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簪記 第16章上崖

    凌欣剛一說完這話,屋子裏的人都同聲反對:

    「姐!這怎麼可能?!你得留在山寨呀!」

    「姐兒,你畢竟是個女子,絕對不能上戰場!」

    「姐兒啊,你那刀法,雖然看着過得去,可是這些年,我一直不好意思告訴你,你還不能和人對陣哪!」

    「黑妹妹!這你就不懂了!這打仗,可是男子的事情!你不能把自己當成個漢子呀……」

    「姐!你別想去!我們這次出去就是要戰死在外面,日後寨子裏的老小,還要靠姐姐養活呢!」

    「對呀!黑妹妹,我可把我的兒女……」

    凌欣不能對別人呵斥,但是對梁成卻可以隨意,她瞪了一眼梁成,斥責道:「還沒定下計劃,就一口一個死。哪裏能這麼莽撞?我白教你這麼多年了?!」

    梁成急了:「姐姐!時間不多了呀!你告訴我路……」

    凌欣反駁道:「告訴你有什麼用?山中樹木石岩亂布,你就能選對了路?」

    杜方說:「姐兒,只要你說清楚了……」

    凌欣問杜方:「杜叔,上次是誰領着您在山裏穿行來着?」

    杜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馬上皺眉了:「姐兒,你莫要親自去……」

    梁成跺腳:「姐!你告訴我就成了!別磨蹭了,我等不及要與戎兵一戰高下!我就不信我不殺他們個人仰馬翻……」

    凌欣搖頭道:「不行!你不能去!」

    梁成大喊:「憑什麼?!……」

    杜方說:「按武功,該是我……」

    韓長庚說:「無論武功高低,大家都要血戰到底……」

    凌欣急了,使勁拍桌子:「誰也不許去血戰!」

    凌欣很少這麼大聲喊,幾個人都沉默了片刻,然後七嘴八舌:「此是婦人之仁!當然,你就是個姑娘家,姐兒,你別摻和這事了!」

    「黑妹妹,有時必須知其不可而為之啊!」

    「梁姐兒!孩子!有些時候,有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呀,這就是書中所說的……軒兒,來說一句……」

    「姐姐,我不怕!」……

    凌欣也快跳腳了,大聲喊:「聽我講!聽我講呀!」

    大家終於都停下,看着凌欣,凌欣深呼吸了一下,說道:「我知道一條路,能帶着他們突圍出來!」

    幾個人一愣,杜方皺眉說:「我知你熟知路徑,可是落霞峰一面是懸崖,所有下山的途徑都已被戎兵圍住……」

    凌欣舉手說:「相信我!」

    梁成馬上說:「姐!我相信你!我陪你去!」

    杜軒一推他說:「哪裏輪得你?!我陪黑妹妹去!」

    韓長庚又要開口,凌欣忙搶着說:「等等!我知道該怎麼做!大家都要聽我的!」

    幾個人交換了下眼色,又都看凌欣。當初凌欣十歲時,就得到了他們的尊重,現在凌欣二十歲,橢圓臉,健康的小麥色,眉如燕羽,在眉尾處挑了一個彎度,眼含微光,唇帶倔強,身材高挑,英姿煥發,說話間,帶着種強硬,不容人質疑。

    梁成真摯地說:「姐,我聽你的。」其他幾個人只好勉強地說:「姐兒,那你說說!」

    凌欣十分嚴肅地說:「你們都不能去,我會穿過包圍圈,前往我朝軍中……」她用手勢壓住人們的話頭,說道:「這是我們第一次真刀真槍地上陣,我知道該如何做,你們要相信我!」見大家遲疑,凌欣說道:「你們別忘了,我與眾不同!」

    她這麼一說,幾個人都安靜了許多——這麼多年來,他們都知道凌欣的確是個不同尋常的女子。奇思妙想層出不窮,這個時候,許是該聽她的。

    杜方皺眉說道:「可是,還是我去吧,你一個女子,若是碰上了戎兵……」

    凌欣認可:「杜叔可以陪我去。」

    韓長庚說:「我也去!」

    梁成說道:「我也……」

    凌欣打斷:「人越多越麻煩!容易被發現不說,許多地方,山勢陡峭,人多反而危險。」

    杜方說道:「要不,你將路徑細說與我,還是我一人前往,你一個女孩子家,我不想讓你穿過敵營。」

    韓長庚也點頭:「是啊!」

    凌欣搖頭:「先不說您在黑暗裏是否能選對了路,就是您真的過了敵營,您怎麼能讓他們信任您呢?我要帶他們走的道路,表面看乃是絕路,行走艱難,若是他們不相信您,也許認為這是個陷阱,肯定不會走的。而我不同,十年前,我與五殿下有過一面之緣,他應能信任我。」凌欣想起那時那些人喊「五公子」,就是五皇子吧。

