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王看着火把光芒中的女子,短打+黑衣,額淨眉飛,鼻高唇正,哪裏有十年前的樣子?只是一雙眼睛亮如星辰,隱約讓他記起那個女孩子的眼睛好像也挺亮的……
他像是要醒神般晃了下腦袋,結巴着說道:「姐姐變化真……真太大了!我根本……完全……徹底……認不出來!我聽說姐姐離開了晉元,去了外祖的……那個……姐姐如今真是……月貌花顏……」
凌欣被叫「姐姐」習慣了,根本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倒是月貌花顏讓她哈哈笑起來:「月貌花顏?!為了你這話我就不走了!你趕快讓大家收拾好,我們準備下山。」
勇王詫異地問:「姐姐是要如何下山?」他們早就將周圍反覆探查,這是一座絕崖。
凌欣調皮地一笑,向他做了個手勢,讓他跟着自己。勇王覺得自己的心都亂跳起來了——難道真的有路?!
凌欣引着路,走到了一處懸崖邊。
她站住回頭,發現勇王停在了崖內幾步遠,笑着問:「你怎麼不過來?怕我把你推下去?」
勇王搖頭:「不……不是,只是沒想到,姐姐認得這裏的路……」
凌欣點頭:「當然啦,不然我怎麼能上來。」她一指懸崖下面:「此處看着是絕路,但是那塊巨石後面,山崖錯開,有一線立足之地,是一條天成的狹窄小徑!」
跟着的兵將們呼出聲來:「真的?!」「竟然有路?!」
凌欣點頭說:「當然是真的!那條小路可橫過崖壁,到那邊半山之處。由那裏上山,不遠就有一條泄洪的山縫,深凹在岩石間,兩邊是岩壁,壁頂沒有平坦之處,該沒有戎兵駐守。只要這兩天不下雨,山縫裏就該能走人。從山縫出去,正是崖下河岸,河邊是峭壁,也不應有人。沿河下去,出了山,我們雲山寨有人帶三百匹馬接應。只要殿下逃了出去,戎兵也就失去了目標,應很快回北方,以免糧盡之時,我朝援軍到來,他們會處於弱勢。」
前世,人們就是憑藉着懸崖上的那條窄道,建了玻璃觀光棧道,又沿山溝建了下山索車。她那時為山寨選址時,也這麼設定了逃生之路。
又有幾個人脫口道:「能走過去?!」有哽咽的聲音:「真的?!真的嗎?!」
旁邊的一名將領語帶懷疑道:「可是我朝援兵不可能及時到來……」
凌欣轉目看他,見這個人身材高大,也是滿臉塵灰,勇王介紹道:「這是雷參將。」
雷參將對凌欣行了一禮。
凌欣這才回答他的問題:「我們知道援兵不可能及時趕來,可戎兵不見得會如此肯定!畢竟,這不是他們的國度,許多意外都可能發生。兵貴詭秘,若是我有行兵之權,說不定會故意讓殿下誘敵至此,在外圍再行包圍。此處山區,糧草不濟,待戎兵疲軟之時,就以援兵將其一舉殲滅於此!」她語氣強硬,不容辯駁。這十年來她習慣了指揮小孩子們,說話很沖。
周圍的人都驚訝地看凌欣,杜方忙替凌欣解釋道:「梁姐……梁大小姐乃是雲山寨老寨主的外孫女,這十年來重建了雲山寨,是有主意的人,她曾來此地查看過地形,諸位該聽她安排。」
雷參將帶了敬意地說:「難道姑娘是未卜先知之人?!預知殿下將被困於此,事先就策劃出了脫險之路?!」
眾人大聲感嘆:「是位高人哪!」
勇王喃喃道:「我倒是不奇怪……」
