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簪記 第65章遺書

    建平帝在被賀雲鴻當朝擁立的第二天就匆忙登基了,京城因皇帝太子被俘引起的恐慌被迅速平定下來。

    張杰被封為禁軍殿前都檢點,一上任,就對京城實施了軍事管制,大街小巷,都由軍士巡邏,實行了宵禁,原本混亂的街道被整治得安全了許多。

    建平帝開朝,清點朝官,見新委任的賀尚書遲遲不來上朝,派來了太監後又遣和御醫來探問,來的人們見賀雲鴻的確在床上昏昏沉沉,回報給了建平帝,建平帝才相信賀雲鴻不是在鬧彆扭,的確是因父傷兄亡而臥病不起。

    賀雲鴻所做的事,雖然被建平帝大加稱讚,說他「有節不降」之類的,但也被許多人目為離經叛道,不和禮數!頂住不接太子的降書可圈可點,但以兵脅迫大臣們認可安王,這在歷史上怎麼也逃不過「篡」這個字!賀雲鴻的名聲一夜之間,就變得污濁了。

    建平帝上台後,為儘快把握住實權,首先置換的那些朝臣們,有許多是賀相的人,這些人雖然覺得此時丟官不見得是壞事,可也覺得這是賀雲鴻行事匆忙惹起的麻煩——安王根本不適合為帝!大家現在不僅要防着城外的戎兵,還得提防被建平帝殺了。結果,不僅太子那邊的人對賀雲鴻仇視萬分,連賀相這邊的人對賀雲鴻也沒有什麼好感。建平帝只給了賀雲鴻一個禮部尚書的官銜,明顯忌憚他,張杰知道不能來看賀雲鴻,否則建平帝以為兩個人又要幹什麼,馬上就能殺了賀雲鴻。

    賀雲鴻完全孤立,過去總是熙熙攘攘的賀府前,門可羅雀。

    賀雲鴻的身體漸漸好了,可還是不想起身,更別提上朝了。他成天躺在床上,不是迷迷糊糊,就是看着頭頂的帳子發呆。他的枕邊是那個信匣,但他再也沒打開過,只是睡覺時,許是因為習慣,頭總是往那裏靠。

    雨石走進來,說道:「公子,衙里的宋官人來了,你想見他嗎?」

    賀雲鴻半合着眼睛:「不見!讓他別來了。」

    雨石咽了口吐沫,小心地說:「他來……來了五六次了,還給大公子上了香,他說,公子如果不見他,他就天天來。」

    賀雲鴻閉上眼睛:「不見!」

    雨石遲疑着:「那個……要不您親自對他說?」

    賀雲鴻不睜眼地問:「他給了你什麼?」

    雨石忙說:「什麼也沒給!」

    賀雲鴻「嗯?」了一聲,雨石有些紅臉:「就是……我弟弟……那個……在學堂被夫子說了……宋官人說,給我弟弟補習一次功課……」

    賀雲鴻冷淡地問:「只一次功課,你就把我賣了?」

    雨石大叫:「我可沒賣公子呀!他說只是想見見公子,說幾句好話呀!這怎麼是賣了公子呢?!……」

    受不了他的呱噪,賀雲鴻皺眉:「出去!」

    雨石說:「好好!我就去帶他進來!」轉身跑了。

    賀雲鴻想起來,可是卻覺得懶得不想動,索性還是躺着。過了一會兒,外面傳來腳步聲,臥室門帘一挑,宋源走了進來,雨石做賊心虛地跟着他。

    賀雲鴻閉着眼睛,裝睡覺。宋源向賀雲鴻行了一禮,說道:「賀侍郎。」

    賀雲鴻不理他。

    雨石有些不好意思,給宋源搬了個凳子進來,小聲說:「那個,您坐,我去給你倒茶。」

    賀雲鴻真想臭罵雨石,可是那樣就破了功,只能咬了下牙,依然閉目不語。

    宋源與賀雲鴻共事兩年,他過去見到賀雲鴻時,賀雲鴻一向衣冠楚楚,有種難言的清傲,可是現在賀雲鴻容枯骨瘦,頭髮蓬亂,宋源覺得自己執意要見沒有洗漱的賀雲鴻其實很無禮,他有些手足無措,在賀雲鴻床邊的凳子上坐了,也不說話。