    梁成忙說:「我也認識他呀!」

    凌欣瞪眼:「可你不認識路!」

    梁成蔫兒了。

    韓長庚問:「那時夏家為你出頭要簪子,是因為這個緣故嗎?」

    凌欣含糊地說:「大概是吧。」她不繼續這個話題,對杜軒說:「你帶着百十來人,只需在我所說的地方,布下疑陣,等到風向合適,就放火燒山,牽扯戎兵的注意力。點火後,你們就立刻撤離!你們去不是為了打仗,一定要珍惜性命,不做無用的犧牲!」

    杜軒理解了凌欣的意圖:「好,你那邊將五殿下帶出險境,我們這邊只是佯攻,不必糾纏。」

    凌欣又對韓長庚說:「乾爹來接應我們,只需帶二三十人,從馬場調出三百匹馬,繞遠路,到山外我說的地方等着我們。我相信,只要五殿下脫身而去,戎兵那邊就不會再緊追不捨了。北朝出兵已經三個多月,糧草當已經用完,該很快收兵回去。」

    韓長庚皺眉問:「三百匹夠了嗎?」

    凌欣嘆氣:「這些馬我們收不回來了,三百匹已經很多了……」

    韓長庚焦躁地說:「姐兒!你可不能小氣呀!這是救命的大事!多幾匹怎麼了?」

    凌欣說道:「我們成年的馬也就三百匹,其他的都是馬駒,去了也沒用。乾爹只需注意沿途不要讓人搶了就是了。」

    韓長庚揮手道:「肯定不會,我們會打着救援之旗,哪個沒良心的敢上來,一定是找死的!……」

    梁成聽了半天,實在忍不住了,插嘴問:「姐姐,我呢?」

    凌欣看他:「你要獨自坐守山寨了。」

    梁成着急地說:「可是姐姐……」

    凌欣粗暴地打斷他:「你不聽話嗎?!我們一走,這山寨中的老幼婦孺,由誰來照看?山下的生意誰來督管?西域的商隊就要過來了,誰來協調玉石的運送?夏人那邊的聯絡,由誰來接待?你身為雲山寨寨主,也該擔負起這些責任了!」

    梁成着急地說:「可是我想跟你們去!」


    凌欣鄭重其事地教導梁成:「如果後方不保,我們在前面怎麼能安心?!你必須給我們大家一個穩固的雲山寨,撤離的兄弟們,才能有地方回來!懂嗎?!」她就是不想讓梁成去!

    梁成一挺胸:「懂了!姐姐,我一定好好守住山寨,等你們大家安然歸來!」

    韓長庚還是有些沒把握,問凌欣道:「姐兒,你肯定能帶他們突圍嗎?」

    凌欣點頭:「乾爹,這世上,只有我能做到!」她說得如此充滿信心,幾個人都被鎮住了。

    梁成最先緩過來,欽佩地看凌欣:「姐!你真是天才!」

    被梁成這麼一說,凌欣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是也沒反駁,對着幾個人在圖上細細指點,安排佈置,再三確定了時間和地理位置。

    時間緊迫,凌欣和杜方要儘快出發。凌欣回去更衣,知道要走山路,她穿了一身黑色男裝,在腿上打了綁腿。她習武多年,不怕寒意,短衫衣褲只是袷衣。她很熟練地打了個小包裹,韓娘子聞訊跑來,給她帶來了乾糧和水葫蘆,擔心地在一邊嘮叨着,為她梳了男式的髮髻。

    凌欣帶了一小筒自己配置的火藥,這是防衛山寨最基本的武器,她自然早就備下了。這個時代的火藥已經很發達,有了能發彈的火炮。凌欣將現有的火藥改良了些,她知道這東西的可怕,存儲了原料,並沒有做多少成品。這次她要用的也不多,倒是無需臨時去做。她還讓人拿來了鐵釺大錘,交給杜方背了。因為不是去硬拼的,路上也難走,凌欣就沒有帶自己的大刀,託付了韓長庚替自己拿着。過午時分,凌欣與杜方走出了寨門,梁成幾個人送他們。