凌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尊重,就笑了笑:「我可沒說什麼未卜先知,你們別想得太多了。快點行動吧!我想在天亮時開始撤離。」她出口如令,她面前領兵的人都覺得她太過放肆,可是此時此地,她說的話,卻讓他們甘於聽從——這是絕處逢生的機會呀。
另一個將領行了一禮,這次先介紹了自己:「末將石強,是殿下的副將。」
凌欣見這個人中等身材,一邊手臂裹了血衣,忙回禮道:「石副將請講。」
石副將說道:「聽姑娘所說,這條路並不好走。我軍有三千餘人,一半是傷兵,怎能全部撤離?」
凌欣突然喉頭髮緊,咽了下口水說:「兩天後,雲山寨的人該在下面進行佯攻,吸引敵軍的注意力,只要這兩天戎兵不攻山,我們實際有時間,可以慢慢撤離。」
石副將轉身對勇王說:「殿下,可如果他們攻山呢?不如將傷兵留在山上,我帶着他們抵抗住攻擊,這樣殿下更易脫身。」
凌欣看勇王,勇王皺眉:「這怎麼成?這些都是一直保護我的兵士們,我不能把他們丟下!」凌欣這才暗鬆口氣。
石副將皺眉道:「殿下……」
勇王不耐煩地擺手:「如果這位姐姐不來,大家不早就打定主意死在這裏了嗎?現在有了逃生的機會,若是我們把一半的人留在了後面,走的人就會安心嗎?」
石副將焦急地說道:「殿下,也可讓人自願留下,我們願意為殿下犧牲!」
勇王搖頭:「不行!不用多說了!留兩百無傷的人斷後,兩天後山下佯攻時再撤,他們行動迅速,該追得上前面的人。現在大家趕快去告訴兵士們,帶着傷員,聽令出發!」他看向凌欣,凌欣點頭肯定,說道:「給我杜叔幾個兵士,從崖上下去,幫他去在巨石下打個洞。」
雷參將說:「好,我去找人來。」轉身離開。
凌欣對杜方說:「杜叔,我們下去看看。」她彎腰攀着崖邊,扭頭看着腳下,慢慢往下爬。
勇王又退後了幾步,揮手說:「上去幾個人,給他們打火把!」
幾個兵士到了崖邊,舉着火把,將崖下照得通明。杜方看準了地方,從崖上輕輕跳下,落在了巨石前。
凌欣卻是手扶着山崖,小心地挪着步到了巨石邊,她蹲下身體,指着一處說:「杜叔,從這兒往裏打個洞,最好是水平方向……額,橫着……」
杜方點頭說:「好。」他將背着的鐵釺和錘頭解下,放在石旁,雙手抱着巨石,腳尖踩着外緣,繞過半個巨石,向石後一望,驚嘆道:「這石後面真有路啊!有這塊石頭擋着,誰能看見?」
他沒發現自己話里的問題,凌欣自然也不會告訴他自己是怎麼看出來的,站起來說道:「杜叔,打錘時要用布包釺子頭。」
杜方點頭說:「那是自然,姐兒上去吧。」
凌欣爬回了崖上,見勇王站在陰影中,神情似有擔憂,凌欣走到他身邊,問道:「你在擔心什麼?」
勇王還是看着懸崖處,低聲問:「那下面,很陡嗎?」
凌欣點頭,說道:「是很陡,你讓人告訴大家,走山路時,看前面,看裏面,就是別看下面。最重要的,是懷着要走到底的心!」
勇王沉悶地嗯了一聲,幾個兵士們走過,有人放下了繩子,他們相繼下了懸崖,不久,崖下就傳來了悶悶的打釺聲。
勇王望着沉默着,凌欣只以為他是累了,也沒有再說話。不久,那幾個兵士帶着鐵釺和錘子爬上崖來,凌欣站了起來,又下了崖。
到了巨石前,杜方指着一個黑洞,問道:「這成了嗎?」
凌欣看看說:「該是可以,這石頭下面並不穩,如果不是時間緊,打釺也能撬開它。」
杜方放下心:「那就好,不然的話,除了我,沒人能過此石去那邊。」
凌欣解下腰間的一個小包,拿出一個被油紙包着的短粗竹管,將導-火-索從油紙中撕了出來,把竹筒放入了洞中,留了導+火+索在外面。凌欣又從懷裏拿出火石給杜方:「杜叔,點燃後要趕快上崖。」
