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簪記 第67章定策

    太子下了口諭:「先讓賀三郎嘗嘗大刑的滋味。」賀雲鴻沒有被送進牢房,直接就被架到了刑房,脫了衣衫,吊到了刑架上。

    刑部蕭尚書的女兒曾經心儀賀侍郎,也曾被賀家老夫人內定為賀侍郎的繼妻,蕭尚書覺得此時要趕快表現出自己的立場。太子抄了賀家,只是開始,安王的親屬,太子能放過嗎?蕭尚書得趕快讓太子覺得自己是個聽話的!不然怕是要受連累!他親自到了刑堂督促行刑。

    他坐在桌子邊,也不說什麼口供之類的,指示道:「用鞭刑,要難看些!太子來了也有個交代,哦,別把臉弄花了,免得太子認不出人,會懷疑我換了人!」可是他心裏有點嘀咕——這賀侍郎可是勇王的朋友,日後萬一……

    他坐在桌子邊心中權衡,心思不定。

    賀雲鴻嘴裏綁着口塞,在皮鞭的抽打下低低呻+吟,一次次地昏了過去,可是又一次次被疼痛喚醒過來……

    蕭尚書看着賀雲鴻已經成了血人一般,只有帶着零星鞭痕的臉還能認出這就是京中著名的公子賀三郎,終於點頭說:「解下來吧,該是過得去了……」

    衙役將昏迷的賀雲鴻從刑架上放下,剛放在地上,有人來報:「太子來了,已經到了牢外……」

    蕭尚書一驚,忙仔細打量賀雲鴻,見他雖然渾身鮮血,可雙手白皙,還沒傷。他忙說:「快!把手指拶了,要有血……」

    衙役們忙又將賀雲鴻還算乾淨的手指用拶子夾住,兩個人一拉,賀雲鴻躺在地上的身軀一陣抽搐,被堵住的口中發出壓抑的哼聲,然後就不動彈了。衙役再用力,賀雲鴻手指齊齊出血,可是沒有了動靜。

    刑房外有了人聲,蕭尚書趕忙迎向門口,有人在門外道:「殿下……陛下!」

    蕭尚書在門口站住,大聲道:「臣恭迎陛下!」太子已經自立為新帝了,雖然還沒有拜太廟,但是叫陛下該不會錯。

    太子一身棕色便裝,被一個穿了一身黑衣的太監扶着,走入了刑房。他過去有些虛胖,在戎營這段時間,明顯瘦削了,臉頰塌陷,臉色也遠比過去發黑,鬢角竟然白髮縷縷。

    蕭尚書對他行禮:「參見陛下!」然後挪開身體,讓太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地上賀雲鴻鮮血淋漓的身體,心中慶幸自己早動了手。

    太子點了點頭,走到昏迷的賀雲鴻身邊,踢了踢他,見他沒有反應,說道:「弄醒他!」

    蕭尚書說:「快潑冰水!」可是一桶潑下,賀雲鴻身下血水散開,卻沒有動。

    蕭尚書討好地對太子說:「他昏了許多次了……」我真盡力了。

    太子皺眉:「用煙熏。」

    蕭尚書又叫:「快,藥煙熏一下。」

    衙役們點了煙,放在賀雲鴻的鼻下,賀雲鴻在微弱的呼吸中吸入了煙氣,不久,終於咳嗽了幾聲,可是還是昏迷着。太子看了看,說道:「把他的口嘞拿出來吧。」

    蕭尚書賠着笑:「臣沒拿出來是怕他受不過苦刑,咬舌自盡。」

    太子冷笑:「朕怎麼能讓他自盡呢?拿出口塞,用鏈子穿了舌頭,他就是咬了,也吞不下去。」他已經在戎營拿了國璽,當然自稱朕。

    蕭尚書恍然:「好好,臣就去辦!」對衙役示意了。

    一個衙役將口塞解下,另一個拿過來一條鏈子,兩邊一大一小兩個銀環,他將大的圓環用力掰開,一邊是銳利的針。兩個人一起動手,一個拉出舌頭,一個將針一下就穿過了賀雲鴻的舌頭,還沒等賀雲鴻短促的哼聲結束,就已經把針插入了環上另一邊的套中,銀環從舌中穿過,賀雲鴻的嘴張開,不能再合攏。兩人放手,賀雲鴻的頭砰地落在地上,低嗯了一聲,慢慢地睜開了眼。