    梁成緊張地對凌欣說:「姐,你……你……」

    凌欣輕鬆地說:「我沒事!你給我好好守住寨子!」

    韓娘子說:「姐兒!你要小心哪!」

    韓長庚對杜方說:「杜兄……」

    杜方說:「你們放心,我會護着姐兒的!」

    杜軒行禮說:「爹,黑妹妹,一切順利!」

    杜方和凌欣兩人向眾人行禮告別,一同離寨而去。

    韓長庚和杜軒帶着人,準備了火油等物,也在次日天不亮就出寨了。梁成將人們都召集入山寨,嚴謹門戶,一人處理起了寨中的全部事務,雲山寨的梁小寨主再也不是個空銜,真的走馬上任了。

    凌欣和杜方沒有走蜿蜒的山路,而是翻山而過,直奔落霞峰方向。這十年來,凌欣每天舞刀瑜伽,加上經常出山遠行,身體比前世不知道靈活矯健了多少倍,攀岩過崖不在話下。杜方更是輕功在身,兩個人行動迅速。

    想到五皇子已經被困在了崖上多日,杜方要日夜兼程,可是凌欣卻堅持夜裏休息,保持體力。

    四天後,他們到了戎兵布圍的山區,這次,他們必須在夜裏行動了。

    這是個繁星滿天的新月之夜,白色的星光照亮了他們周圍的山石樹木。

    凌欣看着面前的熟悉的地貌,湧起了罕見的鄉愁。

    前世,這裏是她大學地質系的實習基地之一,她在那短暫的一年大學生涯里,曾在這裏實習了兩個星期,對這座落霞峰有份特殊的感情。

    落霞峰所在,有個金礦,含金量高,地表淺,開採相對容易。可是礦產探明儲量並不大,地點又深在山區,所需投資大,回報率卻不夠高。所以這個地區的政府放棄了開採,圍繞着這個金礦發展副業,將金礦作為實習基地,與各大學簽約,還把金礦作為旅遊景點,建起了懸崖玻璃棧道之類的觀光路線,結果收益比真的開採金礦要高。

    凌欣在雲山寨穩定後,曾來此巡視過,考察是否能採金。可是開金礦不比采玉,金礦需經破石,碎石,後期冶煉成金這個過程,不僅需要大量人手,還要有技術。她估計開這麼個小礦,至少要百多人。這些人需在山中居住,到山外村鎮去買吃的用的,如果再加上從山上儘量隱蔽地把石頭運下來,在山下的河灘碎石取金……這難度太大了!現在的雲山寨根本沒有這個實力承擔這樣的麻煩,所以凌欣決定先等等,也許十年二十年後,雲山寨人滿為患,要在此地開個分寨,那時再動這個礦。她在山峰上尋找未來的寨址,自然會留意到前世是在何處鋪建了玻璃棧道……

    正因如此,凌欣才感到自己是上天委派來的人——這個世間,沒有誰能像她一樣,知道落霞峰的絕壁懸崖上,其實有一條小路。

    凌欣在前面領路,有時繞過陡峭的岩石,有時在林木間悄然前行……杜方輕巧地走在她後面,常常停下來觀察四周,再跟上去。

    他們到了包圍圈外圍,可以看到火光營帳,聽到隱約人聲。凌欣到了一處極陡的崖坡下,這裏根本沒有路,所以也就沒有戎兵把守。這陡坡是她曾想利用的運石路線——建一條鐵箍的木管道,利用重力,讓山上礦石從管道中滾下來。可惜,坡度太陡,就是把礦石打得再碎,木頭也不可能承受其撞擊,所以她在坡上走了兩回,就放棄了……現在,倒正用上。

    陡坡下是堆堆篝火,人影綽綽,成片的樹林中有馬嘶聲傳來。凌欣攀上陡坡,在陡坡頂上匍匐而行,杜方無聲地從石上掠過,兩個人借着山勢,從一片駐軍中間穿了過去。

    越往上走,陡坡兩邊的林木就越來越稀疏,到處是燒焦的樹幹,在坡上的一處凹陷處,凌欣氣喘吁吁地停下來,杜方到了她身邊,低聲問:「姐兒還行嗎?」

    凌欣點了下頭,低聲說:「我歇口氣兒。」赤手攀岩多累啊,有輕功的人是不懂的。她聞到空氣里的焦炭味兒,差點打噴嚏,忙捂住嘴。

    杜方低聲說:「看這樣子,戎兵放火燒山了,不知道勇王殿下他們……」

    凌欣搖頭:「你看下面的包圍圈沒有撤,可見勇王他們還在,戎兵大概就是在等着他們往下沖吧。」

    杜方嘆氣:「是啊,他們在這裏被圍了半個多月了,該已經是箭盡糧絕,戎兵無需向上攻,只要干圍住,餓也餓死他們了。」

    凌欣深吸了幾口氣,覺得胸口不疼了,往上一指,兩個人又往山上攀登。等到陡坡緩和時,他們已經接近了峰頂,這裏已經沒有了灌木,全是岩石,光禿禿的,不利進攻。戎兵的數量也不多,只有零星的哨兵,旨在監視。