杜方接過火石說:「我知道,那年姐兒在山上試過這東西,你忘了?」
凌欣說:「那我也得囑咐您一聲。」
杜方呵呵一揮手,凌欣攀回崖上,對周圍的人說:「都往裏面去。」眾人都退後了,片刻後,杜方身影一閃,也上了崖,再次對大家說:「後退,我點了火了。」
人們都站在丈外,一時,靜悄悄的。
杜方擔心地看凌欣:「姐兒,要不……」
凌欣搖頭:「別!至少等一柱香……」她還沒說完,就聽見崖下轟隆一聲響,崖上的地面都顫了一下,一團塵土瀰漫上來,人們又往後靠了靠。
凌欣擔心地問:「這不會驚動戎兵吧?」
勇王說道:「加強警戒!」有人應了聲。
杜方說:「此時初春,常有雷聲,但願他們不會注意到。」
雷參將說:「姑娘可有許多這種火藥?帶來了我們其實可以與戎兵一戰!」
凌欣搖頭:「我沒有那麼多,而且,戎兵在山下環圍,不夠集中,需大量火藥,我們來不及做出來,也沒時間運過來。我們能兵不血刃地離開才是最好的。」
這次雷參將對凌欣態度特別好了,點頭說:「姑娘所言甚是!」
等到塵土散去,凌欣隨着眾人到崖邊往下看,那塊巨石已經不見了,地面上是個坑,後面,山崖仿佛中間錯位,上面的崖壁回縮了幾尺,現出了一條崖上的小路。
軍士們都紛紛讚嘆:「真的啊!」「誰看得出來呀?!」……
杜方說:「我先去走一趟。」
凌欣忙說:「杜叔,我只是在那邊觀察過,該是能走,可是您得小心哪!」
杜方捋了下鬍鬚笑着說:「姐兒,就是沒有這條路,你杜叔我也是走得過去的。」
凌欣看着杜方的短衣打扮,拍馬屁道:「杜叔,您方才這話,要是穿着書生的長衫說的,那簡直飄逸極了。」
杜方哈哈一笑,身影一晃,在人們的一片驚呼聲中,落在了那個坑邊,然後沿着那條小路走去。
東方初亮,清晨的崖下,有一層淡淡的霧氣。杜方黑色的身影,如在霧中漂浮。他走到了小路盡頭,又走了回來,再登上山崖時,周圍的兵士們一片喝彩。
杜方對大家笑了笑,拱手行了個禮,他到了凌欣面前,笑容隱去,低聲說:「不是那麼好走,給我些木樁,我再走一遍。」
不等凌欣說話,勇王一看身邊的雷參將,雷參將急忙去了。一會兒,他拿回來了一個袋子,裏面都是新削的半尺木栓。杜方將鐵錘插入腰間,提了布袋,就要下崖,凌欣又忍不住說:「杜叔小心哪,要不我跟您去吧?」
杜方笑:「姐兒到底是個女子,總是操心……」話語未落,人就在崖下了。
凌欣看看東方,對勇王說:「讓大家開始排隊吧,我杜叔回來,我們就下崖。」
晨光下,凌欣能看出勇王的臉色明顯有些蒼白,凌欣關切地問:「殿下,你生病了?」
勇王搖了搖頭,扭臉對雷參將說:「你聽到姐的話了。」雷參將答應道:「是。」他一路走一路命令:「排隊,快,站好隊,我們準備下崖了。」
兵士們有的驚呼:「真的?!」「能下崖?!」有的催促:「快!快點呀!」……
這次,杜方好久後才又上了崖,他的手中已經沒有布袋了。
東方日出,陽光遍灑山野。懸崖下面深不可見的溝壑,那邊又是層起的石岩,一望而去,山巒疊嶂,沒有人煙。
杜方對凌欣點頭說:「姐兒,你跟着我。」
凌欣卻對勇王說:「殿下,你跟着我的杜叔,我在你後面。」
杜方忙對勇王說:「對,殿下,我在你前面領路。」
勇王咽了下口水,艱難地說:「我,我最後走……」
石副將和雷參將等人都異口同聲道:「不!殿下一定要先行!」
勇王說話有些勉強:「可是……我……我……」
