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簪記 第63章惡化

    聽到賀雲鴻說讓他帶着家裏人出城,賀霖鴻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問道:「你什麼意思?!」

    賀雲鴻低聲說道:「今日皇上皇后和太子出城了,後宮還未遷徙,但也該很快,朝中大臣們需要幾天才能撤走,你讓人連夜收拾,明天一早就領着全家離京往南邊去吧。」

    賀霖鴻驚訝:「遷都?!怎麼都沒有消息?!」

    賀雲鴻說:「幸虧沒有,我已讓趙將軍儘量封鎖流言,希望能瞞北朝長些時間,最好能等到父親他們回京。」

    賀霖鴻握緊雙拳:「父親大哥還在戎兵軍營,若是北朝知道了皇上太子已經悄然離京……」

    賀雲鴻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我已經派人去戎兵軍營送信,假託是皇上口諭,讓父兄先回城,說陛下有關於和談的要事叮囑,但願北朝能讓父兄回來……」他打了個阿嚏。

    賀霖鴻到門口喊:「薑湯!濃薑湯!」然後他坐回來,緊皺着眉頭說:「那他們能放人嗎?」

    賀雲鴻搖頭地說:「我也不知道,如果父親讀了信,我有幾個字寫得大了些,他該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但願他能隨機應變,早日脫身。」

    賀霖鴻皺着眉:「要不,你帶着家人先走,我留在這裏等父親。」

    賀雲鴻還是搖頭:「我已經領旨守城。」

    賀霖鴻睜大眼睛:「你守城?!你又不是武將,怎麼守城?」

    賀雲鴻說:「我現在是樞密副使,要協調京城禁軍、京畿府尹以及民間義勇等,我已經對皇上說我會死守京城,所以家裏只有你能帶着老幼婦孺離開了。」

    賀霖鴻焦灼地搓手:「我覺得我還是該留下,我比你大,而且那些據點是我買下,有的是我讓人建造的,現在還在建着幾個,至少我知道要找誰……」

    賀雲鴻打斷他說:「一家人怎麼能沒有個男子?何況,大哥下面兩個孩子是我們賀家的血脈,京城如果被圍,不知何時能解圍,為安全起見,你怎麼也該送他們走。」

    賀霖鴻看看周圍,在賀雲鴻耳邊問道:「那時我們聽勇王說,可以京城為餌,合圍戎兵,現在還有可能嗎?」

    賀雲鴻嘆氣:「我們根本沒有準備好!勇王離京時才萬人,他去南方才半年吧?怎麼也不可能有一支大軍。北方大軍被擊潰,就是童老將軍能糾集起些殘兵,也不會過幾萬人。京城禁軍雖然還有六七十萬數量多,但是長年不戰,兵士懈怠,又被戎兵城外一戰和火炮打掉了士氣。趙震該會領他的趙家軍護着夏貴妃和勇王妃離城。他們一走,我想京城,許是守不住了。」

    賀霖鴻的眼睛濕潤了,看着賀雲鴻說:「那你……」

    賀雲鴻笑了笑:「守不住也得守!」

    賀霖鴻咽了下吐沫,問道:「是因為那時,她說京城不能降嗎?」

    賀雲鴻不加置否,說道:「陛下看來已經放棄了長江以北,想依據長江天險阻擋北朝。可京城若是被北朝先鋒輕易拿下,他們就得到物資人力,能以京城為據點,四面出擊。他們後面的大軍聞此捷報,必然士氣大旺,橫掃我朝半壁江山,根本不用費什麼力氣!他們休整之後,就會秣馬厲兵,意圖南方!長江以北,物產豐饒,那時他們兵強馬壯,人多勢眾,長江天險能擋住他們幾天?此時不守京城,我朝敗勢更加無法扭轉!勇王絕對不會想放棄京城,他也許正往京城來。他心性執拗,不思退讓,若是萬一他真打了回來,京城已降,他無立足之地,北朝後續大軍鐵騎行動迅速,他定會陷入重圍。所以京城要守到最後!失守無妨,但一定得經過一番苦戰!寧可毀於戰火,也不能讓京城完整地落在敵人手裏!」