    太子彎腰,抓着賀雲鴻的頭髮把他提了起來,劈手狠狠地打了他幾個耳光,見賀雲鴻眼神清亮了,太子笑着問:「賀侍郎,認識朕嗎?你竟然不想讓朕繼位?擁立了安王?後悔了吧?」

    賀雲鴻看着太子,微腫的臉抽動了一下,似乎是笑了,慢慢地搖了下頭。

    太子伸手拉了賀雲鴻口中的鏈子,使勁扯動。賀雲鴻的舌頭被扯了出來,眼睛不自覺地翻了上去,發出嘶啞的聲音,太子放了鏈子,等着賀雲鴻喘息着,眼睛再次聚焦,太子對賀雲鴻笑道:「賀侍郎,人說你伶牙俐齒,那時在殿上舌戰群臣,不讓他們接朕的手諭。朕要看看,你的舌頭是不是鐵打的。賀相的舌頭是被切下來的,可是等朕覺得你受夠了刑,你的舌頭,朕要親手扯出來!」他又使勁一下下猛拉賀雲鴻口中的舌鏈,滿意地看着賀雲鴻的舌頭腫脹,鮮血橫淌,不自覺地慘+叫,眼神渙散,昏了過去。

    太子放了手,任賀雲鴻的上身重重落地。他長舒了口氣,對衙役說道:「狠狠打!」

    衙役應了一聲,拿着鞭子過來使勁抽打,一鞭下去,零星的血點飛濺,可是賀雲鴻毫無反應。

    太子看了會兒,深覺無趣。他看了下自己手腕處被繩索捆綁的傷痕,轉身對蕭尚書道:「別輕易弄死了,讓他的父兄家人們好好看看。」

    蕭尚書忙點頭:「臣明白、臣明白,臣會慢慢折磨他的。」

    太子點頭,對身邊的太監道:「福昌,讓鄭昔調兩萬禁軍圍住天牢,別讓人劫獄。」

    福昌低頭應了,片刻後小聲說:「陛下,出來這麼久了……」

    太子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血泊里被鞭打的賀雲鴻,笑着走了出去。

    蕭尚書行禮送走了太子,鬆了口氣,對衙役們揮手道:「行啦,他沒受過刑,打死了怎麼辦?」

    衙役停了手,說道:「太子在呀……」

    蕭尚書說:「陛下!別叫錯了。」他彎身看看賀雲鴻,見他還有呼吸,說道:「好啦,把這鏈子釘在他身上,上了鐐銬,今天沒事了,送走吧!男牢女牢轉一圈。明天太子拜太廟登基,該是沒有時間,也讓他緩緩,後天,最好等着太子來了再動刑,讓太子……哦,陛下!觀刑。」

    衙役們答應了,一個人熟練地將賀雲鴻口中鏈子末端的環擰開,也是一邊是針,一邊是穴,他在賀雲鴻胸前選了一點穿過又合起,賀雲鴻沒反應。幾個人又將鐐銬鎖在了賀雲鴻的腳腕和手腕上,有人一邊說道:「其實不上鐐銬,他也動不了了。」

    蕭尚書說:「還是要戴上!你們沒聽太子方才讓禁軍圍守天牢嗎?賀相在朝這麼多年,弄不好有人來救他。況且,今天還沒打斷骨頭,要注意些。」

    幾個人答應了,又將賀雲鴻拖上旁邊抬犯人用的板子,把他抬了下去。

    賀家父子被關進了牢房,連行走艱難的賀相,都被上了鐐銬。賀霖鴻扶着父親躺好,心亂如麻:父親不能吃東西,在這牢獄中,他怎麼進食?還能活幾天?三弟怎麼樣了?……

    賀霖鴻想哭,但是知道哭也沒有用,只能間或給父親餵了些水,將干硬的餅子用鐐銬磨碎了,給父親吃了幾口,然後就坐在柵欄邊,不自覺地哆嗦着,看着牢外。

    日暮時分,牢獄裏更加陰森。忽然,有衙役們抬着木板到了牢房外,叫道:「看看!這是賀三郎。」

    賀霖鴻扶着欄杆站起,一眼看過去,見到賀雲鴻血肉模糊的身體,頓時失聲哭了,從柵欄中伸出手去:「三弟!三弟!」衙役們不停留,將板抬着出去,往女牢去了。到了賀府女眷處,自然也招來一片哭聲。

