你不喝一杯麼?」
殷胥眼見着她杯盞都快遞到他唇邊了,總覺得她又在耍他,推拒道:「你為何如今又這麼說了。之前不是還在躲我麼?在建康的時候……都那樣了你也不肯。」
崔季明眼裏含着流光,笑道:「那時候心裏事兒太多,你也知曉的。再說……你初登基,這是大喜的事情,我拿自己當賀禮還不成麼?」
殷胥一直覺得崔季明是被他推着往前走的那個,看似她主動,實則仿佛一直是他在拽着這段感情走,他訥訥開口:「我不想喝酒,一喝我就……稀里糊塗了。這回我不想稀里糊塗的。」
崔季明心道:你不稀里糊塗,老娘怎麼下手。
她又覺得自己這種話不說明白,先上了再說的作風實在是太欠揍了,但此刻都已經這樣了……
崔季明瞥了他一眼,將盞中的酒一飲而盡,抱着他的脖頸頂開他的唇。
殷胥悶哼了一聲,微微啟唇,從她口中接過這帶着甜味的酒。崔季明抬起臉來,輕輕舔了舔他唇角:「就帶了一壺,你可別漏了浪費。」
殷胥一隻手緊緊抓着桌沿,身子不自主的往後傾了傾,他有限的視線內,崔季明垂着睫毛舔他唇角的樣子,就像是一擊重錘敲在他心頭。
崔季明跪直身子,將杯盞倒滿,遞到她自己唇邊,笑着問他:「你可還要喝點?」
殷胥不自主的點了點頭,伸手拽住了她帶着金扣的腰帶,道:「再喝一盞,只一盞。」
崔季明笑了,他見她飲罷,主動迎上來,捏着她下巴,將青梅酒奪入自己口中,還不忘搜尋她唇舌間是否有遺漏。
殷胥簡直像是個來回掃蕩三圈的強盜,崔季明被他痴纏了好一陣才躲開,只感覺舌尖都發麻,氣道:「剛剛誰還說不想喝來着。」
殷胥眼神略顯迷濛,比了一根手指:「再喝一盞,最後一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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