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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議和,但對於對彼此來說,更像是勸降。燃字閣 http://m.ranzige.com
然而言玉依然回復了。一封像模像樣的聖旨從建康發出,往岳州送來,後頭也蓋着南周帝王的玉璽印記,殷胥拿到之後,是心中有百般的微妙。
且不說在大鄴之中誕生了一個南周,自己有了皇帝有了年號這件事,他作為正統,內心本來就不願意承認,正式場合也幾乎沒有將言玉稱為皇帝過。這樣的幾乎差不多諭旨樣式,就在他面前直接提醒他,沒有外族入侵的情況下,大鄴就被分割成了南北兩邊。
然而當他展開捲軸,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言玉的筆跡。
他覺得是自己內心的狹隘情緒作祟,這字怎麼看起來都跟崔季明的字跡有點相像。殷胥早知道崔季明以前說是不學無術寫出的狗爬字大多數裝的,她世家出身,寫得一手字相當遒勁瀟灑,言玉的字中也有點這樣的味道。
殷胥面上是公正賢明的聖人形象,群臣在周圍一片寂靜,低矮的軍帳內,眾人跪在地毯上,連崔季明都有些或期待或緊張的望着他,而掃過那些字的殷胥,內心卻全都是盯着無關緊要的細節的小怨念。
憑什麼他能寫出這樣的字來?
不知是崔季明教過他,還是崔季明長大一些字體被他糾正過?
是不是他還學過崔季明的字體,幫她完成過家中佈置的抄書?
想完了殷胥又有些嫌棄自己,怎麼到了這關鍵時候,他淨是想這些事情。
他這嫌棄自己的才一皺眉,崔季明還以為是對方態度堅決,絕不同意會面議和,自己抓着衣擺的手都一緊。別人不敢開口,崔季明忍不住了:「如何?」
他猛地回神才發現沒怎麼看進去,瞥了崔季明一眼:「正在看。」
言玉居然同意了議和。
議和從表面看起來是兩國之間的停戰協議,但言玉應該也知道,殷胥絕不可能容忍南周再存在的,如果能容忍,一開始就不可能發動這樣一場背後拿血與錢運轉的全面戰爭。
言玉必定知道殷胥是想讓南周投降,但他還是回了信。
這封聖旨上沒多說什麼,只是約見在江州相見,兩國帝王會面親自商討具體事宜。
江州這地方上游是崔季明的兵力,下游是劉原陽控制住的地盤,旁邊緊鄰着的鄱陽湖還在南周的勢力下,不如說是一個很微妙的雙方勢力的交接點。
殷胥將內容念出來,群臣之中也立刻炸開了鍋,有的興奮的討論,有的則義正言辭的讓聖人拒絕江州這地點。崔季明思索了一番,卻開口道:「且不論南周皇帝如何想的,單是他們朝中的勢力會同意?畢竟從版圖上來看,我們其實渡江後奪取的地區並不算廣,還有大半的南周我們都未曾涉足過,換位思考一下,假設咱們被突厥攻打,失了長安,但還有洛陽,最深入的戰線也不過退到了襄陽一帶,但背後還有一片沃土,我們可能會議和麼?」
殷胥之所以敢提出實為勸降的「議和」,就是預見了對方隨着戰事加劇的內部崩潰。如今看着南周還有大半存在,但裴敬羽被俘、黃璟死亡,言玉極度不信任其他世家這仗幾乎沒法打了。
他道:「不見面不能知道對方的想法。畢竟如今南周內部有四五支小的起義軍在各地流竄,他們的朝廷決定痛下手段開始圍剿,然而之前招安的起義軍又想反了,內部混亂起來。近期又有消息說南周境內開始肅清,他殺了一大批世家官員,如今人人自危。只是,季將軍覺得江州可靠麼?」
崔季明道:「不在城內就可以。若是在城外我們架起營帳,後頭大軍保護,我認為沒有問題。江州對彼此來說都是個合適的地點。」
殷胥點頭,俱泰拿着之前寫好的摺子,就要跟聖人討論如果勸降雙方提出的條件等等,殷胥接過摺子,還沒掃一眼,看着崔季明也跟着湊過來,一批無關緊要的外臣正離開主帳,他沒頭沒尾的冒出來一句:「你不要去。」
崔季明抬頭,一時沒反應過來:「哈?」
俱泰可是誰都認識,小心翼翼的瞥了這倆人幾眼。他因為從那支起義軍中平安歸來,不但身陷險境牽線搭橋,還把裴敬羽給運回來了,自然也越來越往權力中心移動,擬定條約這件事就落在了他頭上。只是權力中心,愈來愈要直面某對兒之間的膩歪和摩擦了。
崔季明瞪眼:「你有沒有搞錯!我是鄂岳主將!夏辰回了關中,劉原陽還在江南,那你想要哪個武將陪你去!」
旁邊還留着宋晏之類的幾位文臣,崔季明這樣說話,每個人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出。
其實殷胥要是平日裏待人親和,崔季明的身份和受寵程度,說這種話大家也不會太過受到驚嚇。問題就是殷胥平日裏就是個佛面閻羅啊!