    賀霖鴻有些哽咽:「你只是個文臣……」

    賀雲鴻嘴角扯了一下:「此時不完全靠武力,而是要靠人心。我好好休息一下,寫幾篇文字,讓人傳遍京城,一定要鼓舞士氣民情,全城皆兵,死戰到底!」

    賀霖鴻滿眼是淚:「三弟……三弟……可陛下都離開了……」

    賀雲鴻打斷說:「你別這麼哭兮兮的樣子!陛下離京也有好處,他們與勇王相遇,若是太子不動手也就罷了,他若動手,勇王不會讓他得逞,許能解決太子這個內患!勇王為儲君,上下齊心,反是好事。那時勇王不是說了嗎,不能說京城失守就是亡國,只要他活着,等上一兩年,勇王一定能整合起隊伍,將戎兵趕回北方。」

    賀霖鴻流淚搖頭:「戎兵如此兇悍,一兩年?勇王上次就敗在他們手裏,怕是……」

    賀雲鴻想起凌欣在信里那句「姐會踩着七彩祥雲而來」的那句話,不禁微微一笑,說道:「有人會助他一臂之力,能幫他得勝。」

    賀霖鴻看看賀雲鴻的表情,忽然有了些希望,擦了下眼淚問道:「你是說凌大小姐?她那時說會幫着勇王打贏這一仗!你說她會來嗎?」

    賀雲鴻淡淡地說:「她曾說等到京城被圍時,她會來,但那是指明年的冬季,誰能想北朝兵速如此快?我想傳個條兒,讓她千萬不要來京城,可是我又怕這麼說了,她更要來……」

    賀霖鴻的眼睛亮了:「她若是來了,許是能和你一起守城,然後救你出城……」

    賀雲鴻嚴厲地看他:「我不希望她來!也不需要她來與我守城!更不要她來救我!」

    賀霖鴻萎縮:「得得,算我沒說……」

    雨石進來,端着一碗冒着熱氣的薑湯:「公子,先喝了這個吧。」

    賀雲鴻接過來,皺着眉一口氣喝下,見賀霖鴻還是一臉難過地看着他,不耐煩地說:「你還在這裏幹什麼?快去讓人收拾東西呀!別告訴母親我的事,說我隨後就來,這不用我提醒你吧?!」

    賀霖鴻遲疑着站起來,賀雲鴻不再理他,轉臉對雨石說:「弄熱水,我泡個澡,送二公子出去,別讓人來打擾我!」

    雨石忙答應了,對着賀霖鴻讓了讓,賀霖鴻結巴着說:「我……我先去告訴她們,一會兒再來……」

    賀雲鴻皺眉揮手:「別來了!我想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你們離府時再說吧!」

    雨石哈腰說:「二公子,先讓我們公子休息休息吧,公子累壞了,別病了……」

    賀霖鴻罵道:「什麼話呀你這是?!會不會講話呀?!別讓我抽你!」他一向嬉皮笑臉,幾乎沒發過火,可此時竟然因一句話暴跳了。

    雨石趕緊作揖:「小的說錯了!小的說錯了!」

    賀雲鴻說:「快走快走!我的小廝要你來罵?!」

    賀霖鴻含着淚一跺腳,走了出去。

    雨石知道賀雲鴻不想動彈了,就讓人抬了大桶的熱水進來,賀雲鴻好好地泡了半個時辰,終於覺得身子暖和過來了。他一介貴養的公子,平時哪裏有什麼體力消耗,這一天在外奔走,已經讓他精疲力竭,洗完了澡,他只喝幾口粥,就睡了。

    他自然不知道賀府中一夜燈火,人們瘋狂地打包收拾東西。老夫人姚氏聽說賀雲鴻凍着了,好幾次要來看賀雲鴻,都被賀霖鴻堅決勸阻住,說一定要讓賀雲鴻睡個好覺,言外之意似是說賀雲鴻以後怕是沒有這個機會這麼好好休息了,可是姚氏自然聽不出來。