    屋裏沉寂,片刻後,雨石進來了,用茶盤端着茶遞給宋源:「您用茶。」

    宋源說着謝謝,將茶接過來,然後繼續看賀雲鴻。雨石站了一會兒,見宋源就坐在床邊喝茶,忍不住小聲說:「您不是說要來說幾句好話嗎?是什麼呀?」

    宋源遲疑着:「我就想,就想對賀侍郎說,他做的對。」

    雨石責備地看他:「那你剛才怎麼不說呀!」

    宋源眼角看着賀雲鴻無表情的臉,小聲說:「那不是,我有點不好意思,他是我的上司,這不顯得拍馬屁嗎……」

    賀雲鴻終於嘆氣:「我不是你的上司了,你走吧!」

    宋源高興地對賀雲鴻說:「賀侍郎,你說話了?」

    賀雲鴻閉着眼睛皺眉說:「我也不是什麼侍郎了!」

    宋源說:「哦,這不是叫順口了嗎?尚員外郎也還叫您賀侍郎呢,他也覺得您做的對。」

    賀雲鴻翻身向里:「別說這些了!你快些離開吧!最好馬上掛官辭職!」

    宋源低了下頭:「戎兵圍城,到哪裏去?而且,我又沒做錯事,我不辭官。」

    賀雲鴻不轉身地說:「死腦筋!命要緊還是你的官要緊?!」

    宋源不在乎地說:「不就是一死嗎?我要死個官身!日後我父母還能對人說,我兒子死時是個從八品的官員!在我們村兒,這可是個大官兒呢!他們說不定會給我修個廟……」

    雨石一下子笑了,賀雲鴻翻身,睜眼切齒說:「你哪裏是來說好話,你是來氣我的是不是?」

    宋源忙將茶杯交給了雨石,站起身,又對賀雲鴻行禮:「賀侍郎!」

    賀雲鴻皺眉:「怎麼又行禮?!」

    宋源忙說:「剛才您沒看見呀!」

    賀雲鴻憤然:「可我聽得見!我怎麼沒發現你這麼……」他猶豫着。

    宋源眨眼問:「對您忠心耿耿?」

    賀雲鴻皺眉道:「笨!」

    「哦!」宋源失望地說,「說實話,沒人這麼說過我,賀侍郎,您覺得,這貼切嗎?」

    賀雲鴻閉眼:「我不跟你廢話了!以後不要來了,請個病假,到哪裏先躲躲,你的官位低,該能躲過去……」

    宋源固執地說:「我不躲,我又沒幹壞事,躲起來就會讓人說……」

    賀雲鴻氣得指着門:「出去!不許再來見我!不然我讓他們打你出去!」

    宋源又鄭重拱手:「請賀侍郎多保重身體,節哀克憂,賀侍郎一向奉公無私,赤膽忠心,會得上天保佑,一切平安。在下先告退了。」然後轉身,隨着雨石走了出去。

    賀雲鴻長出了口氣,疲憊不堪,閉上眼睛努力睡覺。

    雨石回來,小聲說:「公子,我沒說謊吧?他真的只是來說好話是不是?」不等賀雲鴻睜眼,雨石忙說:「我出去我出去……」拿了凳子退了出去。

    又躺了幾天,賀雲鴻終於走過了深淵的最底層,緩過了些心勁兒,能下床走動。可即使如此,他也根本沒有出府門,對外依然稱病。

    他每天都去陪着父親,給他餵粥,為他讀書,講些他記得的小時候父親對他的教導。賀相再也沒哭過,只是常常拉着賀雲鴻的手不放。

    賀雲鴻日常也去給母親兩次請安,他無法聽姚氏嘮叨那些話,只要姚氏一說那個山大王,賀雲鴻就得打斷,說些別的,這讓姚氏很不滿,她再多說兩句,賀雲鴻就會告辭。過了兩天,姚氏就開始說賀雲鴻不像以前那麼孝順了。

    賀雲鴻回到自己的院落,有時看兩頁書,寫幾筆字,很是閒散,與在府內府外忙得團團轉的賀霖鴻完全不同。

    賀霖鴻每天晚上習慣來賀雲鴻處看看,對他講講白天自己做的事,可是賀雲鴻並不想看見他,因賀霖鴻說着說着,就是一副盈盈欲泣的樣子,弄得賀雲鴻總要把他趕走。

    年關將近,大年二十九。往年此時京城回熱鬧非常,現在滿街冷冷清清,偶爾有些人家的窗戶上,貼着紅色的剪紙年畫。

    賀霖鴻去了勇王府外的品香茶肆,要求見余公公。馮掌柜讓賀霖鴻進了雅間,打出了茶旗。

    茶肆里一片靜寂,現在外面戎軍圍了京城,城內市面上沒有糧食,店鋪大多關閉了,哪裏還有人出來喝茶?也就是這裏是個聯絡點,門還勉強開着。

    賀霖鴻心神不定,喝着茶,手都有點發抖。三弟那意思,建平帝無法阻止太子回城,如果太子登了皇位,就得了軍符,掌了軍權,京城尚有五六十萬禁軍,名義上都得聽他的命令……而賀雲鴻,不接太子手書,舌辯群臣,擁立了安王,太子怎麼可能放他生路……

    他強忍下眼淚,門帘一掀,余公公走了進來。賀霖鴻忙起來行禮:「余公公!」

    余公公回了禮,兩個人坐下,余公公看着賀霖鴻眼中的悲哀,少見地沒有笑。

    賀霖鴻從袖子裏拿出一捲紙,低聲對余公公說:「這是京城建房的工匠名姓和地址,他們都知道我,只需提賀二就行。還有,這是最後幾塊地的地契,我在衙門裏幫着過的戶,用的是莫雨石的名字,他是個小廝,已經被放出了府。……」

    余公公默默地接了過去,賀霖鴻低聲說:「我三弟說,太子回城,該就這些日子了,我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來了。」