    姚氏被抓後,雖然見她是個老婦人,那些人沒綁她,可她也是被從一群百姓的圍觀中推搡着走了半條街,她實在羞辱難當,心口大痛就昏過去了。她醒來已經到了牢裏,與趙氏羅氏關在了一起。她大罵那個帶着禁軍來抓她的綠茗,當初,她是怕賀雲鴻會要了綠茗的命才要她嫁給了自己陪房的兒子,可是這個賤人竟然恩將仇報!

    趙氏憔悴沉默地坐在姚氏身邊,一心等着死,沒來安慰她。羅氏一臉紅腫,一直在流淚。前一陣她被姚氏追着罵了一千遍「騙子」,現在就是在姚氏身邊幫着照顧她,可也實在沒心思像過去那樣小心巴結說好話了。

    姚氏罵完了綠茗,想起那些百姓們看向她的眼神,恨透了這種處境,自然又開始哭罵別人,直到累得變成了哼哼唧唧。她以為賀家的男子們此時也如她一樣,只是關在了牢房裏,聽到吆喝欠身去看,竟然是賀雲鴻,哭叫一聲了「三郎」,昏倒在地。

    羅氏一見,怕自己的丈夫也會受刑,壓抑着哭出聲來,趙氏想起那時三弟讓人送出了她的孩子,終於也哭了。

    衙役們抬着板子回到男牢,找了走廊盡頭一間空的牢房,將賀雲鴻往裏面一扔,就走人了。送飯食的隔着柵欄放了水和干餅,賀雲鴻躺在地上,動也不動,死了一樣。

    他其實好幾次覺得自己就要死了。他含着金匙出生,貴養成人,哪裏受過這樣的苦?!疼痛如驚濤駭浪拍擊着他,他的生命,如系在岸邊的一葉小舟,只被一根繩子牽扯着,在巨浪中顛簸,隨時可以伴着衝擊離開……他已經看到了彼岸的白色光芒,溫暖舒適……他已然做了自己該做的事,為國盡忠,於心無愧,可以離開了……

    可是那根不放開他的繩索是什麼呢?……一個從城外飛騎奔來的身影……蓋頭挑開後,向他看來的一泓欣喜的目光……同在車中,肢體相觸,她的氣息,她的手覆上他額頭的溫暖……她在信中的字句,變成了話語,在他意念裏帶着笑意迴響:算是天涯共此時……她的聲音,一遍遍重複:對你動了貪心,才……才嫁給了你……