    接着,姚氏說想要帶上她嫁妝里的一套寶石頭面,讓趙氏去找,匆忙中,羅氏沒有照顧到,趙氏過去管庫房的人進了庫房,發現庫房已經空了,就告訴了趙氏,趙氏自然馬上對姚氏說了。

    姚氏一聽就差點瘋了!且不說她的嫁妝,賀相一手把持朝綱,賀府這二十年來得了多少珍奇寶貝!她自己的壽宴就收到過一人高的紅珊瑚,賀相就更別說了!可是對這些財產的痛惜,比不上被欺騙被愚弄的痛苦!她怎麼也不能相信,在她面前一直謹小慎微的羅氏,竟然偷偷地將家產倒騰光了!趙氏掌家多少年也沒騙過她!姚氏當場叫了羅氏來,破口大罵羅氏,讓羅氏交出所有鑰匙,跪在地上,還要用家法。

    羅氏知道這事是賀相的主意,她雖然膽怯,可是既然夫君讓她瞞着母親大嫂,那這事定是不能告訴人的,所以也不敢說什麼,只能哭。

    賀霖鴻在前院正忙着落實每輛馬車的隨從,羅氏的一個婆子跑出來告訴了他,這時已經三更天了,賀霖鴻心中一邊想着三弟要留下守城,一邊要安排出行種種,人乏火大,聽報一口氣跑到母親的廳房,見自己的娘子跪在地上哀哭,忙行了禮,還沒開口,姚氏就罵道:「我府家產呢?!去哪裏了?!」

    賀霖鴻知道一庫的寶物全沒了,這事早晚得被發現,只是不知道偏偏在這個時候!他努力賠笑:「母親,您先別生氣……」

    姚氏狠狠地呸了一口:「什麼叫我不生氣!我的嫁妝里有許多祖傳的寶貝,你怎麼敢動?!你這個不孝的混賬!家產去了哪裏?!別說你不知道!你媳婦根本不出府,肯定是你把家產弄到了外面!」

    滿屋丫鬟婆子,賀霖鴻怎麼敢說這是賀相的決定?傳出去了,一朝左相在戎兵到達前散盡了家私,人們會怎麼想?——他怎麼知道戎兵會來?錢去哪裏了?……

    賀霖鴻一咬牙:「我欠下了大筆賭債,都是驢打滾的高利,實在沒辦法……」

    姚氏氣急,叫道:「你這個畜生!跪下!你給我跪下!」

    若是過去,賀霖鴻定是跪了,可是現在戎兵在外,要是不念着一家老小,他真不想丟下三弟和在敵營的父親長兄離開,他心中已經歉疚難忍,現在母親就這麼鬧,他真覺得難以忍受!但他就是再吊兒郎當,也是書香門第的教育出來的孩子,怎麼也不會對母親惡語相向。

    賀霖鴻學着三弟的口吻儘量溫和地說:「母親,敵人近了,現在要趕快準備出行……」

    姚氏罵道:「你竟敢不跪?!還找藉口?!」她站起來過來就給了賀霖鴻一個耳光:「跪下!上家法!去找三公子!」

    賀霖鴻扭頭道:「誰敢去找,我親手打死她!」

    剛要離開的婆子停了腳步,姚氏怒,揮手又打賀霖鴻,可是這次,賀霖鴻竟然後退了一步,行禮道:「母親!現在形勢危急,先準備出城吧!」然後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哭的羅氏,轉身走了出去。