    他們在岩石間躲閃着,繞過了戎兵,又走了片刻,前方有人喊:「有敵人!」聲音已然嘶啞。

    有人應道:「滾石準備!」

    杜方忙拉了凌欣躲在一個巨石後,喊道:「且慢且慢!我們不是戎人!是來相助之人!」

    那邊有人說道:「別上當!這下邊被戎兵圍得嚴實,他們怎麼過來的?!定是奸細!預備……」

    聽他們要放石,凌欣忙大聲說:「去找你們五殿下,跟他說十年前,在晉元城,那個舞刀的黑傻姐姐來找他來了!」她還記得自己當初的蠢樣,原本不希望那位五殿下還記得,但是此時只好這麼說。

    那邊沒了聲音,他們在黑暗裏等着,杜方小聲笑着道:「姐兒竟然說自己黑傻?」從他認識凌欣起,凌欣就是小大人的樣子。

    凌欣嘆氣:「杜叔,悲慘往事,不提也罷。」

    他們等了一會兒,那邊就有人說:「殿下有令,請黑姐姐過來!」眾人轟然,有人打了個唿哨。

    杜方笑道:「五殿下倒是順杆兒上。」

    凌欣哼了一聲,「他倒是知趣,沒說傻字。」

    兩個從岩石後顯出身形,杜方打頭,凌欣在後,快步走了過去。這裏已經接近峰頂,他們前面是山石砌成的半人高簡單石牆,石牆後,一排火把,許多人擠成一排望着他們。

    到了石牆前,兵士們讓開了一個縫隙,杜方一拱手,然後踏步一躍,身體騰起,凌空而過,衣衫微飄,如同一隻飛鳥,簡直酷斃。

    周圍的兵士們喝了一聲彩,杜方矜持地一笑,說道:「多謝!」轉身等着凌欣。

    凌欣不能像杜方那般瀟灑,只能一步步踩了石塊,登上石牆,再從上面跳了下去。旁邊的人們也鼓譟道:「好呀!好呀!」「哎呀!真是個小娘子呢!」「你沒聽,殿下叫她姐姐呢!」「那不是御姐嗎?!」

    凌欣停步,看向大家,士兵們都不說話了。凌欣看到這些人衣衫破爛,有些人身上纏着帶血的布條。眾人見凌欣打量他們,低聲笑着相互用肘臂碰撞同伴,有人咳了一聲,說道:「額,殿下有請,兵士們不懂事,請……姑娘莫要在意。」

    凌欣輕描淡寫地點頭說道:「你們準備一下,凌晨,我們下山。」哼!她曾是個公司老總,還不會擺架子打官腔?

    兵士們譁然了:「什麼?!」「你說什麼?!」……

    凌欣達到了效果,就不再說話,示意方才和她說話的人帶路,那人忙轉身,凌欣和杜方跟着他走,留下後面一片議論聲:

    「她說什麼?!我們下山?!」

    「是拼出一條血路嗎?」

    「她不像有武功的樣子,還不如前面那個壯士……」

    「武功再強也不可能殺出去呀!下面有幾萬人呢!」……

    聽着人們驚訝的議論,凌欣臉上難免帶了笑容。她和杜方只走了不遠的路,就到了一個營帳前,那裏站着一群將士,中間是一身黑色甲冑的年輕人,周圍火把高舉,一片明亮。

    杜方對着那個青年行了一禮,說道:「草民杜方,見過勇王殿下。」凌欣見這個青年殘破的箭袖上方有龍紋,就也對他行了一個男式抱拳禮,說道:「我現在叫梁姐兒,前來帶殿下離開這裏。」這裏女子是不能說出自己的全名的,閨名是個秘密。凌欣除了那次為了保命喊出過自己的名字外,一般都自稱「梁姐兒」。

    勇王有些發呆地點了下頭,眼睛一直盯着凌欣。

    凌欣迎着他的目光回望,在火把輝映中,這個年輕人臉上都是煙熏的痕跡,黑乎乎的,看不出當年的模樣,只有兩隻通紅的眼睛大瞪着,驚詫裏帶着疑惑。

    凌欣笑得開朗,說道:「殿下真的長大了,我都認不出來了。我還記得那時說殿下該當將軍呢,誰想到真成了事實!可殿下如果敢說我沒怎麼變,我馬上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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