    她已經到了京城,該是能再見一面吧,哪怕是在刑場……

    回到了宮中,太子坐在了御書房的龍椅上,問道:「勇王府那邊派了人了嗎?」

    福昌回答:「派了。」

    太子嗯了一聲,想起了件事:「朕聽說有雲山寨的人和朕同時進了城?」

    福昌點頭:「是,自稱是勇王的義姐。」

    太子哼了一聲:「是賀三郎那個和離的山大王吧?」

    福昌小聲說:「這個,該是吧。」

    太子想了想說:「賀家和離了勇王講的親事,賀三郎和勇王因此翻臉,那個山大王不會惹事了吧?」

    福昌垂頭彎腰:「陛下英明。」

    太子擺手:「明日拜了廟,百官朝拜後,我們再去看看賀三郎,哈哈哈……」

    福昌又躬身:「是陛下。」

    太子對福昌說:「你也算是與朕共過患難的,放心,朕不會虧待了你!」

    福昌顫着聲音說:「多謝陛下!」像是帶了些哭音,明顯是被感動了,太子很滿意。

    倒霉的福昌才被提為貼身太監不久就與他一起被俘。在戎兵營中,福昌照顧他,服侍他。當他被戎兵百般羞辱時,這個太監哭着磕頭為他哀求……這次回來,太子最信任這個人。

    福昌自從回宮就一直深低着頭,對他的話無不小心翼翼地回答,態度比以往還謙恭。太子覺得這是福昌因為他就要正式登基稱帝,表示尊敬,沒什麼不對的地方。

    太子知道皇宮中有夏貴妃二十多年的勢力,建平帝就是被一個宮女毒死的,他可不敢大意,他問福昌道:「朕身邊的,都是東宮舊人嗎?」

    福昌說:「陛下,都是!」

    太子點頭:「讓他們開晚餐吧。」

    福昌躬身應了,出門去叫了御膳。飯食端上來,太子並沒有動箸,而是等福昌將菜食都嘗了一遍,連茶水也倒出一盞喝了,又等了半個時辰,眼見福昌一直守在旁邊,安然無事,太子才吃了已經變涼了的晚飯。

    張嫲嫲領着凌欣進了個豪華的浴室,滿地木板,兩大盆炭火燒得旺旺的,有個巨大的大木盆。凌欣連日奔波,哪有時間洗浴?她過去在勇王府待嫁,把這裏當成了半個家,來了就完全放鬆了自己,由兩個丫鬟幫着洗了三次頭,然後盡情地浸泡,換了四五次水,又放了許多花瓣之類的東西,才覺得洗心革面,徹底乾淨了。

    她從浴室里圍着塊巾子走出來,玉蘭已經在外廳等着她了,捧給了她絲製的內衣褲,一套深紅色金線掐了邊的華貴厚袍,笑着說:「姑娘的嫁妝可還都在我們府里呢,衣服有的是。」凌欣想起過去的那次婚姻,覺得如夢一般朦朧,接着她就想到,不久的將來,也許這些嫁妝自己可以再用一次……她的臉上忍不住微笑。

    玉蘭幫着她穿了衣服,凌欣急着去王妃那邊打聽蔣旭圖的事,來不及烘乾頭髮,只胡亂一盤,外面披上了玉蘭遞給她的黑色帶帽大斗篷,就隨着玉蘭又回到了王妃的會客廳。

    進門,凌欣沒看見小螃蟹,倒是發現屋裏除了王妃,張嫲嫲,還站着余公公,大家的臉色都很嚴肅。凌欣忙行禮:「王妃,余公公,出了什麼事?」

    姜氏趕忙說:「姐姐千萬不要多禮,快坐下。」她示意張嫲嫲和玉蘭出去,守着門口,姜氏對凌欣說:「我才聽說,賀府被抄了,賀侍郎和賀家親屬都被下了獄。」

    凌欣一愣,穿着斗篷就坐在了椅子上,問道:「為什麼?」

    姜氏眨眼:「你知道太子回來了嗎?」

    凌欣搖頭:「我只知周朝二十八萬大軍被擊潰,戎兵南下到了京城,可京城裏的事情,我一路來得匆忙,不知道多少,請多給我講講。」

    姜氏看向余公公,余公公開口:「這話,還得從賀侍郎讓王妃出面,安排童老將軍出戰講起……」他詳細地把戎兵到來後發生的事一一對凌欣說來:周朝慘敗,賀相議和,戎兵的炮擊,皇帝太子的逃離被俘,賀家父子的傷亡,賀侍郎的拒接玉璽手諭,擁立安王……一直講到賀府被抄……

    「老奴以為,太子是不會讓賀侍郎活命的。」余公公結束了自己的敘述。

    凌成專注地聽着,眼睛都不眨。

    姜氏注意到凌欣的頭髮是濕的,幾次想讓她解開頭髮,可見凌欣的眼睛直盯着余公公,她不好意思開口打擾凌欣,就自己起身,幫着凌欣將頭髮放下,親自拿起梳子,給凌欣梳開頭髮,好讓頭髮快些幹了,凌欣用心聽余本的話,沒在意。