    姚氏氣得捂着心口,對着賀霖鴻夫婦的背影大罵:「你的良心狗吃了嗎?誰把你養大的?!不孝的畜生!敗盡家產,還要氣死你的母親?!……」

    姚氏本來就不喜歡這對夫婦,現在真是恨得要死!她把鑰匙都給了趙氏,讓她再掌家,趙氏原來理家,忙碌中也接得上手,繼續指揮人將衣服被褥放入車中,準備乾糧水罐等等……

    太平侯府與賀府同樣忙亂。

    傍晚時,孫承泰腳步匆忙地去見太平侯孫剛:「父親!禁軍成隊出城了!」

    太平侯哼了一聲:「皇上太子怕是逃了。」

    孫承泰大驚失色:「父親!我們也趕快走吧!」

    太平侯一向對孫承泰沒有好臉色,動不動就打罵什麼的,可此時竟然帶了些溫情地看了孫承泰一眼,孫承泰驚得毛髮豎立,顫着聲音問:「父親!您……您有何吩咐?」

    太平侯嘆了一聲:「你帶着全家人,收拾收拾出城去吧。」

    孫承泰忙問:「那父親您呢?」

    太平侯一揮手,「別管我了,我留下。」

    孫承泰不解:「為什麼?!」

    太平侯不耐煩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快去吧!」

    孫承泰很難堪:「可是,父親,您不走,我們怎麼走……」

    孫剛的火氣回來了:「滾!你們沒腳呀!還是吃奶的孩子?不會走路了?!你有兩個孩子!要走快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孫承泰遲疑地行禮:「好吧,我聽父親的。」轉身走了出去。

    孫剛到牆邊,拿下了掛在牆上的三環大刀,揮舞了一下,環聲叮噹響了幾聲,孫剛停手,舉刀在胸前,用手觸了下鋒利的刀刃,點了點頭。

    院子外很快就變得嘈雜起來,人們來回奔跑着,有人喊:「套車!」「快點!快點!」……

    孫剛將刀掛回牆上,房門一開,一個人也不通報就跑了進來:「父親!聽說您不走?!」卻是孫承功。

    孫剛擺手:「別管我的事,你快帶着你母親走!」

    孫承功皺眉:「我娘說侯爺不走她就不走了……」

    孫剛發火:「少給我添亂!都滾!」

    孫承功瞪眼:「我才不滾呢!我練了這麼多年的武,從來沒上過戰場……」

    孫剛揮手就去打孫承功:「你懂個屁戰場!什麼破武藝也敢吹!」

    孫承功一閃:「您別急您別急!反正我不走了!」他往外跑了,孫剛大罵:「你這個混蛋!給我滾!滾出京城!」

    孫校尉和小八忙進來:「侯爺息怒!息怒啊!你吃藥?」孫校尉給了太平侯一個藥丸。

    小八去桌子上給太平侯倒了茶。

    孫剛也不想這個時候來個中風什麼的,接過藥丸放入口中,邊嚼邊對孫校尉說:「你得……護着世子他們走!」

    孫校尉皺眉:「侯爺!您忘了嗎?我爹說讓我跟着您來着,他還讓我發了什麼誓,反正就是要守着您……」

    孫剛從小八手裏拿過茶杯喝茶咽下藥丸,將杯子狠狠放在桌子上,指着孫校尉罵:「滾回你爹那裏去!一臉傻相!誰要你跟着我!」

    孫校尉彎腰說:「我給他們去配備人,侯爺,您先歇會兒?」忙溜走了。

    孫剛看小八,皺眉道:「你要如何?」小八一步步地後退着走,點頭哈腰地對孫剛說:「侯爺,那個,我得跟着我孫大哥呀……」他一見孫剛要罵,忙說:「我去給您看看晚飯?」到了門邊也跑了。

    屋子裏沒人了,孫剛嘆了口氣,苦笑了一下,罵道:「一幫小兔崽子,長大就不聽話了。」

    凌晨時分,太平侯的人馬終於出發了,人們背着大包小包的東西,馬車裏坐着女眷。

    因為有馬車,路上又擁擠,他們這一隊人走得很慢,到城門處時,太陽已經高升。


    孫剛睡了一晚上覺,早上不理那些雜亂,依然在自己院落里打了慢拳,只是比平時多練了套刀。

    他回到屋裏,幾個老僕人還在留在他身邊服侍他。該吃早飯時,孫承功的母親來了,還像以前那樣,畏畏縮縮的。她本來就相貌平常,老了就是個頭髮花白的小老太太,誰都不會多看她一眼。她低着頭給他上了飯食,默默地站在一邊。

    孫剛和這個女子根本沒話說,他板着臉吃了飯,哼了一聲,她上來將碗筷撤了下去。

    府中變得很安靜,孫剛再次給自己養的花澆水,還用毛巾好好地擦了些葉子。室內陽光充足,孫剛正覺得心情很好……外面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孫校尉在門口行禮進了門,急促地說:「侯爺!世子讓人回來報信了,他們沒走成!正在回府的路上。出大事了!您先吃丸藥……」