凌欣一揮手:「你什麼你?我走了這麼遠的路來這裏,你得聽我的!」她平時指揮一幫毛孩子習慣了,加上蔑視權威,對這個落難皇子也吆三喝四的。
杜方責備地看凌欣一眼:「姐兒!這是五殿下!」
凌欣嘿嘿笑,可還是一瞪勇王,催促道:「五殿下,別傻着了,快走吧!」
勇王的嘴唇有些顫抖,看着凌欣含着笑意的眼睛,突然說道:「姐,我叫柴瑞。」
凌欣眼睛一亮:「是瑞雪的瑞嗎?」
勇王點頭,凌欣高興地說:「我最好的朋友叫朱瑞!特別有福氣!殿下,你肯定也是走運的人哪!你信我吧!沒錯!」朱瑞的運氣多好,兩個人是高中同學,朱瑞本來學習不怎麼好,高中有了個學霸男朋友,幫着她複習,硬是拉扯着她上了一本分數線——一分!因為有自己這個朋友,男友發了大財,朱瑞結婚時也臉上有光。後來連班都不用上了,生了個孩子又是個兒子,還信了教,靈魂都有着落了……簡直是個全福太太呀!
杜方也笑起來:「殿下,真是如此呀,不然怎麼有我們來了這裏?」
勇王深吸了口氣,點了下頭說:「好!我們下崖。」
杜方先到了崖下,舉手向上說:「來,殿下,到我這邊來。」
勇王學着凌欣的樣子用手撐着崖邊,將身體順往崖下,凌欣叮囑:「你只看自己的腳,別看下面。」
勇王再次點頭,舔了舔嘴唇,慢慢地爬了下去。
凌欣回頭對眾人大聲說:「大家不要亂!一個一個地走,往前看,我是一個女子,我能走過去,你們都能走過去!」兵士們大聲應和。
凌欣知道自己作弊了,她平素習武,身體好,走過去該是不難。這些人在這裏困了這麼久,有些人還受了傷,不見得能走到頭,可是她需要大家有信心,只能這樣給眾人打氣。
說完,凌欣下崖,杜方引着路走上了小徑,勇王柴瑞跟在他身後,手扶着山壁,一步步地走得很慢。
凌欣與柴瑞保持着兩三步的距離,她後面,一個接着一個,崖上的兵士們相繼走上了小路。他們有的攙扶着傷員,有的甚至抬着木架上的傷者。山壁上,如一線螞蟻,行走着從崖上撤下的人們。
凌欣邊走,邊忍不住喊話:「別急!看準地方落腳!那裏有個木栓,可以踩一下!看前面!大家靠着山崖!呼吸!別忘了呼吸!鎮定!大家一定要鎮定!……」
她這麼幹,一方面因為這些年對一群孩子發號施令慣了,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給她自己打氣。這條小徑不過幾尺寬,路面並不平坦,有的地方甚至斷了,要攀着石壁跨過縫隙,凌欣緊張地錯着小步行進,絲毫不敢大意。
這一壁懸崖高峻險惡,下面就是絕谷,後面突然傳來了一聲慘叫,凌欣大喊:「不許看!不許回頭!不然他就白死了!我們現在要替他活着!接着走!往前看!記住!四肢中要有三點,就是三處是穩的,只有一處向前動,明白嗎?!三點原理,身體要有三點支撐!每次只能動一隻胳膊或一條腿,不能同時動!……」
她的聲音清亮高昂,底氣比在這裏困守了十幾天的人足多了,讓人無法不聽。
這條崖壁的小徑並不長,可是她身後的慘叫一次又一次地響起,凌欣一刻不停地持續喊話,覺得自己成了足球比賽中在場外對着隊員大喊大叫的教練,可同時,她自己也是個場上的運動員:出着虛汗,眼睛不敢往下看,暗恨這條路怎麼也走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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