    余公公說完,從袖子裏拿出一封信,雙手遞給凌欣,說道:「這是給姑娘的。」

    凌欣一見信封,心中大喜,一下笑了,也不避人,忙接過拆開,仔細地看了兩遍,笑容就沒了,折了放入懷中。


    姜氏在她身後給她梳着頭髮,忍不住瞟了幾眼,看了幾句,她有些困惑——當初勇王可是說凌欣與賀雲鴻是假和離,現在凌欣怎麼在讀別人的信?那信里有些話,可透着親密……但她從小受的教育就是謹言慎行,不能隨便張嘴就問,尤其是很私隱的問題……

    凌欣心中非常非常失望!她千里迢迢地來了,可兄長竟然不在京中!看日子,他早就離開了!她心裏有個地方突然塌陷了,變成了一個大坑,空得讓她發慌!而且,那信里有種訣別的意思,什麼緣分有限之類的!什麼他要是死了就幫他平了敵寇之類的!這都是什麼話?!他們過去在信中那麼親密,他都說要自己考慮嫁給他了,此時難道不該同進共退嗎?!

    可她想到余公公說的京城情形,又為蔣旭圖辯護:蔣旭圖是勇王的幕僚,大概是想儘快到勇王那邊去,給他出謀劃策。此時戎兵城外才有幾萬人,沒形成完全的包圍圈,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跑出去,的確可以脫身……

    但凌欣難解疑慮:他該是不知道自己要來才提前走的吧?但那樣的話,怎麼又給自己留下了信件?他既然知道自己要進城,兩個人這種關係,他不該在這裏等着自己嗎?怎麼能扔下自己離城呢?!

    她有點想哭!……但她馬上安慰自己:別哭!別難受!我還在!咱們一定能過這個坎兒!他是個幕僚!不及時離開京城,等戎兵大軍到了,封了城,他沒有武藝,就逃不出去了。他是有工作的人哪!這裏的人講究盡忠,國難之時,他怎麼能為兒女情長而不去做事呢?!他該去找勇王!看!他不是留信安慰自己了嗎?說再見面就結連理了,他還是念着自己的!他出城多危險哪!弄不好就死在路上了……不會!他一定能找到勇王!我們再見面,就會在一起了!……

    凌欣輕輕出了口氣,她真想馬上再衝出京城去南邊找蔣旭圖,可是她既然已經進了城,就要照顧誠心玉店的弟弟們,王妃又如此依仗她,她斷沒有甩手離開的道理,加上那些跟隨她來京城的江湖義士,是來救京城的,她卻想跑出城去,這怎麼成?!現在又出了賀家這一檔子事……

    凌欣努力平靜心緒,又想了片刻,說道:「我們需要營救賀侍郎!」

    余公公一直瞪着小眼睛看凌欣——他早就猜出蔣旭圖這個人該是賀侍郎,可是筆跡不同,勇王沒有點明,他是絕對不敢輕易說破的。他告訴了賀二公子有關密院的事,已經破了規矩,可是賀家還是全家被抓了,可見賀侍郎不想躲藏。這麼傲的性子是在自尋死路啊,這孩子怎麼這麼擰!

    他先說了賀家父子的所作所為,講完了賀家被抄之後,才給了凌欣「蔣旭圖」的信件,就是怕這位凌大小姐被私情所惑,忘了大局!現在聽到凌欣這麼說,他暗放下心,又把小眼睛眯了大半——他就不用敲什麼邊鼓了,這位凌大小姐的確是個明白人,勇王殿下沒有看錯人心!

    姜氏猶豫片刻,終於問道:「那封信中說……」那信中可是寫着不要救「貝三郎」——那該是賀三郎吧。

    凌欣儘量自然地說:「那是勇王殿下的幕僚寫的,他大概沒有將勇王殿下和賀侍郎的情誼考慮在其中,我只知道一件事,如果勇王殿下在京城,此時此刻,他一定不會對賀家不救的!」當初勇王給自己做媒,不也是有讓自己救賀家的意思?雖然婚事不成了,但是這大半年和兄長的通信,讓凌欣看到了自己許多問題,那個失敗的婚姻,有自己的責任,不必一味記恨賀家。勇王託付的事,還是該替他完成!