殷胥也不知道是氣還是賭氣:「是你想見?」
崔季明真恨不得一句你吃醋吃的一肚子酸水了吧,她又不好當着那麼多人的面頂嘴,簡直就是夫妻開公司,要是在員工面前吵架,立馬成為熱門八卦,甚至還有一大批人猜測什麼時候離婚。她噎了噎道:「我以為你會想帶着我,我們一同去見。你這算什麼意思?覺得不能光明正大,還是自己先讓自己矮了一截?」
一個人名都沒提到,卻總覺得每一句話里都包含了宇宙,除了俱泰以外所有的人豎起的耳朵都恨不得扎穿了帳頂。
殷胥面上神情好似有點想回嘴,又有點被說服了,一時竟不知怎麼回答。
俱泰連忙圓場道:「這麼多年的事兒了,季將軍是您手下的忠臣名將,理應陪同出席,也算是揚我國威。」
言下之意就是,聖人您也當是耀武揚威一番,帶着已經成了自家人的崔季明去溜一圈,氣死他不好麼?
殷胥微微動了動眉毛,沒答話,似乎默許。
一時間無數針尖般的目光全都戳向了俱泰:你還知道□□?!
俱泰感受到周圍氣氛都變了,連忙推上摺子講正事兒去。
人前不爭了,到了群臣散了,殷胥這才開始真計較這事兒。
計較,但是嘴上沒說,
他確實是覺得帶上崔季明更好,畢竟他跟崔季明現在是正好的時候。雖然是兩國交鋒,是戰事對抗,但想到那個人百般求而不得的崔季明,每日跟他蜷在一起抱着他不肯撒手,殷胥就覺得自己不論怎樣都贏了。
一面恨不得他到死也不知道崔季明的一點消息,一面又忍不住想看看他知道了之後的樣子。
進了主帳,崔季明坐在桌案上,又開始來迴蕩着腳:「你這是讓我去了?」
殷胥正在扒拉衣箱,那裏頭也有幾件崔季明的衣衫擺在其中,他不想要旁人知道,自己一個人在那兒忙活,頭也沒抬的道:「你不和他說話就好了。」
崔季明歪頭笑:「你是領導,你發言我附和啊。主要還是怕對方的南遷有人突襲,我在你旁邊,怕有變數。之前洞庭湖那次,快嚇掉我半條命。」
殷胥頓了頓,崔季明手上還包裹着白布,傷的頗深,如今連刀都握不了。
他看着手指被弓弦勒的血肉模糊,心頭都停了半拍,怎可能不心疼,開口卻是訓她:「你至於麼!我能出什麼事兒啊!」
崔季明知道他的刀子嘴豆腐心,笑一笑沒在意就過去了。
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殷胥拎着她兩件衣服出來:「你就沒有別的衣服麼?穿來穿去就這幾件。」
崔季明:「我來打仗的又不是來相親的,能帶多少衣服來啊。你——你這是給我挑會面時候要穿的衣服?我穿甲不行麼?」
殷胥搖頭:「鎧甲太難看了,把你裹得跟個桶一樣。不過宮裏隨着來的人多,我叫人給你趕製一套也是來得及的。」
崔季明:「你至於麼?」
殷胥掃了她一眼:「至於。」
他末了又補充道:「瞧瞧你現在這個樣子,活像是我從未好好待過你,轉讓你出來吃苦了。你看看你臉上凍的痕跡,還有這手!我倒是想好好養你,你卻不肯。」
他站在桌案邊,很仔細的撥弄了一下崔季明耳垂上掛着的小燈籠似的青銅耳墜。崔季明順手將胳膊一搭,扣在他腰上,極其自然而然的就隔着幾層衣袍去捏他的龍腚。
殷胥現在已經可以身子一抖翻個白眼的接受她這種習慣性行為了,
「你是可以原諒他,我卻絕做不到。」殷胥順手拿指尖梳了梳她鬢髮到:「當時說過恨得要殺了他的話,你可以漸漸忘了,或許是能理解了他,我卻不可能,我會一直在心裏記得。」
崔季明腦袋貼到他胸口來,殷胥衣料一向柔軟,她蹭了蹭,把他胸口層層疊疊的衣領蹭開一個能讓她感受到他體溫的窩來。
崔季明笑:「我也不會忘了,某人還問過我是不是跟言玉很像呢。」
殷胥大窘,或者說覺得有點丟臉,拽住她耳廓扯了扯:「忘掉那事兒!」
崔季明大笑:「忘不了忘不了。你現在就傲吧,就恃寵而驕吧,以前做過的丟人的事兒,我都記得呢。還什么半夜偷親啊,什麼央着我給梳頭啊——」