    余公公猶豫了片刻,小聲道:「老奴斗膽,想告訴你個秘密……」這是救命的事,不該守口如瓶了,凌大小姐也不會怪罪的。

    賀霖鴻一愣:「秘密?」

    余公公點頭:「是誠心玉店的秘密……」

    下午,賀雲鴻正在寫字,賀霖鴻帶着激動的表情小跑着進了門,雨石一見,問道:「二公子?」

    賀霖鴻少見地沒哭,指使雨石道:「上茶上茶!」賀雲鴻抬眼看了他一下,繼續在紙上寫字。

    賀霖鴻在書案前坐了,可是身體來回動,一副等不得的樣子,雨石上了茶,賀霖鴻對門口一抬下巴,雨石忙退出了門,站在門外。

    即使屋中沒人,賀霖鴻也壓低聲音對賀雲鴻說:「你猜,誰要來了?」

    賀雲鴻剛剛在筆洗中洗了毛筆,聽這話手一抖,一滴水濺在了桌子上。他拿起桌邊的布,將毛筆在上面輕輕地蘸干,緊閉着嘴唇沒說話。

    賀霖鴻眼睛發亮,「我今天去和勇王府的余公公碰頭,他說,誠心玉店給他送了信,雲山寨的人明日巳初,會從西門入城,要他協調給開城門,他已經和張杰打了招呼,張杰說已經安排好了。」

    賀雲鴻眉頭微蹙:「他是怎麼得了這個消息的?」

    賀霖鴻忙說:「我也問了,他說誠心玉店告訴他,雲山寨有各色爆竹煙火,在對應的時辰放出,色彩結合外加次數,能分別指示天干地支,東南西北,十二個時辰。他們得了訊號,是甲子,巳初,西。你說,他們什麼時候會來呀?」

    賀雲鴻沒表情,凝神細心地將毛筆中一根呲出的毛擇了出去。

    賀霖鴻低聲說:「而且,誠心玉店的人說了,來的是梁姐兒——凌大小姐!」

    賀雲鴻眉頭微微一動,眼帘微抬,可又垂下。

    賀霖鴻不忍再逗他了,小聲解釋說:「因為當凌大小姐來時,會多放一支七彩的煙花,也是為了混淆視聽,余公公說,誠心玉店的掌柜常平特激動,還跟他吹噓了半天凌大小姐做的煙花如何好看……」

    七彩煙花……賀雲鴻的臉上拂過一抹笑意,他沉思了片刻,從案邊的一疊紙下取出一片白帛鋪平,又把洗淨的筆蘸了墨,換成左手握筆,慢慢寫:「欣妹,見字如唔。」

    賀霖鴻知道自己不該看,可是忍不住眼睛看向白帛,嘆息道:「你左手模仿父親的字,已經寫得這麼好。哪日她見了我們府門的牌匾,許就能認出來。」

    賀雲鴻平淡地說:「她不能,何況,很快就不會有牌匾了。」

    賀霖鴻看看門戶,小聲對賀雲鴻說:「余公公說,凌大小姐當初在建誠心玉店時,設計了密院。他說,這是秘密,沒有其他人知道……」

    賀雲鴻沒理他。賀霖鴻的臉又哭喪了,假裝沒看見賀雲鴻皺眉,厚着臉皮繼續看賀雲鴻一筆一划地寫:「為兄將出城去南方迎木頭兄弟,若是欣妹來到京城,請耐心等候,不要輕舉妄動。」賀霖鴻一愣,眼睛不眨地盯着賀雲鴻的筆尖。

    賀雲鴻蘸了墨,又落筆:「貝三郎擁立新帝,此乃不智之舉,賊子必會從戎兵處回城稱帝,他入城後第一件事,就是緝拿貝三郎,貝老爺已然傷殘,貝府之傾,無人能挽。欣妹,我知你與其有過前約,但此時不能顧念私情!若木頭兄弟未到京城,君千萬不可貿然救人!賊子勢大,城外敵兵雄踞,城內木頭兄弟的力量極為有限,若君不思利害,因一念舊情而任性作為,則無異以卵擊石,必然損耗木頭兄弟可貴的實力。使木頭兄弟日後無所依託,於大局有傷!請君務必聽我一言,蟄伏潛藏,絕對不可動手,一定要待木頭兄弟歸來!為兄在此反覆叮嚀,切切!切切!」

    賀霖鴻的眼裏湧上了淚水,問道:「你怎麼這麼說?」

    賀雲鴻有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了下硯台,賀霖鴻抬起手來,含淚為他研墨。賀雲鴻垂下眼,沾墨寫道:「我此去南邊,生死未卜,若有再見之時,定與君戲言成真,當結連理。若無再見,也請君莫要過於愁傷,你我之間,緣分有限,雖然通信數月,但畢竟從未謀面。筆紙之交,非同現實,君並不知我實為何等樣人,就是從此永別,君也無需太過遺憾。……」賀霖鴻看到此處,眼淚流下,忙舉手擦臉。

    賀雲鴻又瞪了他一眼,繼續寫道:「亂世之中,君當以國家為重。君是心懷大略之士,若我真泯沒於塵,就請君替我掃蕩狼煙,還我河山,定可慰我在天之靈。」見到這幾個字,賀霖鴻抽泣起來。

