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友 229.227.0227.@

    殷胥瞧着她背影拱進床內,她也不羞,帳內又熱,她只拿毯子蓋着腰部以下,懶洋洋的撲在抱枕上。

    他忽然有一種自己是個蠻族將軍,從哪裏掠來了一個野美人,皮被下春宵一度的感覺。

    只是這個野美人轉過身來,伸手把垂到眼前的發朝腦後撥過去,瞪着眼睛瞧他:「你幹嘛呢,你不嫌冷麼,快穿上上衣。順便幫我倒杯水,我還想吃梅子,沒有有梅子?一會兒拿熱毛巾來擦呀,我不要冷水。」

    幾句使喚立馬把他拉回現實,他哪裏是強擄了她來,而是千里本來伺候她的。殷胥老老實實穿衣裳,道:「你蓋好了!別這樣浪出病來。」

    崔季明非掀起被子一陣扇風,露出她身子來又藏住,跟小孩子似的一攤:「哼你管我——」

    殷胥:「……幼稚。」

    殷胥披了件外衣才掀開帷幔走到大帳外側,隔着皮簾叫耐冬進來。這會子耐冬的心境和上次在觀雲殿完全就是兩碼心情,唇角含笑就差進來恭喜聖人賀喜聖人了,殷胥看他笑只覺得毛骨悚然。

    耐冬先開了口:「已經叫人備下熱水了,奴這就讓人抬進來。」

    殷胥問:「有軟巾帕子麼?」他還要幫某個頤指氣使的傢伙擦身子。

    耐冬想的卻是了事帕,想着難不成聖人擦了還當留念?連忙道:「是奴沒想到,這就讓人去拿。畢竟是在軍營中,可能用物處處比不得宮內。」

    殷胥擺了擺手:「當初去西域都是你跟着我,那時候連個床都沒有也過了幾個月。都不是大事。」

    他半晌,又微微臉紅問道:「外頭可聽得見帳內動靜。」

    耐冬卻答道:「帳外靠近的只有我奴王祿二人,其他人都讓他們退開幾步,沒有奴的指示他們不敢靠近。」

    殷胥面上嚴肅的點了點頭,心裏卻明白這話的意思就是說還是能聽見的啊!他還記得當年他那個猛於虎的親娘和他爹在青廬內酣暢淋漓大戰——他可不想被人聽牆角啊!

    他憋住不問這個,只問有沒有派人出去安頓她手下人,能不能有她這樣身量的新裏衣拿來。耐冬簡直就是個百寶箱,能在殷胥這樣挑剔的人手底下做事,他腦袋都是一天是十一個時辰的轉悠,把所有的可能性想好。

    殷胥又道:「先讓馬藺道回自己帳內等着,明光甲也卸了吧。他心裏也清楚,不會多問的,你也不用跟他解釋。知道他狂,當進士之前骨子裏就一副任俠氣,進了官場沒少讓俱泰跟他說道,一年沒惹事兒,今兒又犯了毛病。不是說朝廷不容狂人,也不單是因為三兒被打了,是他自己不妥當,做事兒激憤,自以為朝廷姿態高打個叛軍也沒事兒,卻不想如今局勢複雜,一點小事兒都能激化,朝廷也不是勝券在握。」

    耐冬連忙點頭:「奴便去跟馬侍郎說。崔、季將軍傷的重麼?」

    只要是她在,殷胥說幾句面上便浮現隱隱笑意,道:「她倒是一陣哀嚎,我還以為很重。後來旁的事兒分心,偷偷去壓她傷口,也不見反應,顯然是裝的。不過也抹了藥了,不會青紫的。」

    耐冬自然理解什麼叫「被旁的事兒分心」,他可是儘量想讓自己笑的不促狹,心料或許那位桀驁不馴女扮男裝什麼事兒都敢幹的的將軍,已經被聖人制服了此刻躺在床內昏睡呢。

    他的工作自然就是要讓顯然有點樂昏了頭的聖人,別忘了明天要做的事情,他說一會兒把洛陽朝廷內的薛太后經手的詔令再拿來給聖人,殷胥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說,屋內傳來了崔季明的聲音:「你能不能快點呀——阿九!我渴——我也餓了,我想吃東西!」

    耐冬:這聲音為什麼聽起來這麼精神飽滿?姓崔的難道不該被聖人弄的四仰八叉如今虛弱的倒在床內麼?