    賀雲鴻一覺醒來,驚覺天已經大亮,他翻身起床,立刻覺得渾身疼,可好在除了頭有些重之外,他倒是沒覺得病了。雨石聽見動靜,忙跑進來,幫他穿衣。賀雲鴻怒道:「這都是什麼時辰了?!怎麼不早叫醒我?!」

    雨石忙回答:「是二公子!他說我要是叫醒了你,他打斷我的腿!」

    賀雲鴻氣急:「你是我的人!竟然聽他的?!我打斷你的腿!」

    雨石叫屈:「二公子說他比你大呀!他說長兄為父,現在大公子不在,他就如父了,所以你也得聽他的……」

    賀雲鴻打斷:「來人!打死他!」他過去從沒有罵過人,可是現在真亂了。

    雨石不為所動,一邊繼續幫他穿衣服一邊說:「別呀!公子,二公子他怎麼說也是您的二哥呀……」

    賀雲鴻說:「我是說打死你!」

    雨石叫:「那更不行啦!公子!大家都忙着哪!死一個就少一個了!來,今天多穿些,這個貂皮的內襯是二公子送過來的,說我如果不讓您穿上,他就打死我……誒,你們想的是一樣的呀,真是親兄弟!……」

    賀雲鴻手忙腳亂地穿衣,嘴裏說:「住口!你給我閉嘴!」可接着他又問:「有人給我信嗎?」

    雨石眨眼,忙又開口說:「哦,有一封信……」

    賀雲鴻說:「快拿來!」雨石到桌子上拿了,賀雲鴻打開,是趙震寫的,裏面有一串人名和職位。還寫了他昨晚去見夏貴妃,夏貴妃說不想離京,讓他帶兵去追皇上。他勸不過,又去見勇王妃,勇王妃聽說夏貴妃不走,就也不想走了。那時天已經全黑了,他準備早上再入宮,去勸說一下夏貴妃……

    雨石覺得賀雲鴻既然問了他話,閉口令該不算數了,就又開始說話:「二公子讓人做了肉,大早上的就吃肉!我說昨天公子沒胃口,就沒要……」

    賀雲鴻突然感到很餓,生氣道:「怎麼不要?!我今天有胃口了!」

    雨石說:「哎呀!那我去問問!」轉身跑出去了。

    賀雲鴻嘆氣,任其他小廝幫着他洗漱了。不多時,雨石端着一個盤子進來:「公子,肉沒剩多少了,我要了一塊,正好就着粥……」

    賀雲鴻坐下,焦急地說:「快點,我得趕快離府!」

    雨石說:「公子慢用!慢用啊!就是慢慢吃的意思……」

    賀雲鴻皺眉:「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多話?!」

    雨石雙手擰着:「我也不知道啊!公子,我這胸口,有東西在裏面亂竄似的……」

    賀雲鴻不說什麼了,他平時吃飯慢騰騰的,講究風姿,此時匆忙也吃不快,只能胡亂地喝了幾口粥,吃了一口肉,怎麼嚼都覺得不爛,還吐了。

    賀雲鴻穿了朝服,雨石還給他披上了厚厚的大氅,賀雲鴻剛要出門,忽然停下,指着自己枕邊的信匣說:「你帶上它,我們也許不常回府了。」

    雨石答應了,去找了個包袱皮,將匣子裹了,背在了身上。兩個人才走出房門,賀霖鴻匆匆走來,他明顯一夜沒睡,眼睛通紅,眼底發青,他一見賀雲鴻,突然就有了淚,艱難地說:「我們就要出門了,你……你去見見母親吧。」他一直等到人來告訴他說賀雲鴻起床了,才過來見賀雲鴻。

    賀雲鴻點頭,無視賀霖鴻悽慘的神情,也不跟他說話,加快腳步往前院走,院子裏停滿馬車,姚氏站在車邊,滿臉憤然!