    賀雲鴻停筆,想了想,吸了口氣,寫道:「我不能在京城侯君,有負雅意,望君見諒。臨行匆匆,帛短意長,再祈珍重,祝君一切都好,勿念,兄草上。」他落了五日前的日子,從玉珏中取出小印,按在了角落處。

    賀霖鴻哭着問道:「為什麼?為什麼……」

    賀雲鴻等着白帛幹了,找了個信封裝了,封了口,在信封上寫了「梁姐兒啟,蔣」,才說道:「她是個講情的人,也許看在勇王的份兒上,會來營救我。可是這個時候,如果勇王不回到京城,她做什麼都沒有用,還平白地浪費了力量,最好什麼都別干。」他將信遞給賀霖鴻。

    賀霖鴻不接信,問道:「趙震呢?太子要是回來了,你為何不讓趙震造反?」

    賀雲鴻搖頭:「太子登基後,若是他馬上投降,我想趙震不反也得反,幾十萬禁軍在敵人眼皮下火併,太子打得過,就會將趙震消滅乾淨,可是他若打不過,他會開城納降,讓戎兵來消滅趙震!若是太子不馬上投降,趙震就會等勇王來了再動手,迎勇王進城,廢了太子,勇王登基,社稷穩定。那是最好的一種情形,所以我已經叮囑了趙震,一定要等待勇王,他不能為我一人提前舉事……」

    賀霖鴻絕望地說:「你說過,勇王才萬把人,城外有四萬鐵騎!勇王怎麼能進城?!」

    賀雲鴻一嘆:「我也覺得困難重重,現在她來了,許會想出辦法……」

    賀霖鴻盯着賀雲鴻說:「三弟!既然她那麼能幹……」

    賀雲鴻一看賀霖鴻,目光冷冰冰的,刺得賀霖鴻的心都抖了,賀霖鴻乞求地說:「她建了密院,你們已經和離了,你去躲躲,你要不帶着母親一起去……他們發現不了。」

    賀雲鴻一笑:「怎麼可能?」

    賀霖鴻急切地說:「三弟,不要這麼傲……」

    賀雲鴻搖頭:「不是傲,這府里,有人知道我和她還有聯繫,若是我被抓,自然無人追究。若是我不在了,就會被盤問出來。」

    賀霖鴻想起那時綠茗將信匣交給了母親的事,對母親說三弟與那個凌大小姐通信,這事弄得府中人盡皆知,後來還是父親去了才了結。雖然沒有定案,可大家都有這個印象。綠茗還在府中,找到她一問,她一定會咬定賀雲鴻還與凌大小姐有聯繫,就是現在殺了她,也有滅口的嫌疑,欲蓋彌彰!太子如果知道賀雲鴻與凌大小姐還有聯繫,凌大小姐是雲山寨的,而雲山寨在京城有個玉器店,也不是那麼大的秘密,有心人很容易就追到誠信玉店那邊去。勇王府是誠信玉店的後台,那麼賀雲鴻與勇王就不是真的斷了,勇王府也危險了……

    賀霖鴻搖頭:「我不想讓你留下……」

    賀雲鴻微嘆道:「只要他們抓了你們任何一人,說我不出來,就要殺了你們,我不還是得出來?還不如一開始就讓他們抓到,省得東躲西藏,那麼沒臉。」他再次將信遞給賀霖鴻。

    「可是,可是……」賀霖鴻接過信,賀雲鴻打斷道:「別『可是』了,你怎麼還沒有休了二嫂?大嫂可是想回娘家?按理,你該找個姚家的親戚,將母親送過去躲幾天。」

    賀霖鴻沉重地嘆道:「大嫂說,她願入牢,死了也就死了……我這些天走訪母親幾個外甥家,他們要麼都不見我,要麼說此時不想讓母親過去……」

    賀雲鴻說道:「那就旁邊找個院子,讓父親母親搬進去吧。」


    賀霖鴻說:「我對父親說了,父親不想走。我到時讓母親去個院落,她總是好騙些。」

    賀雲鴻說道:「你安排吧,別讓我操心了。」

    賀霖鴻一下子又流淚了,連連點頭,「好,好,三弟……」

    賀雲鴻又鋪了一張白帛,換為右手持筆,寫道:「殿下,弟與兄相識十數載,得兄關懷,又予我良緣,弟深為感激,恐今生無以為報了。現京城緊急,有賊手諭投降,弟以拖延時間為目的,擁立安王,以期保住京城不降。安王不可能斗贏賊子,其回城只以日計。弟怕不能見兄回城之日,望兄不要悲哀,以大局為重。」

    賀霖鴻又出聲哭,賀雲鴻無奈地皺眉,不看他,接着寫:「兄知我對……」他遲疑了片刻,寫道:「我妻之情……」賀霖鴻流淚說:「三弟……」賀雲鴻凝神寫道:「若我不幸,我托兄長照顧我家人,再懇請兄長,千萬莫要對我妻說破蔣旭圖就是我。只需說尋蔣旭圖不到,他定是死於去尋殿下的南下途中,屍骨無存。」