    然而崔季明還裹着袍子,光着腳跑出來了,殷胥聽見她腳步聲,立刻起身,掀開帷幔走道後頭,皺眉道:「你怎麼跑出來了——」

    帷幔後頭傳來崔季明的聲音,她道:「我等急了啊。再過一會兒天就要亮了,你難道還非要這個時間安排事兒麼?你是提上褲子就不想看我了麼?!」

    耐冬聽見他家聖人居然趕忙道歉,在帷幔這頭無奈的扶額。

    果然是他想太多……不過至少能讓自家主子不當童子雞也算是崔家這位沒白來。上次一見那床單,他就知道果然倆人沒成事,都如此打鬧一番,觀雲殿都快讓這姓崔的祖宗拆了,就這樣還沒搞上也真讓人傷心。

    幸而從那之後,聖人雖然沒有招過年輕宮人近身伺候,卻對這些男女情愛總算是有了興趣。聖人都快十九了啊!崔季明都已經十九了!擱別人家崔季明都被叫做年輕婦人了——

    耐冬聽着崔季明似乎小聲說了些什麼,殷胥斥道:「你就少吃點味道那麼重的東西!快回去躺着。」

    崔季明就是不肯:「我多久沒吃過像樣的吃食了!再說我不回去,我等不知道等到什麼時候,我就在這裏,我數着數等你,數五十個脫一件,凍死我得了。」

    殷胥拿她這種無賴最沒有辦法,回過頭來掀起帳簾一角,道:「耐冬,你先下去吧。命人準備熱水來,還要軟帕和飯食。」

    他吝嗇的只掀開一點,顯然就是不想讓別人看見現在的崔季明。

    而崔季明站在殷胥身後,在帳簾的縫隙探頭探腦的蹦躂,看見耐冬,高興的揮了揮手。

    耐冬:……看崔季明這麼精神,他都要懷疑是誰上了誰。

    殷胥牽着崔季明的手往裏拖去,她不依不饒,抱住他脖子兩條腿夾住他,非要掛在他身上,殷胥很艱難的去抱住她的腰,說實在的話……崔季明實在是不輕……

    畢竟她身高也不矮啊。

    殷胥直起腰抱住她,她腿滑溜溜的,今日她顯得格外像個小孩兒。

    他從她這樣幼稚的行為里感覺到她應該是不舍的,畢竟崔季明是個很不會表達的人,滿不在乎是沒有自信,開起玩笑是忐忑不安,他能感覺到她的情緒。

    床上墊了好幾層皮毛,殷胥就像是艱難的老媽子,抱着個一把年紀還在撒嬌的孩子,弓身把最上頭那層皮毛拽掉扔在地上,就像是放一個小嬰兒似的把她放下。

    崔季明明明自己也有滿地衣裳,卻有意裹着他落下的一件中衣,中衣裏頭什麼也不穿,縮手縮腳把自己抱在一起躺在中衣里,笑嘻嘻瞧他。

    殷胥一瞬間有思考過,她是不是暗示還想再來點什麼?