    姜氏點頭:「姐姐說的對,王爺與賀侍郎自幼相交,王爺一向為朋友兩肋插刀,他若在京,定會為賀侍郎奔走。」

    凌欣笑道:「太子很快登基,沒人敢在明面上幫着賀家。我是不會奔走的。」

    姜氏和余公公都不解地看凌欣,凌欣一笑道:「我們只需馬上行動。」

    姜氏驚訝:「不奔走,如何馬上行動?」

    凌欣堅定地點頭:「對,要馬上,如果不趕快動手,王爺日後回來,會怪我耽誤時間的!這事,我需要余公公的幫忙。」

    姜氏哦了一聲,表情有些古怪地看凌欣,她想起方才凌欣讀的信,不知該如何發問,就向余本點頭,余公公躬身說:「老奴自當效力。」

    凌欣問余公公道:「賀家的人肯定是已經入了刑部大牢?」

    余公公點頭道:「這個是肯定的,老奴讓人去問過,有人看到他們的確是被押入天牢大門了。方才又有人報說,有眾多禁軍駐紮在了天牢周圍,看着是圍了那片地域,想來就更不會錯了。我可以再讓人去打探,但是按照太子的習性,一回城,一定會讓人監視勇王府。」

    凌欣說道:「那就先不要去了。請公公費心,把我帶來的那些江湖朋友都叫到個廳房裏,我這就過去。」余公公答應了,退了出去。

    凌欣又問姜氏:「余公公說貴妃娘娘人事不醒地被抬冷宮裏去了,貴妃娘娘真的病了嗎?!」

    姜氏一笑:「怎麼可能?」

    凌欣點頭:「我就知道不會!那請王妃協助我,我與我的朋友們商談後,馬上要進皇宮去看看貴妃娘娘!」

    姜氏去告訴了張嫲嫲,張嫲嫲也離開了。

    姜氏實在忍不住,半吐半吞地問:「你……當初……與賀侍郎……」話說到這裏就可以了,凌欣自然說補全。

    凌欣想起自己離開京城時,勇王妃懷着孕,自己沒對她說已經和離了,只說要出去遊山玩水,後來的通信,也沒講這個事情,蔣旭圖是勇王的謀士,日後若與他定了婚事,許還是要姜氏幫着說說……

    凌欣有點臉紅,對姜氏說:「我們已經和離了。」

    姜氏看着她發窘的神情,問道:「是真的?」勇王可說是假和離呀!

    凌欣忙點頭:「真的!」別讓姜氏覺得自己要去救賀雲鴻是為了復婚!她剛要說蔣旭圖的事,可又想起這裏的人覺得這種私下定情,是不守規矩什麼的。何況,自己怎麼都該見一下蔣旭圖再說吧?若是兩個人覺得合適,也必須由蔣旭圖那邊開始,求親呀,下聘之類的,那時再對王妃說吧。

    想到聘禮,她記起過自己對賀霖鴻說的那些有關婚事的話,覺得自己真偏激。如果蔣旭圖的聘禮不那麼多,自己才不會在意!只要與他相親相愛,自己自然會對他父母好的。這次,是真的第二種婚姻了!

    姜氏看着凌欣的表情一會兒猶豫一會兒溫情,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試探地問:「那,你和賀侍郎,還有可能……」

    凌欣晃過神來,連忙使勁搖頭:「不!絕對不可能了!」

    姜氏眨眼,凌欣和勇王說的不一樣,這個事,她不能再說什麼了,只能日後再去問自己的夫君……想到這裏,姜氏一陣傷感。

    凌欣見姜氏臉色不對,以為她在遺憾自己與賀雲鴻不複合,趕快轉移話題地對王妃說:「你跟小螃蟹說說,我今天先不能和他玩了。」

    姜氏忙起精神:「姐姐先去忙,我們剛才要說事,我就讓他去書房寫字了。」

    凌欣驚道:「王妃快別這麼摧殘他呀,會傷了膽氣的!」

    姜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姐姐這麼說,那我就讓他出來……」

    凌欣說:「對對,讓他好好玩!」

    姜氏說道:「姐姐頭髮還沒有干……」

    凌欣說道:「沒關係,我得趕快去和他們商量這事了。」抬手將還是濕着的頭髮隨便三下兩下一挽,接過王妃遞過來的一支簪子插上,將斗篷的帽子往頭上一扣。

    姜氏見凌欣這副匆忙的樣子,又有些困惑。她讓門外的玉蘭領着凌欣去找余公公,又讓人叫小螃蟹來。小螃蟹最煩寫字,聽說不用寫了,高高興興地跑來,竟然沒見到姑姑,立刻扁了嘴,要哭的樣子。