    賀霖鴻一手捂了眼睛,淚如泉湧,簡直不敢細想這其中的恐怖——他方才見賀雲鴻在信中寫了連理,表示凌大小姐在信上已經與賀雲鴻私許終生了,若是凌大小姐進城來,知道賀雲鴻被捕,但依了蔣旭圖的話不救,日後倘若知道蔣旭圖就是賀雲鴻……賀霖鴻嗚咽出聲。

    賀雲鴻真受不了這個二哥,在這裏這麼打擾自己!緊蹙眉頭匆忙結尾:「殿下,雲之兄長!弟之所言,望兄長一定依從!不然弟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息!弟再三叩首,拜謝兄長厚愛,所欠情誼,願來生結草銜環,報答兄長!雲鴻草書。」

    在賀霖鴻的哭聲中,賀雲鴻表情不耐地封了信,也交給了賀霖鴻,說道:「你記住!永遠不要讓她知道!有空幫我對勇王提一句,說這是我最後的遺願!讓他別不當回事!」

    賀霖鴻搖頭:「三弟!三弟!……」

    賀雲鴻無奈地嘆氣:「別哭了!趁着天還亮着,快給勇王府送去吧!我算着,明後日太子就該回來了,但願我有時間去看她進城。」

    賀霖鴻流淚點頭:「我會……會給你……」他拿着兩封信,再也坐不下去,也不告別,用袖子掩着臉起身出去了。

    等他出去了,賀雲鴻將腰間的玉珏摘下,把小印放回玉珏,然後將頭上的寒玉簪拔了下來,從脖間取出鑰匙,打開了案子上的信匣,把玉珏,玉簪都放了進去,然後又鎖上,這才出聲道:「雨石。」

    雨石進門,對在賀雲鴻一彎腰,「公子叫我?」

    賀雲鴻點頭:「我幾日前已經給了你賣身契,也封了你銀子,二公子給了你宅子了嗎?」

    雨石說:「給了!還給了我糧食,好多家具……」

    賀雲鴻說:「你今天就帶着這個匣子出府吧。」

    雨石臉耷拉下來了,要哭的樣子:「公子,我能不能把這事託付給我弟弟,讓他……」

    賀雲鴻皺眉:「你別胡鬧!他才多大?!十二三歲?能給我收屍嗎?!」

    雨石一下跪了:「公子!我父母雙亡,公子就是我最親的人了!賀府對我恩重,讓我能養活弟弟,求公子讓我隨您去吧!」

    賀雲鴻搖頭:「這事你該明白對我多重要,你把這匣子和我一起埋了,就算還了我府對你的恩情,你我兩不欠了!」

    雨石哭起來:「公子!公子!……」

    賀雲鴻厲聲道:「雨石!此時不能誤我!不然我死不瞑目!」

    雨石抽噎着:「公子!公子!……」

    賀雲鴻將匣子遞給他,雨石雙手接了,賀雲鴻一抬下巴:「馬上出府!別再多話了!」

    雨石把盒子放在一邊,在頭上鄭重地磕了個頭,然後雙手抱了盒子,看着賀雲鴻說:「公子放心,我一定做到!等我弟弟成人……」

    賀雲鴻擺手打斷:「你如果做到了,就行了。日後不用再掛念我了!」

    雨石大哭,賀雲鴻特別不耐煩的樣子:「快出去!一個兩個的,都在我這裏哭什麼?!我得讀書了!」雨石抱着匣子站起,哭着出門了,賀雲鴻才出了口氣,拿起案上的一本書,翻開讀,可是久久沒有翻頁。那匣子離開了他,他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賀霖鴻將信遞到了勇王府,又去北城,按照余公公指定的城門,借着張杰殿前都檢點的名頭,定了次日上城的地點。賀雲鴻怎麼說也個戶部侍郎,大家又都知道他與張杰擁立了建平帝,軍將們都答應了下來。

    賀霖鴻再回到賀府已經傍晚了。他先讓人問三公子是不是在他院子裏,知道三公子在,他才去見父母。

    他累了,今天不忍再見賀雲鴻。每次一見到這個丰神俊逸的三弟,想到三弟將要面臨的黑暗,他就從心底感到沉重和負疚,深覺自己的無能!他奔走多方,打探人們的意向,發現大多數人此時都想明哲保身,不願涉入朝局。更何況現在戎兵就在城外,亡國之難如懸頂上,誰有心思去為他人抗爭什麼。賀相已然身殘,日後肯定無法再起,從利益上,也沒人會為賀家下什麼賭注。

    賀霖鴻先去看了父親,賀相雖然還躺着,可是傷口都已經不出血了。賀霖鴻低聲問道:「父親,到日子了,您想到別處避幾天嗎?」他過去就問過,父親一向搖頭,今天也還是搖頭,抬手指了指地。

    賀霖鴻向父親說了些京城的情形,也沒有多勸賀相——若是賀相失蹤,太子不甘,如果要全城搜捕,那些買下的地宅儲藏糧食的地方被發現了怎麼辦?把勇王府連累出來可怎麼辦?賀霖鴻想起當初凌大小姐說過的話——享受了榮華富貴,就得承擔風險,現在就是擔風險的時候了。