    但他又不確定,怕唐突,怕顯得自己太貪,再說他覺得渴求的太久,今日得到的就足夠填飽胃口,便拿軟毯像包襁褓一樣裹住她。

    不一會兒熱水端來,宮人們進不得這道帷幔,看着殷胥自己端水盆進去,眾宮人一陣惶恐就差跪作一地了。

    崔季明躺着和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如今宮內誰主持場面?」

    熱水挺燙,殷胥跟抓不住那軟巾似的左右來回換手,道:「之前從長安來洛陽,太后不肯。如今洛陽需要人主持大局,總歸把她請來了。說來說去,不論是能力還是立場,最放心的還是她。」

    崔季明道:「那澤呢?他留在了洛陽還是呆在長安。」

    殷胥掀開軟被,似乎是有意將那燙毛巾覆在她腰上,崔季明哀嚎一聲,蹬了他一腳:「要死呀你!」


    她慌不迭的拿起毛巾,扔給他:「我肚子上要燙掉皮啦!」

    殷胥抓住她的腳,擦拭着她的腿,笑道:「是你自己要熱毛巾的。」

    崔季明倒是不羞,道:「你不說覺得我腿好看麼,給你看!是不是很長!」

    殷胥覺得她平時就夠得瑟了,對於誇讚吝嗇起來:「還成吧。」

    新衣裳放在了旁邊,崔季明扒拉了一會兒:「這是女子的裏衣?這兒怎麼會有女人的新衣裳!這是軍營啊!」

    她回頭瞪眼,殷胥道:「我也不知道,耐冬備下的,你回頭去問他。或許是他也猜到了我御駕親征,很大的成分是想見你,不放心你。」

    崔季明一臉懷疑,還是拿起了換上,她就像是鑽進了一套衣袍里。雖然遮擋住了讓他心心念念的肢體,但看着她穿上乾燥溫暖的新裳,很隨意的盤腿坐在床上,好似住在家中一般,還是一陣沒來由的高興。

    崔季明瞧他:「你不好好擦洗一樣?」

    殷胥點頭:「我去那邊。」

    崔季明:「為什麼呀?在這兒就是了。」

    殷胥還是不好意思,他覺得自己脫掉衣服之後很不好看,固執的非要自己去帷幔那邊。

    崔季明拿他的死倔沒辦法,只得趴在枕上等他。他回來得也很快,竟換了一身衣裳。這身衣裳顯然就不是平日裏私底下穿的衣裳,窄袖交領,挺薄的柔軟深藍色緞子,月白色的邊兒繡有暗紋的竹,好看的很——可就是穿的場合不對啊!

    崔季明捂嘴笑:「你丟不丟人,還去挑了半晌衣裳?我喜歡你不穿衣服。」

    殷胥似乎悅己者容的行為有點傻,卻沒惱羞成怒,仔細看他靠近發尾的位置還束了個銀墜兒,走過來往床內拱了拱,抱住她:「他們說飯食還要一會兒。我往常吃飯的點兒很固定,不加餐,宮人們也就不在這個點煨火。」

    崔季明點頭,她躺在床上,殷胥居然朝下滑了滑,將腦袋拱進她頸窩裏去。

    崔季明笑着抱住他腦袋一陣亂揉,殷胥哪裏料到她忽然發瘋,頭髮被揉亂成一團,眯着眼睛一臉無奈。

    她笑:「要不拿那梳子來,我給你梳梳頭髮?」

    殷胥的手放在她肚子上暖着,道:「你還有臉說,做成那樣子也好意思送。頭一天用就斷了兩個齒兒,我給扔進箱底了。」

    崔季明瞪眼:「真的?我也不是工匠,那時候又在路上奔波,能做成那樣不錯了!」

    殷胥羞於說自己將那梳子每日放在桌上,虛偽道:「那我回頭讓人找找,能不能找見。」說完了又怕崔季明會生氣,連忙轉了話題道:「你剛剛說澤?我既然立博為儲君,朝中自然也有有心之人拉攏他。澤也不想插手朝中之事,他當年被朝中之人玩弄鼓掌,也算是厭煩透了,就把博留在宮中,和刁琢去了其他州,推行他們的新法。」

