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人已入瓮,肉已下鍋
「持強凌弱,罔顧道義」
「還我江玄,滾出佛山」
「汾江不是北江,李肆休得放肆」
數百人聚在了梁家別園大門前,舉着這類布幅,呼喊連天,起先還各喊各的,到後來都聚成了一個聲音:「還人,滾蛋」
「分明是江玄暗算嚴師傅,壞了規矩,事情到這些人嘴裏就全變樣了,他們的良心到哪裏去了?」
蔡飛的肺都快氣炸了,同時也為自己同鄉這無恥行徑而臉紅。//www.yibigЕ.com\
「他們並不清楚事情由來,他們的師傅,還有東家行怎麼說,他們就怎麼信,也怪不了他們。」
李肆倒是一點也不動氣,這情景前世可見得多了,這手段更是熟捻到骨髓。
「而且,這一撥還只是打前站的,大場面還在後面。」
正在感嘆中,帶人護住大門的於漢翼回頭比了個手勢,李肆點頭,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他的大戲也要開場了。
「十九蔡,有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
李肆悠悠問着。
「李老爺,有什麼吩咐你交代我可看得清楚,這佛山的規矩就是不讓人講老天的規矩,我真心想為李老爺你說的規矩出力。」
眼下這情形,蔡飛也只能豁出去了,他這個幫着外人的「叛徒」,怎麼也在當地人眼裏落不到好。
聽完了李肆的交代,蔡飛楞了好半天,咬牙跺腳道:「原來事情還有這般首尾我還能說什麼,只能跟着李老爺幹了」
瞧着蔡飛帶上自己的徒弟從後門潛走,李肆點頭,蔡飛這一路只是多加個保險,他也不指望靠蔡飛成事,不過能有本地人幫手更好。
目光再轉回大門前,夜空都已經亮了一半,足足數千人正朝這裏聚來,呼喊聲浪如潮。
「這李肆是來佛山開作坊的他要用機器奪了大家的飯碗」
「他的機器一部就能頂百人,真讓他開成,咱們還有什麼活路」
「這李北江在粵北壓榨鄉民,韶州人個個恨之入骨,如今他又要來禍害咱們佛山人了,絕不能讓他得逞」
人群漸漸蝟集,幾個高亢嗓音在聲嘶力竭地呼號着。第一波人該是以聚緣館為首那些西家行自己組織起來的,而眼下這一波人,就該是東家行鼓譟起來的。
「第一招正手到了……」
李肆拍拍腰間,確認一對月雷銃都在,不過計劃順利的話,該是沒機會用到這東西。
剛剛招呼於漢翼等人關門退回來,內廂一陣響動,卻是嚴三娘出來了,換上了司衛打扮,腰間也掛着一對月雷銃,橫眉怒目的,看樣子就是要準備拼命。可惜一條腿裹着厚厚的石膏,就單腿蹦個不停,破壞了她那英武颯爽的攝人氣質。後面盤金鈴焦急地追着,見到李肆,無奈地搖頭攤手。
「激動什麼?有我在,什麼時候會讓你們女人拼命,老老實實跟着看戲」
李肆訓斥道,嚴三娘見李肆這篤定的架勢,心也放了下來,卻還在掂腳伸脖子,想知道李肆到底要搞什麼花招。
「高處才好看戲,咱們上屋頂去」
招呼着司衛搭梯子,李肆再朝兩個姑娘招手,嚴三娘是毫不客氣地爬了上去,盤金鈴楞了一下,卻是搖頭笑了:「可不敢跟着你們瘋,還得備着救治傷員呢。」
從屋頂看去,密密麻麻一大片火把將正門堵住,嚴三娘很有些擔憂:「萬一他們丟火把來燒園子怎麼辦?呀……」
她一聲低呼,原來是李肆毫不客氣地動了手。這是在屋頂瓦片上,她不僅傷了一隻腿,還不敢用力推抵,怕搞出大聲響來,下面的司衛會抬頭注目,就這麼被李肆橫攬進了懷裏。
「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擔心其他的。」
李肆奸計得逞,軟玉溫香抱滿懷,得意地笑了。
「你這……小賊」
嚴三娘不敢大聲,也不敢大動作,只能壓低了腦袋,細聲嗔道。
「到底有什麼計劃,還藏着掖着幹嘛?」
李肆一雙手撫在腰間後背,觸感和溫度讓嚴三娘的心神又開始飄浮,趕緊扯着正題,不讓自己陷入某種身心皆不可控的可怕狀態中。
「嗯,我的計劃就是……請君入甕。」
低低的嗓音,雙關的語句,讓少女剛拉穩的心神又蕩漾起來,一股很有些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
彎月當空,銀光灑地,梁家別園半里外的一處樓閣,一群人正依着樓欄,眺望園門前的喧囂景象。
「此番他可是入了瓮,哈哈……」
吉黑子拍着欄杆,無比快意。
「這只是開始等會正主才會露面,好戲還在後面」