殷胥有點小小的惱羞成怒,抱住她的臉要她抬起頭來:「你記着就好了,別說出來打趣我!否則我要把你每次耀武揚威,最後抬手求饒的事說出來,看你覺不覺得丟人!」
崔季明下巴尖不停的在他胸口的衣服上拱來拱去:「我不覺得丟人!」
這麼幾句話,也沒什麼海誓山盟的,他就漸漸覺出來自己剛剛胡思亂想的可笑了。他和她是分不開的兩個人,根都扎在一起,外頭看來再怎麼是君臣,卻不可能分割了。
不知道多久崔季明再也不說出那些故作瀟灑的無所謂,反倒是總主動來靠近他,粘着他。
也不知道多久,殷胥再不覺得她離得很遠,更不會擔憂她突然轉頭離去,他敢說些被愛的人才能說出來的話語。
但該吃的醋還是要吃,該顯擺的還是要顯擺。
幾日後,崔季明與殷胥一同前往江州,兩萬人左右的軍隊隨行,駐紮在江州城外的曠野上,一座主帳也隨之搭起。不過一日半之後,南周的軍隊也到達了,孤零零的青廬搭在兩軍之間,外頭站滿了各自朝堂上的文臣武將,而真正在營帳內的不過幾人罷了。
殷胥只帶了俱泰和崔季明,而言玉正要進賬時,門口一邊站着的大鄴侍衛卻攔住了,道:「聖人的意思是,您不能帶會武的人進去。」
言玉看了柳先生一眼,他心裏也清楚,這絕對是崔季明提出來的話。
她知道他身負武功,或許也有可能在她之上。若是言玉一個人,崔季明還能防住,再來一個會武的,她怕是難抵擋,特意這般要求。
柳先生點了點頭退下,換了另一個文臣來。
言玉帶着那文臣與鄭翼一同,進入了營帳。
江州就靠着鄱陽湖,雖是冬日,但芳草雜密,放眼過去仍是一片綠色,晨露沒來得及被陽光曬乾,不時有飛鳥從遠遠的湖面上掠去,言玉穿着燕服,只是帶了黑色的紗冠,侍衛掀起濕漉漉的皮帳,他低頭走了進去。
裏頭點了幾盞燈燭,鋪了暗色的地毯,擺了兩張相對的桌案。
他一大眼,就看見了崔季明。
她散坐在地毯上,一條腿還彎折起來,帶着露出手指黑色手套,指尖扣在腰間橫刀的刀柄上,垂着睫毛偏着頭,正在聽殷胥側臉對她說話。
帳簾掀開,她機敏的抬起眼來,但就在這眼睫上揚的瞬間內,他逼着自己用這一點的時間,掃遍了她身上所有的細節。
他頭一次見她穿藍色,崔季明的衣櫃內大多是紅,他以為她不適合那種綢緞的泛着光的深藍,然而銀白色緞邊,繡着些許金色菱紋的窄袖衣裳,襯得她耳邊金色的耳環和鬢角的發都泛着一點優雅的藍色,顏色偏淺的瞳孔里,也是一層淡淡的藍。
很好看,也很陌生。
她之前就有點眼角微微上翹的樣子,如今愈發明顯,笑時是風流與動人,不笑又有些嘲弄的神色,算來今年二十二歲了,明顯的也沉穩了,她坐在那裏,就算動作散漫,也明顯告訴所有人,她就是傳聞中那個名聲赫赫的季子介。
這時候,再不會有人提起她的祖父外祖父,提起她崔家嫡子賀拔獨孫,然而拋卻了那一些名頭,她比任何時候都耀眼了。
就在她抬眼直視他的瞬間,言玉不自主的後背繃緊,瞳孔縮了縮,極快的轉開了眼看向殷胥。
他幾乎沒有怎么正面見過殷胥,但他也永遠記得崔季明坐在他的馬背上,轉頭一箭射向他心口的事兒。殷胥比他想像中高很多,頭髮束在腦後一絲不苟,面上沒什麼表情,如今胡風盛行他卻仍然穿着前朝的寬袖深衣。
這樣看殷胥,他幾乎每一點都跟崔季明截然不同。
她活潑多話,開□□像個流氓;他則沉默平和,滿身的書卷氣,這倆人幾乎每一點都是相反的。
也不知是殷胥有意不看他,還是未能發現,他一隻手搭在桌案上,還在與她輕輕說些什麼,崔季明微微翹起嘴角,點了點頭。
言玉這才發現,絕算不上是巧合——殷胥和她穿了同樣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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