    他又去看姚氏,姚氏也好了許多,正坐在桌子邊。

    賀霖鴻行了禮,讓旁邊的人都下去了,才說道:「母親,這幾天,有討債的人要來我府鬧事,您能不能到別處住住?」

    姚氏一見這個兒子就氣得牙根疼,現在他不會讓自己隨便打了,更無法和他好好說話!她哼了一聲:「我怎麼有你這麼兒子?!怎麼不是你死?!讓大郎活着?!」她哭了起來。

    賀霖鴻已經被悲哀和擔憂壓得疲憊不堪,努力抑制住了自己的怒氣,冷酷地說:「母親若是不出府,怕是要受騷擾!」

    姚氏哭着說:「我走!我才不想看到你!」

    賀霖鴻說:「那我們馬上就離開吧。」

    姚氏說:「我怎麼可能一個人走?我得帶幾個人!」

    賀霖鴻搖頭:「不行。」

    姚氏生氣得叫:「我怎麼也得帶兩個陪房!她們知道怎麼照顧我!」

    賀霖鴻原來在那個院子裏買了兩個婆子,可是姚氏堅持如此,賀雲鴻也不想吵了。他叫來了姚氏貼身的兩個婆子,讓她們扶着姚氏出了門,上了軟轎到了府門,上了馬車。

    天色黑了,正好出門,賀霖鴻親自駕了馬車,將姚氏和兩個婆子送到了三條街外的一個院子裏。這是他買下的宅院之一,用的是羅氏陪房的名字,就是被追查出來了,也可以說是羅氏的私產。

    有婆子們開了門,她們與賀府沒有關係,也不知道賀府的事情,以為這裏只是個平常的人家。

    安置了母親她們住下,賀霖鴻說:「母親這兩天千萬別回府里了。」賀府一被抄,大家自然知道消息,姚氏也就會躲着不出來了。

    姚氏心中隱約感到可能有事,但是她覺得該是賀相的事。她聽下人說了,太子陷害了賀相和大兒子,難道太子要回來了?二兒子不明說出來,她也樂得不捅破。不然如何?要與賀九齡共存亡嗎?她與他可沒和好!她還恨着他!……若是過去她還等着他來賠禮,現在她見都不想見到那個面目全非的人,覺得他特別難看!那個文質彬彬行止端莊的夫君哪裏去了?怎麼能是這個嘴半張着沒法說話已經沒了眼睛的老殘廢?!她不認識他!

    姚氏一輩子錦衣玉食,可突然間,過去有權有勢的丈夫眼瞎了被割了舌,大兒子死了,一府的家產也沒了,她覺得臉都丟光了!過去大家都說她嫁的好,賀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她有三個兒子,風光無限!現在她算什麼?成了一介貧婦!破落戶!她可以想像那些認識她的人——過去的女伴,現在的世家祖母們,她看不起的朝官夫人們!會怎麼在背後嚼舌頭,會多麼幸災樂禍!……她別見人了!

    她覺得她上了當!賀九齡騙了婚!那時姚家選了這個女婿,可是指望他飛黃騰達的!賀九齡怎麼能這麼不負責任!如果當初他說他要為國獻身,變成個眼瞎口啞的殘廢,她會嫁給他嗎?!沒人攔着你獻身哪!可是你別拖累別人!也得問問別人是不是想這麼幹!想為國盡忠,就不要結婚!若是知道他會落到今天這種慘狀,她早躲得遠遠的了!

    她真後悔!她是姚家的千金,掌上明珠,是要過好生活的。她小的時候不喜歡吃飯,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要載歌載舞地哄着她!當初娘親說過,父母對賀九齡說要一輩子好好待她,賀九齡答應了!他自己也多少次信誓旦旦地說會讓她一輩子如意,一輩子享福……他撒了謊!去年他讓她如意了嗎?那些他給了現在又沒了的榮華,等於沒給!她如今連嫁妝都沒了!還不如嫁個知道該如何保住家人的高官呢!

    姚氏心中充滿了怨怒!那個引來禍事的山大王!無能負義的賀九齡!敗家的賭徒二兒子!玩弄了她的羅氏!……連死去的大兒子,她悲痛之餘,都覺得是他太愚鈍!就是一向貼心的三兒子賀雲鴻,也對她不那麼孝順了!見面沒說幾句話就告退,不夠關心她!……

    在這裏避避是應該的,在那府里,她都快煩死了……

    賀霖鴻行禮告辭,姚氏扭開臉不看他。

    賀霖鴻趕車離開院子,心中又氣又苦。有誰會逼債逼到府里?這麼拙劣的藉口,母親就信了,一句都沒有多問,明顯就是順水推舟地躲出了府。

    他讓母親出府是為了讓三弟心裏過得去,以免三弟又覺得是他連累了家人。三弟對母親孝順,知道母親離開,大概會少些負擔。照賀霖鴻自己的心思,他其實想和姚氏挑明了境況,告訴她現在賀家行將遭遇大禍的實情。但是如果這麼說,母親天天對着三弟哭哭啼啼,三弟最後的日子就沒了平靜。他也是個讀書人,知道君子之風,講究面對死亡要鎮定坦然,他想讓三弟閒適地過這幾天。

    可是今天母親一答應出來住,賀霖鴻就知道這不是該不該瞞着母親的問題,是母親對父親的心意問題!就是母親不知道具體的情形,戎兵圍城她是知道的!她也知道父親和大哥是被北朝和太子害了!這些事,沒人瞞着她,可是她做了什麼?!