    賀雲鴻見了,忙堆了笑容,上去行禮:「母親可好?街上堵塞,請母親趕快啟程吧。」

    姚氏一把拉住賀雲鴻的手:「兒啊!陪娘走呀!你不知道,你二哥那兩夫妻多可惡!他們把咱們家的家產都倒騰光了!還他的賭債!……」

    賀雲鴻眨了下眼,笑着說:「母親,這事我也是知道的,是我給他出的主意,母親要怪就怪我吧。那邊要他的胳膊腿兒,怎麼也不能讓二哥受傷……」

    姚氏想到賀霖鴻竟然不讓她打,當場落她的臉面,氣憤地說:「他做了錯事,就該受到懲罰!剁了他的手腳能讓他長長見識!不孝的東西!當初就不該養活他……」

    賀霖鴻在一邊咬着牙,賀雲鴻看着母親衰老的臉龐,儘量和緩地說:「母親,戰亂之時,一家人要相互幫着,這一路還要靠二哥護着大家,母親,請多多體諒二哥……」

    姚氏扯賀雲鴻的手:「娘要你跟着!不要那個混賬!」

    賀雲鴻說:「孩兒有官職在身,等辦理了事務,就會去追趕母親……」

    姚氏搖頭:「他不是也有官職嗎?讓他留下就行了!」

    賀雲鴻又微笑:「二哥的官位不及我高,何況,我還要在此接上父親和大哥,到時候我們會一起離京的。母親快上車吧……」賀雲鴻扶着姚氏胳膊,將她往車上送。

    姚氏見這一夜的慌亂,也知道戰況緊張了,聽賀雲鴻這麼說,就轉了身,正要上車,府門外忽然傳來人群的大聲喧譁,夾雜着哭聲。賀雲鴻眼光突然銳利起來,放開了姚氏的胳膊,心不在焉地說道:「母親,孩兒先告辭……」就聽一個人在府門大喊:「賀侍郎!賀副使!軍情急報!速速前往宮城!」

    賀雲鴻急忙向門口跑去,雨石緊跟着他,賀霖鴻在後面喊着人:「你!你!你們幾個,快跟着三公子去呀!」

    賀雲鴻一出門,就發覺情況不對,街上滿是人,車馬都不能移動了,人們悲哀地喊着哭着。雨石和幾個家人推開人,護着賀雲鴻往外擠。賀雲鴻耳中聽到人們的哭叫:「皇上……太子……被戎兵抓到了……」

    賀雲鴻耳朵里嗡地一聲,他一把抓住一個正在鬧的人的衣袖,在聲浪中喊:「你說什麼?!你造什麼謠!」

    那個人甩開他的袖子,哭着說:「什麼造謠?!戎兵將皇上和太子用馬拖了在城外示眾!皇后被他們……天哪!我朝亡了……戎兵圍城了!……」

    賀雲鴻一個踉蹌差點跌倒,腿發軟,一時挪不動步子,雨石扶住了他,賀雲鴻示意往回走,幾個人退回到相府門口,賀雲鴻依着門框喘了口氣,說道:「讓二公子來!」

    一個人忙進府,一會兒,賀霖鴻跑了出來,賀雲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低聲說:「聽說皇上和太子被俘了,戎兵已然圍城!」

    「啊?!」賀霖鴻臉白了。賀雲鴻緩過來氣了,匆忙地說:「我從府後面出去,希望那邊小路沒有這麼擠,你在家守着,關了府門,今天別讓人出來了。」

    賀霖鴻磕巴着說:「你,你多帶幾個人。」

    賀雲鴻點頭,進了府門,向還在院子裏的姚氏笑着招了下手,就快步穿院跑過。

    賀霖鴻追着進來,指揮着家人:「帶上吃食,跟着三公子,快快!」然後他對姚氏匆忙地說:「外面今天太亂了,母親還是回去,我們改日再走。」

    姚氏見着賀霖鴻就火,恨不能再出手打他,嗆火地回答:「不走就不走!誰想和你走!我想和三郎一起走。」讓人扶着上軟轎回後宅了。

    賀府後巷是條小路,沒有前門那麼擁擠,賀雲鴻對京城自然熟悉,七拐八拐,從小巷偏徑跑到了皇城的一個宮門處,賀雲鴻讓雨石等人去平常下朝走的宮門外去侯着自己下朝,自己小跑入宮門與兵士交涉。