    勇王府的會客大廳里,凌欣和杜方韓長庚杜軒以及隨他們進京來的江湖人士關山莊主等人,坐在一張長桌邊,聽余本又一次講述了京城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的始末。

    等到余本講完今日賀家的事,凌欣首先說道:「賀相主戰,不是那等投降賣國的漢奸!賀侍郎不接降國手諭擁立新帝,就是為了拖延時間,等待勇王回來。他所行之事,乃是救國義舉。他是勇王的好朋友,我們來助京城,助勇王,不能見死不救。」

    人們都點頭。杜軒皺眉說道:「可余公公方才說了,禁軍圍了刑部天牢,若想劫牢,我們這些人怕是不夠。」

    杜方說道:「就是能夠將賀侍郎救出大牢,可是要藏在城中某處?」

    余公公搖頭說:「不可,城中有幾十處地宅,已經改建,藏了糧食,若是太子命人全城搜捕,怕是會被發現,牽扯出我府……」

    韓長庚說:「那難道要救了賀侍郎再跑出城?現在城外有北朝騎兵,我們帶着賀侍郎騎馬逃走?」

    杜軒搖頭:「就是賀侍郎能騎馬,那被挖眼的賀相怎麼辦?賀府的女眷怎麼辦?」

    余公公嚴肅地說道:「不能劫獄!勇王府有五百護衛,你們一行動,定會驚動太子,無論我府是否參與,太子都會懷疑到我府。老奴以為,王爺現今不在京城,老奴不能讓王妃冒這個險。」

    如果沒有勇王府的幫助,這些江湖人對京城一摸黑,怎麼行動?大家都看向凌欣。這個女子一路上風塵僕僕,衣着樸素,可是現在突然盛裝華美,加上她的氣質強悍,似是美玉生輝,灼灼照人,讓人不由得注目。

    凌欣舉了下手:「請諸位聽我講個道理。」眾人都安靜地等着,凌欣繼續說道:「這個問題,是個古往今來的大問題:就是個人的利益,在沒有內在壓力的情況下,經常無法與非個人的利益,比如別人的利益或者國家的利益,相同。」

    人們面露不解,凌欣繼續說道:「比如,一個人有份朝廷的工作,拿着朝廷的俸祿,可是如果有人威脅了他的家人或者他自己的性命,讓他因此犧牲朝廷的利益,或者他上司的利益,如果這個人沒有信仰,沒有特別的愛恨情仇,那麼這個人,很可能因為私利,犧牲其他人的利益,不再忠於職守。」

    大家都皺眉,想弄明白凌欣在說什麼,凌欣嘆氣:「這個現狀普遍存在,無法改變,因為這是人的天性之一。人的這個特點有許多負面的作用,比如為了私利而賣國,可有時,卻也能被利用,達到正面的效果……」

    杜軒呵呵笑起來:「你們沒聽懂她在說什麼吧?當我們寨的梁姐兒不好意思說那些伎倆時,她就喜歡這麼拐彎抹角。我來講講她的意思吧!」

    眾人都對着杜軒點頭,杜軒笑着說:「從方才余公公說的事情里,我覺得太子最恨賀侍郎,對不對?」

    余公公點頭:「賀侍郎那時在朝上力陳大義,阻止了眾朝臣接受太子的手諭,借着張杰的幫助,擁立了安王,太子自然是恨他。」

    杜軒又問:「那麼那些衙役,那些看守牢房的,那些刑訊的人,和賀侍郎有仇嗎?」

    余公公慢慢搖頭:「這個,也許刑部尚書有些私心,別的人,該與賀侍郎根本沒有什麼接觸。」

    杜軒很機靈的樣子:「那麼這些人,若是家中有人受到威脅,或者得了恩惠,或者收了好處……他們是會好好做事,按照太子的意思為難賀侍郎呢,還是合起來欺上瞞下,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好處,來矇騙太子呢?」

    杜方點頭:「是這個道理呀。」

    凌欣說道:「我們不能動那些禁軍,但是我們可以動天牢的人,天牢上下獄卒不該過兩百吧,現在,我們需要天牢牢頭獄卒的名冊,刑部尚書和行刑衙役的名字,去將他們一一擺平。」自古買通獄卒一直是外掛!有人能把天牢打造得如旅館一樣,為何不走這條路?