    大嫂那麼計較的人都說要與夫同喪,姚氏竟然不與父親在一起。雖然他們過去的一年裏一直不和,但是前面有過三十多年的夫妻之情!父親是怎麼寵溺姚氏的,別說賀府,京城都有名,那都不算了嗎?

    那天父親被抬回來,母親一見就昏倒了,他還以為母親是心疼父親,可是母親醒來後只去見了父親一次,卻沒對父親說一句話!賀霖鴻在一邊看到母親對着父親的臉露出了厭惡的神情,還覺得自己看錯了!那之後,母親就再也沒有去看過父親。他與三弟每日都要去給父親餵吃餵喝,三弟自幼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自己都不會照料自己,這些天都笨笨地為父親擦臉擦手。而母親作為妻子,竟然連一次水都沒有給父親餵過!

    如果說母親在別的事情上糊塗,賀霖鴻可能會覺得是因為她不明真相,所以不懂事。但是見到母親對傷殘父親的冷漠態度,賀霖鴻的心涼了。

    他終於發現,父母三十多年的美滿婚姻,是靠着父親一直做着高官,又顧念着姚家當初的幫助而對母親百般溺愛而維繫着的!母親只需坐享其成,無需貢獻什麼!

    難怪母親對三弟那麼超乎尋常的偏愛,她心裏沒有珍愛過自己的夫君!過去的一年,她肆無忌憚地謾罵父親忘恩負義,因為她一直牢記着父親是靠着她娘家才做了官!父親當初攀了高枝,無論他後來多麼權重,也總被母親看低了一頭。難怪她只記恨着父親不再慣着她了,對重傷的父親毫無憐憫之心……

    賀霖鴻為父親不值:三十多年,寵愛了一個根本不珍惜不尊重他的人!他為全家人這麼多年來對母親的照顧不值:母親常年隨心所願,根本不懂體諒他人的苦衷,沒了寬和仁厚之心,變成了一個自私到了極點婦人!其實,在凌大小姐來之前,不早就有了種種徵兆嗎?母親對沒有孩子的羅氏百般指責,一次次往自己院子裏抬人,一點不給她臉面。她對自己隨意呵斥,從沒有顧及過自己的感覺。她為了一己之怨,簡辦了三弟的大喜婚禮……

    積沙成塔,現在,母親拋下了父親跑了不說,都沒有想到該保護她最愛的兒子!

    他趕着馬車流淚,為父親哭,為三弟哭……可是最後,他也為母親哭——這麼一個心中沒有他人的人是多麼孤獨,母親一生都不會快樂了……

    他不知道他走了以後,兩個陪房服侍姚氏就安歇。其中一個陪房,就是綠茗的婆婆。她的兒子前夜喝得大醉,又打了綠茗,綠茗氣急了說要早晚要殺了他,這個婆子聽見了,就挑唆着兒子更使勁地打綠茗——這小蹄子以為自己是誰?竟敢威脅她的兒子?

    這個陪房跟着姚氏突然搬這個院子裏來了,不明白緣由,很放心不下自己的兒子,她只有這個獨子,萬一今夜又喝醉了……

    她小心地問姚氏:「老夫人,咱們怎麼出府了?我來得匆忙,沒帶什麼東西,能不能回去拿一下……」

    姚氏說:「府里大概要出什麼事,你先等等,別回去了。」

    這個婆子表面應了,可是心裏打鼓——能有什麼事?現在天晚了,明日一早她得想法回一次府里,至少要告訴自己的兒子也出去避避……

    賀霖鴻再回到府中,天已經全黑了。他腳步沉重地走回自己的院落,開始恐懼他必須要辦的另一件棘手的事。

    他曾經幾次和羅氏提起要先休了她,結果這麼多年溫順的羅氏就又哭又鬧,拿着繩子上吊,舉着剪子要自殺,還告訴他如果想偷偷寫了休書往衙門裏放,她知道了就一頭撞死在賀家門前。賀霖鴻最怕女人這麼蠻幹,每次都敗下陣來,沒寫成休書。

    今夜,他真得好好說說了,羅氏的娘家勢大,如果不捲進來,絕對能護住羅氏,也讓他少些擔心,他現在快被壓垮了。

    賀霖鴻進了門,果然見羅氏還沒有睡,屋裏燭光大亮,羅氏板着臉,端坐在桌子旁,沒有往日的賢惠表情,反而有些潑婦的意思了。賀霖鴻心中忐忑,腫着眼睛賠了個笑臉,不知道自己顯得又滑稽又可憐。

    羅氏向他一翻眼睛,大聲說:「上飯啦!」

    丫鬟們一溜煙地跑進來,轉眼桌子上就擺滿了碟子。

    賀霖鴻坐下,在丫鬟端來的熱水盆里洗了手,勉強地笑着:「多謝娘子。」可接着不笑了——自己是想說正經事來着!賀霖鴻覺得不能在吃飯的時候說,就忙低頭吃飯,但是明明很餓,只吃了兩口,他就覺得飽了。放下筷子,一抬頭,就見羅氏眼淚汪汪地看着他,賀霖鴻忍不住又乾笑:「娘子怎麼不吃?」