    這不是日常朝官出入的宮門,可是賀雲鴻官職重要,宮門處的兵士驗過賀雲鴻的印信,還是放他入了宮城,並讓裏面的太監帶着他前往朝臣議事的朝會殿。

    賀雲鴻一路疾走,到了朝會殿門外,聽見裏面傳來陣陣人聲,趙震一身輕甲沾滿了血跡,從門內大步走了出來:「賀侍郎!我正在找你!」

    賀雲鴻舉手還禮,急切地問道:「怎麼回事?!」

    趙震帶着他到了一邊,小聲地說:「半夜有人報說城外馬蹄雷動,我就去了南城上,可什麼都看不見!……」

    賀雲鴻喃喃道:「我們中計了!」

    趙震點頭:「是啊!他們的三萬騎兵應該已經到了,躲在遠處不現身。炮轟京城,極盡恐嚇,然後定是派了探馬監視着,等着我朝重兵出城,他們趁夜色繞城而過,直撲我軍掩護着外逃的重要人物!這樣他們就有了人質!陛下的車駕離城後沒有行遠,該很快就被追上了……」

    賀雲鴻自語着:「她說過……她說過……對方是有眼光的……不是蠻虜啊……」

    趙震說道:「我聽了傳報就馬上去宮中見夏貴妃,她一聽,就讓我立刻領兵出城。可天色漆黑,我軍若是打着火把出城,敵暗我明,就成了靶子。我點起七萬人,天蒙蒙亮,就開南門出去。沒走兩里就遇上了他們的騎兵!我們根本不敵!將士傷亡太大!被他們追着退回城來,我到城上觀看,就看到……」他眼睛裏有了淚光:「陛下和太子都被綁了手,牽在馬後,用鞭子驅趕,推到了騎兵的陣前,皇后大概死了,被拖在地上……那邊鐵騎列了陣,匆忙間,我又帶着三萬人去搶,可他們衝殺過來,我軍無法阻擋,簡直如同屠宰一般!我只好收兵,眼看着北朝兵將把陛下和太子帶走了……我才在朝上說了情況,那些朝臣們只知道空說,誰也沒主意!……」

    賀雲鴻追問道:「那護駕的十萬禁軍呢?」

    趙震悲憤地說:「迄今只有幾百個人跑回城中,說郁洪馬亮全死了,其他人,要麼死傷,要麼四散逃走了!」此時誰還會回一座圍城?

    賀雲鴻握緊拳頭,強迫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沉思片刻,低聲對趙震說:「趙將軍讓人去城中打探,幾個皇子裏有誰還在府中。」

    趙震不解地瞪大眼睛,悄聲問:「你什麼意思?!」

    賀雲鴻面色慘白,小聲說:「他們下一步,一定是逼迫陛下或者太子簽下議和書,或者更糟糕,降國之書!」

    趙震也露出震驚的神情,有些結巴着問:「那……那我們怎麼辦?!」

    賀雲鴻咬牙冷笑,「我不管別人,我是不會降的!」

    趙震嘿聲點頭:「好!我趙家有死難之將,但絕無有降虜之人!有你這句話,我聽賀侍郎的!」他舉手一禮,匆忙離開。

    賀雲鴻望着他的背影低聲說:「最好,事情不會是我想的那樣。」

    可惜,事情的確就是如賀雲鴻預料的一般發展,甚至更惡劣。

    賀雲鴻進了朝會殿中,見來的朝臣不及平時的一半,殿中眾說紛紜,有的說要趕快派人去戎兵營中談判,有人說要整軍去搶奪皇帝,還有人說要堅守不出……

    賀雲鴻觀察着人們,想大致了解各派的實力和人員。他憂慮北朝那邊的動作,好久沒說話。

    朝臣們說了一個時辰,還是沒講出該怎麼辦。要議和?賀相已經在戎營中了,現在皇帝太子又被抓了,還要怎麼議?說話算數的人落在對方手裏了,這邊再提什麼方案也沒用呀!要戰?實在打不過!要逃?逃不走了。就是現在戎兵沒有將京城團團圍住,他們是騎兵,誰跑出去都能被追上。要堅守不出?可是市面上已經沒有糧食了。要投降?誰也不敢這麼直說出來……