小胖子手掌化作拳頭,下巴和嘴上的疼痛還在扎着他的腦子。
「到時我要敲碎他滿嘴的牙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哼,跟我斗」
身邊那三葉堂的掌柜趕緊接話。
「可不能出了人命,不然攪得廣東官場不寧,織造大人也不好交差。」
小胖子冷哼一聲,很不情願地點頭。
「那是當然,只是讓他覺得不獻盡家產就不能保命而已,不,不止家產,他身邊那個女子,也不能落下」
他轉向自己的隨從。
「這事你們可得跟鄧都司交代好了……」
話剛說到這,卻見那園門前的鼓譟聲更響了幾分,原來是有人帶頭,人群開始丟棄石頭瓦片,將園門和牆壁砸得咚咚作響。
「鄧都司那還是早點到的好,不然鬧得大了,不說督撫,廣州府那都有話說。」
旁邊的鐵行東主們小意地提醒着。
「應該快了,放心,我是來保你們佛山安寧的,只要識趣,你們就繼續過着你們的小日子吧。」
吉黑子沒趣地應道。
「來了來了」
接着就有人指向遠處,見佛山東北大道上,一條火把長龍正急速行進,星星點點,排列極為整齊,一眼就能看出是軍旅。
「好快全是馬隊吧,鄧都司做事也足上心,只是……為什麼這麼稀疏?」
吉黑子皺眉不解。
「也夠了,督標的官兵親至,除非那李肆想造反,否則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
接着他展開眉頭,不再擔心。
「那李肆也是個官啊,而且他跟制台大人交情不淺,鄧都司靠什麼抓人?」
鐵行東主們還在擔心。
「鄧都司要直接抓人,這李肆本事不小,說不定徑直跑了。回他的韶州地面,再難整治,所以此番才要你們出手嘛。裝作是幫他解圍,暗中把他拿了。再向上參他一個不守本職,到佛山來興風作浪,上面最忌諱的就是這事,不把他剝層皮才怪」
吉黑子該是早就考慮周全,說起自己的謀劃來就滔滔不絕。
「他李北江在廣東有一番勢力,可到他活動出個眉目這段時間,足夠整治得他服帖了那鄧都司可是早年我主子的身邊人,跟我情同兄弟。拿着我的織造關防,再向制台報了個佛山有賊匪出沒,作亂鄉市,就有了來佛山的官面文章,根本尋不着紕漏」
這一番話說出來,鐵行東主們都是抽了口涼氣,就連混在裏面的梁煥都點頭不已,暗道自己幸虧站對了立場,只是看着自己的別園這般熱鬧,還是憂心不已。
「還盼鄧都司趕緊動手吧,真要讓那些工人鬧大了,園子估計都得被他們燒了。」
吉黑子哈哈笑了。
「一處園子擔心什麼,還虧得你哄他露出了狐狸尾巴,到時我從他身上榨出銀子來,賠上你兩座」
馬嘶聲不絕,片刻時間,火把長龍就朝着梁家別園聚攏,已經聚到上萬人的園子大門口,喧囂聲浪開始有了雜音。
「官兵來了」
「別怕,該是來拿這李肆的」
「是啊是啊,這李肆攪亂咱們佛山,怎麼也該重處」
人群正紛紛攘攘,那火把長龍涌近,形跡終於露了出來,頓時讓外圈的人詫異不已。
「咦?怎麼是這怪模怪樣的馬車?」
數十輛兩匹馬拉的四輪馬車輕盈停住,從左右兩側將這上萬人群隔在中間。另外幾輛徑直橫衝園門,將門前人群驅散,再穩穩停下,擋住了園門。
喧囂聲在片刻間壓低了,看着數百皂服紅帽的人湧出馬車,門口那些人都是迷惑難解,感覺這架勢不太對勁。
手持藤牌、腰刀,這些衙役結成一條線,將上萬人群三面圍住,一個班頭模樣的衙役蹬上了馬車頂,手持一個鐵皮喇叭,高聲喊了起來。
「爾等半夜相集,是要造反麼?」
這一聲喊,將這上萬人嚇住了。
「我們是不平有外人欺負,聚起來討個公道的,官爺可不要誤會」
像是武館頭面人物的漢子高聲喊着,其他人趕緊點頭應合。
「據報近日佛山有賊匪宵小潛入,蠱惑游手鬧事,我看你們很有嫌疑,剛才說話那個,自己站出來」
這班頭冷聲喊着,下面頓時沒了聲音。
「府尊大人發了官告」
嘩啦一聲,那班頭手一揚,一份蓋着鮮紅大印的官告展露在眾人面前。
「要在佛山緝拿這些賊匪從現在開始,佛山宵禁所有保甲要重新盤查」
手下人接過官告,朝附近的牆壁上貼去,班頭揚臂指住眾人。
「還不趕緊散去是想進班房吃板子麼?」
現場一片沉寂,上萬人都不敢開口說話,過得片刻,眼見人群有了後退的跡象,忽然有高聲揚起。
「他們是假冒的官府的衙役怎麼可能坐那種古怪馬車來」
「沒錯準是那李肆招來的狗腿子就這麼想矇騙我們」
「把他們抓起來揍一頓」
這下人群亂了,雖然見來人服色確實是廣州府的衙役捕快,可這話卻沒錯,誰見過官府衙役坐這種車子?