    杜軒說:「這事只有靠余公公才能做到了,我們都外鄉人哪。」

    大家都看余公公,余公公像是看到了命運終於向他揭開了一個幕帳,他看清了他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寫下的那些林林總總的筆記,原來是能救人命的秘方寶圖。他特別甜蜜地笑着:「哦!是這樣呀!那倒是不難。老奴有刑部主要官吏,一些獄卒牢頭的姓名住址,還有他們的喜好偏愛……」

    眾人愕然了,余公公的小眼睛眯成了看不見:「老奴只是湊巧!湊巧知道了這些人和事……」朝中六部,自然包括刑部牢獄,外加國子監,太學院等等,主要機構的人員,他早就摸清了。

    十九年前,勇王才周歲,夏貴妃就讓他開始收集資料,可惜,十四年後勇王出來建府,夏貴妃就再也沒向他要那些筆記。只是他已經習慣記錄,改也改不了……夏貴妃真是的!做事有頭無尾……

    杜軒擊掌:「您真是太會湊巧了!好,我們現在就請余公公說一下詳情,我們來分工。」

    余公公說:「稍候片刻,我去取刑部天牢還有吏部的人事簿。」

    凌欣問道:「吏部?」

    余公公點頭:「像刑部天牢的末級官吏,吏部的一個八品之官就可以任免,更何況,賀侍郎曾是吏部侍郎,找個能插手的會很容易。」

    凌欣由衷地說:「還是公公知道的多!」

    余公公笑眯眯:「姑娘過獎了。」他剛要離開,「哦,」凌欣又舉手,「還有件事,希望大家合作。」眾人看她,余公公停步。凌欣說:「我們這次行動,一定不要說什麼雲山寨,梁姐兒之類的,若是賀家或是什麼可以信賴的人問起了,要說是勇王殿下。這樣,也給日後勇王殿下留個不負朋友的美名。」

    杜軒點頭:「也是,像這種朝中之事,咱們江湖人最好別摻和,反正我們本來就是為勇王殿下來救賀侍郎的。」

    凌欣對杜軒讚許地點頭,其他人也都應了。

    余本笑了,彎身說:「老奴去取東西。」走了。

    杜軒得意地看向凌欣:「黑妹妹,怎麼樣?我說的對嗎?到底是和你合作十年了。」

    凌欣嘿嘿一笑,她的確不好意思說這些黑手黨的手段,但是此時又不得不玩這些陰的,於是又嚴肅地說:「我們可以盡情威脅,但是不要傷害人命。」

    杜方點頭:「大多時候威脅就該足夠了。」

    韓長庚皺眉說:「我聽太子這心性,不會放過賀侍郎。」

    杜方也點頭:「大概會馬上讓人提審賀侍郎。」

    那個在城外背了雙劍的「老關」,此時已經沐浴,穿了一身花哨的棕色繡了萬字的長袍。他義正辭嚴地道:「這個人下手諭令人放棄抵抗,還有臉迫害忠良!真不要臉哪!」

    讓人記不清長相的人對他點頭道:「關山莊主這次演的是正直之士!」

    關山莊主瞪眼:「這次演的是我自己!看不懂別亂說!」大家都笑了。

    凌欣聽了「提審」兩字後有些擔憂,在一片玩笑聲里,嚴肅地道:「我們一定要在今夜搞定天牢的人,儘快將人佈置在賀家人的周圍,咱們就定……子時末吧!那時天牢一定要打通!今夜是大年三十,大家就要辛苦些了!」半夜一點,該是個探查的好時候。

    人們紛紛說道:「沒事!咱們是來幹事情的。」「過年,人正好鬆懈,我們好辦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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