    終於賀雲鴻開口道:「陛下封我為樞密副使,協領京城守備。此時大家不要慌亂,先要穩定民心。」

    相比與朝中官員的激烈,賀雲鴻顯得冷靜,甚至有些冷淡,還帶着種看不起人的傲氣。許多年紀比他大的朝官見他如此,都感到受了鄙夷!一個人開口道:「賀侍郎!此時如何能穩定民心?!原來南門還開着,城中百姓尚可逃離,現在城外北朝騎兵增多,連陛下太子都沒有逃出去,城中已經亂了!」

    賀雲鴻說:「那是因為諸位的心已經亂了!此時百姓要看官吏之作為,諸位自己要先定住心思,如常處理事務,安排賑濟,整頓治安。」

    一個朝臣說道:「賀侍郎說的對呀,無論如何,京城亂了可不好呀!」

    另一個朝臣道:「可是賀侍郎並不曾說要如何應對陛下被俘這事!」

    賀雲鴻冷着臉說:「這事,大概得等北朝那邊給個消息,此時京城要戒嚴防守,不給對方機會攻城。」

    一個人說道:「賀侍郎看來胸有成竹的樣子,請問賀侍郎覺得北朝會如何動作?」

    賀雲鴻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自己的看法,有一個太監進來,看着一朝堂的混亂,有點猶豫的樣子。

    賀雲鴻對他說道:「我是樞密副使,有何事可告訴我。」

    那個太監行禮道:「方才有報說,一隊北朝騎兵將兩個穿着周朝朝服的人扔在了京城的正北門外,留下了一封信後騎了回去。」

    賀雲鴻一聽,渾身就如立時落入了冰窟一般,馬上提起衣襟往殿外走,不顧後面的人聲:「賀侍郎?!你去哪裏?」「賀侍郎?」「他自己方才還說要鎮定呢!」……

    趙震找人去各個皇子府探聽皇子是否還在城中,他等着兵士們飛報了結果,就匆匆回朝會殿來告訴賀雲鴻。才到了殿門下的石階處,就見賀雲鴻臉色灰敗地出了殿門,他迎着從台階走下來的賀雲鴻忙問道:「賀侍郎要去哪裏?」

    賀雲鴻目光空洞,沙啞着嗓子說:「有人說北朝將我朝的兩位官員扔在北門,我要去看看。」

    趙震見賀雲鴻嘴唇都在抖,忙說道:「我陪侍郎前往。」

    賀雲鴻點了頭,緊抿了嘴唇,不再說什麼。

    趙震是殿前都檢點,宮中可以任行。他帶着賀雲鴻直接去了皇宮向北的城門,出了宮,趙震叫兵士趕了輛馬車過來,等賀雲鴻進了馬車,他讓禁軍開路,前往京城北門。

    馬車裏,賀雲鴻止不住地渾身哆嗦,雙手緊握着,虛汗一陣陣地滲透衣衫,冷風吹進來,他覺得自己快被凍僵了。

    到了北城門處,兵士們早乘了籃筐下城,將戎兵扔在城外的兩個人抬入筐里拉上了城牆。兵士們圍在兩個人身旁,城上形成了一個小人群。

    趙震下了馬,賀雲鴻一出馬車險些跌倒,趙震以為賀雲鴻坐車坐得腿麻了,回身扶着他,走上上城的石階。賀雲鴻的身體幾乎完全依靠着趙震,腳一個勁兒地絆在台階上。

    趙震也有了種不好的感覺,到了城牆上,趙震大聲喊着推開兵士,架着賀雲鴻進入了人群中間。

    一個兵士起身,將一封沾血的信箋呈給了趙震。趙震鬆開賀雲鴻的胳膊,接過了信。

    賀雲鴻一見躺着的人,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顫抖着用雙手支着地才沒趴下,張着嘴卻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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