    崔季明道:「他們的孩子……不才應該就一歲半麼?也捨得?」

    殷胥嘆氣:「我立了博為儲君,澤不希望日後再有變故,就決定不養他長大,讓他留在宮中。其實……我怕的是我立博,你會生氣。雖然立他是因為我以為你死了,我便也沒有娶妻的打算。但後來知道你還在,我也沒有改這個決定。我怕……你不想要孩子。」

    崔季明哼哼了一聲:「就算有我也不要他當皇帝。」

    殷胥想了想道:「我想着也是。」

    他還要說些什麼,崔季明抬手掌心覆着他側臉:「我好不容易見你,你就跟我說什麼孩子之類的事兒,你先哪次進去了再說吧。」

    殷胥:「……萬一一次中標了怎麼辦。」

    崔季明:「……大哥,等你先有一次再討論這個問題好麼。」

    殷胥氣的掐了她一把,轉過身去,要蜷的跟蝦子似的她躺平了,自己覆上去,壓着她,這樣與她說話,胸腔的震動比聲音更早傳過去。

    崔季明伸手,將他脖子上紅繩拎出來:「我剛剛看見上頭有個磕了的痕跡,怎麼了,你還扔了它了?」

    殷胥伸出手指繞她彎彎的頭髮,低聲道:「……我以為你死了,心裏恨,連這玉佩都恨上了。你說它保你多年無事,給了我你卻出了事情——」

    崔季明垂下眼睛,笑了笑:「拿它出氣做什麼。」

    殷胥:「主要拿自己出氣。」

    崔季明:「我不會死的。我要是死了就沒人陪你了,你日子也不好過,不能放你一個人。是你不省心,才把我拉回來的。」

    殷胥心裏頭充斥着許許多多的情感,不同於像大洞一般吸着冷風的痛苦,此刻每種情感都是鼓鼓漲漲的,擠得他的胸口裏只剩一顆膨脹的心臟跳動。他摸着崔季明的額頭,看她眉毛,看她唇上的細紋,看她鼻尖兩側的點點雀斑,卻忽地聽見崔季明用力的抽動了一下鼻子。

    殷胥抬眼,她居然漲紅了眼眶,兩滴淚水掉下來。

    殷胥大驚。

    崔季明埋頭:「對不住,最近這一兩年,我老是管不住自己就掉眼淚了。」

    殷胥連忙撫她脊背:「為什麼哭?」

    崔季明半晌才道:「好多事。其實我好早就想哭,什麼都變了。阿九,對我而言,真的什麼都變了,連想要逃避的想法都不敢有了。人要是長大了,真的是再痛苦難受,又煩躁又不順,一切都做不好的時候,也只能低着頭蹲一蹲,馬上就要立刻起身往前走。」

    她有點語無倫次,說不上來。

    就像是血淋淋剝掉一層皮,被迫長出一層甲,她這一年多很多不好過,意氣風發背後是她的艱難。只是她既然已經進入長大的那個階段,就不能再向人示弱求軟,就沒機會偷懶耍滑,只是遇見了殷胥……

    他其實也沒有有意安慰,也沒有故意去說些什麼讓她感動的話,但崔季明忽然心裏就有一種感覺——手裏捏了再大的局,有再重的責任,都可以找他來歇一歇,頓住腳怎麼偷懶耍滑片刻都可以,他一定會幫她想辦法,盡力做到一切。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崔季明就是知道。

    她失去了能護着她的賀拔公,但仍然有殷胥這樣同一苦旅上的行人願意來牽她一把。

    也不知道是哭心裏憋了一年多未曾嚎啕的苦痛,亦或是在冰冷的海水中遊了十幾日,終於到了有燈塔的小島,因溫暖而感動到哭。總之她埋下頭去,緊緊抓着殷胥衣裳的前襟,兩條腿掛着他,幾乎是哀嚎一般痛哭。

    殷胥慌了,他連忙抱着她跪坐起來,崔季明哭的難聽的很,抽的上氣不接下氣,鄆州事變後醒來第一天就能滿嘴玩笑的她,卻終於是哭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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