見着人群涌了上來,馬車上的班頭跳腳大罵,「這些痞子連老子廣州府林大班頭都不認得」
下面一個少年朝遠處打望一番,再朝那林班頭說道:「動傢伙吧,咱們這點人可頂不住他們。」
那林班頭深吸氣,咬牙恨聲道:「這是他們自找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典史說得沒錯,這裏面絕對有宵小在蠱惑」
一聲招呼,衙役們從馬車裏取出一堆東西,呼呼就朝人群里丟去,噼噼啪啪一陣脆響,像是鞭炮,卻又沒什麼光亮。團團煙霧炸開,片刻間就將大片人群罩住,喝罵咳嗽聲連綿不絕,原本正聚着要衝向衙役的人群,瞬間就亂成一團。
「辣椒粉,芥末粉,還真是好使。」
林班頭嘿嘿笑着,可接着就笑不出來了,煙霧彌散過來,不少衙役也中了招,都朝着四下散去,這下人擠人下胡亂散開。亂象自梁家別園大門蔓延,佛山西南這片地方,已然亂得沒了章法。
「這是……怎麼回事?」
遠處那樓閣上,看着一片煙霧繚繞的景象,眾人面面相覷,那吉黑子也是一頭霧水。
「好像不是鄧都司的人……」
「看那服色,像是廣州府的捕快。」
有人勉強瞧出點情形。
「廣州快班?跑到這裏來做什麼?他們典史早就出缺了,不然我還想抓他們來幫我做事呢。」
吉黑子眉頭皺了起來,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正在詫異間,樓下蹬蹬腳步聲不斷,幾十上百人涌了上來。
「這裏不是酒樓,不是青樓,深更半夜,你們聚在這裏是要幹什麼?」
果然是廣州府的衙役,一個班頭操着眾人再熟悉不過的捕快腔調,對眾人冷聲呼喝道。
「前面那些人色,是不是你們鼓動的?這可是造反鬧事的大罪」
這三十來歲的班頭噴着唾沫星子,腰間的捕快腰牌跟着他流星般的大步嘩嘩作響。
「我們……只是鐵行在商議生意……」
鐵行東主們趕緊辯解出聲,那班頭卻根本不理會,招呼着捕快將眾人趕作一堆。幾個捕快靠近了吉黑子,卻被一幫隨從攔住。
「擦亮你的狗眼瞧仔細了我們是蘇州織造大人的門下,還不趕緊滾蛋」
隨從舉起關防憑信,喝罵着捕快。
班頭走過來一瞧,連連點頭,換上了一副諂媚嘴臉:「是是,果然是貴人。不過……諸位在這裏也太招嫌疑了,現在全城都要大搜查,我看諸位還是趕緊回住處的好,不然一輪輪的人都要來滋擾,大人們也架不住麻煩。呵呵……小的們派人護送一程,如何?」
眼見遠處原本的喧鬧已成了雜亂的呼喝,還有不少火把丟到了附近的民屋上,火光洶洶,這一夜的佛山,還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子,鐵行的東主們都是一臉惶急,想着趕緊回家護院。吉黑子還在猶豫,三葉堂的掌柜趕緊勸道:「反正後面鄧都司來了,就能收拾局面,也不必在這裏冒險。」
吉黑子咬牙點頭,帶着人徑直下樓,那班頭朝身邊一個年級不大的衙役點頭,少年人拍了拍他肩頭,低低說道:「老尚,你還想置身事外?」
班頭嘆了一聲,咬牙低語道:「老子這輩子也已經賣給總司了,走」
梁家別園,李肆懷裏的嚴三娘好奇地扳完了指頭,然後微微吃驚:「你是把青浦碼頭的所有馬車都拉過來了?」
李肆悠悠說道:「鍋太大了,得用上最大號的鏟子,沒這些馬車,怎麼能把廣州府的衙役和船行的船丁,這四五百號人在一個時辰里拉過來……」
嚴三娘撅嘴:「之前范秀才就讓你帶足了人,現在是失策了吧,不過……這麼強來,真沒問題?」
借着月光,瞧着少女那嬌艷欲滴的嘴唇,李肆嘿嘿笑道:「不……這不是強來,這是名正言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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