    羅氏拿着絹子捂了嘴,嗚嗚咽咽:「不想吃,反正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變回了原形。

    賀霖鴻頭都大了,忙坐到羅氏邊,拉了羅氏的手說:「府里的東西都藏好了?」趙氏剛拿了鑰匙半天,就見到了丈夫的屍身,當天賀府的掌家又成了羅氏,長房的喪事還是羅氏操辦的。

    羅氏抹着眼淚:「剩下的值錢東西大多埋了,放在外面的,多是不值什麼錢的了。母親還在念叨那些家私古董字畫全沒了,她見了我就罵……」

    賀霖鴻陪着小心:「娘子不用管那些。娘子真是聰明!我就知道娘子會辦事!咱們的家財買了那麼地,勇王府的余公公都驚訝呢……」

    羅氏哭着扭開身說:「那有人還想休了我呢!」

    賀霖鴻低聲下氣地說:「你知道,就是表面上休了你,這事情過去,我再去把你接回來……」

    羅氏一回身,邊哭邊罵:「呸!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我羅家哪有下堂之女?!我要是被休回去,全族蒙羞!我要被多少姐妹們小輩們指着脊樑罵!你還讓我活嗎?!」

    羅氏長得極好,生起氣來,眼睛發亮,兩頰緋紅,似更添了幾分顏色,賀霖鴻看着,忍不住說:「娘子,你如此美貌,若是被抓入牢中,怎能倖免?你是想讓你的夫君帶綠帽嗎?」

    羅氏一甩手:「那我就劃了我的臉!」

    賀霖鴻一把抱住羅氏:「別呀別呀!我還是喜歡娘子的美色呀!」

    羅氏哭着又打又推他:「你這個渾人!放開我!」賀霖鴻忙着抓胳膊抓手……結果,賀霖鴻選擇了男子通常解脫壓力的方法……

    在內室的床上折騰夠了,賀霖鴻摟着羅氏鬱悶地說:「這事還是沒有解決呀!我跟你說,母親都躲出去了……」

    羅氏氣惱地打斷:「是誰讓你休了我的?!」

    賀霖鴻沒吭聲,羅氏說:「別以為我不知道,肯定是你那個三弟!他把自己的媳婦丟了,就想把你也拉坑裏!我說說他去!……」

    賀霖鴻忙說:「別,別!別說他壞話!我心裏正難受呢!」他帶了哭腔兒。

    羅氏嘆氣,說道:「好啦,我讓她們找了藥,吃下去渾身起紅斑長大包,會醜死的,沒人想碰我,你就別擔心了。」

    賀霖鴻抱着羅氏哭出來,「娘子……對不住你了……」羅氏對自己比母親對父親好!賀霖鴻從來沒有這麼感激過這個他過去認為很軟弱而且傻乎乎的娘子!

    羅氏也哭了:「夫君,這些年,我們沒有孩子,你一直對我很好,我不會丟下你的……」

    結果,賀霖鴻就是沒去找賀雲鴻,也沒逃過哭泣。

    次日大年三十,是個陰天,以往此時,人人家門都會掛了桃木牌之類的,可是現在根本沒有什麼過年的氣氛。

    賀府的馬車穿過街道,到了西北的城牆下,賀霖鴻和賀雲鴻下了車,賀霖鴻上去和幾個等着他的人打招呼,守城的兵士們讓開了上城的路,賀霖鴻領着賀雲鴻登上了西城門上的城牆。

    遠處,可以看成群的戎兵的營帳。營帳間,有廣闊的空地。可是現在有戎兵驅趕着民眾在堆土牆。土牆還不過尺高,但一旦建起,就能形成包圍。

    賀雲鴻望着那些推車挑土的人們,深皺起了眉頭。

    賀霖鴻問身邊的兵士道:「那邊戎兵看守得緊嗎?有人能闖過來嗎?」

    軍士笑着說:「誰在這個時候想往這裏來?往外走還差不多。北朝那邊見人過去就射箭,晚上也許能有人跑出去,白天就難了。」

    賀霖鴻低聲對賀雲鴻說:「他們不能晚上來,城門不會給他們開的。」

    賀霖鴻又扭頭對軍士說:「你們知道會有人來吧?」

    軍士點頭:「昨天張檢點說了,是勇王殿下的義姐要來,若是後面沒有戎兵,我們會開門的。」

    其他人議論:「是個女子?」「聽說是西北雲山寨的……」「是個山大王呀!」

    賀霖鴻偷眼看賀雲鴻,賀雲鴻望着遠方,面無表情。

    突然,他們身後一陣議論,有人跑上來說:「你們聽說了嗎?太子高舉傳國玉璽,由朝中去議和的文臣陪着,已經從北門進城了!上萬禁軍正護着太子入宮……」

    「真的?!太子回來了?!那現在的皇上……」

    幾乎就在同時,有人大聲傳呼着:「皇上駕崩了……」

    城上立刻如油鍋里濺了水一樣喧嚷起來,大家都在議論紛紛,只有賀雲鴻專注地看着城外,像是根本聽不見周圍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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