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孫尚香其實心裏明白的。
在八年前,若不是陳驀徇私,暗中放走了她,或許她早已死在當年的郿塢。
是,陳驀確實率軍圍住了郿塢,將居住在裏面的數百口董氏族人盡數殺盡,但是說到底,並不是他想那麼做,真正下達誅殺董氏一門的兇手,乃是當時的朝中司徒,王允、王子師。
至於陳驀,他只不過是一個聽命於人的小角色罷了,甚至於,他連這個小角色都稱不上,要知道,最初王允派往郿塢執行他這個命令的人,乃是呂布。
是陳驀說服了呂布,主動接手了這個任務,為的,恐怕就是完成董卓臨終時的最後懇求,暗中放走董卓最疼愛的孫女董白,也就是如今的孫尚香。
平心而論,陳驀虧欠董氏一門麼?
不!
他原本可以置身於外,不插手這件事,但是,他還是那樣做了,為了董卓最後的懇求,為了延續董氏一族的血脈。
要知道,倘若當時是呂布親自前往郿塢,他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
啊,呂溫侯,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
這麼一說的話,陳驀其實還是董白的救命恩人麼?
還有在平陽穀一役,當時董白剛剛被孫堅所收養,並欣喜地接受了孫尚香這個名字,然而還沒等她習慣那來之不易的親情時,孫堅卻因為陳驀戰死沙場。
恨!
董白。不。是孫尚香,那時的她,對陳驀充滿了恨意。
可是實際上,孫堅真的是被陳驀所殺麼?
作為當時堂堂第二武神的孫堅,竟然會被連萬人敵都不是的陳驀所殺?
這簡直就是一件極其不可思議的事。
事實上,是孫堅太過於自信,誤中了埋伏,被蔡瑁數千弓弩手堵在了平陽穀內罷了。
倘若是在其他環境,孫堅想來還能進退自如,但是在前後出路都被阻斷的情況下。他即便是武神,也難以逃脫這萬般絕境。
只要他被耗得精疲力竭,那麼更待孫堅的,便唯有一個死字。
是陳驀。是他不忍孫堅這樣的豪傑被弓弩耗死在山谷中,是故向其挑戰,而明白了這一點孫堅,便將自己的身後事託付給了陳驀。
何謂身後事?
無非就是當時被蔡瑁大軍圍住的孫策、孫尚香,以及以韓當、程普、黃蓋等人為首的萬餘江東兵罷了。
說實話,在孫堅死後,其麾下剩餘的那些兵馬,根本不是陳驀以及蔡瑁的對手,說句不客氣的話,那時的陳驀。其實根本就不需要與江東談條件,他完全可以率軍剿滅他們。
但是,他沒有那麼做,而是用傳國玉璽為條件,徇私放過了孫策等人。
這也是當聽說陳驀作為使節前來江東後,像程普、黃蓋、韓當這批老臣沒有露面的原因,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陳驀並不算是江東不同戴天的仇人,江東真正的死仇,依然是袁紹與劉表。
也只有太史慈、甘寧、周泰、凌統這些年輕一輩的江東將領。才會聽從孫尚香的挑唆,在陳驀抵達柴桑之時給他難堪,畢竟孫尚香在江東享有極高的聲望,尤其在這些年輕的將領心中,那更是愛慕的對象。
如此。也難怪似太史慈這等武神,也會在接到孫尚香的書信後。千里迢迢從蕪湖趕來,為的就是陪孫尚香上演這場鬧劇,其餘等人,無論是同為武神的甘寧,還是萬人敵水準的周泰、凌統,多半都是這個心思。
可以肯定地說,就算孫尚香真的殺死了陳驀,挑起了江東與劉備、曹操之間的怨憤,這些年輕將領亦會堅定地站在她身邊。
但問題是,孫尚香真的是想殺了陳驀麼?
哦,這樣啊,那你還等什麼?
不得不說,當聽到陳驀輕描淡寫地說出了那句話後,孫尚香整個人都呆住了,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要知道,如今她手中的利刃就抵在陳驀咽喉,更何況陳驀又並非施展剛體抵擋,如此一刀下去,就算是武神也得斃命……
他為什麼不反抗?
這個傢伙到底在想什麼?
孫尚香的心中,亂成一團。
她哪裏知道,如今的陳驀,除了有着不死之身這不可思議的能力外,大抵與普通人沒有什麼區別,而孫尚香這些年來,可從未停止過習武,如今的她,已達到萬人敵的水準,這讓僅僅只是普通人的陳驀如何反抗?
啊,陳驀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做不到罷了,他只感覺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孫尚香穩如磐石,哪裏是他反抗就能脫身的。
既然不能反抗,陳驀索性就任對方處置,反正他擁有不死之軀,就算被扎到一萬刀,也不會死去。
然而孫尚香卻不知陳驀擁有不死之身這件事,是故,她猶豫了。
殺?
還是不殺?
在白眊軍與江東將領雙方對峙的期間,孫尚香很認真地思索着這個問題。
在她看來,這一刀下去,當初滅門之仇、殺義父孫堅之仇,都能在今日報仇雪恨,可是……
真的是這樣麼?
香兒,你要想清楚,那個你所恨的人,實際上,卻是保護了你……
當初義父孫堅所說的話,孫尚香依舊記在心中。
她不得不承認,孫堅的話是正確的。
畢竟,正是因為陳驀將殺死了董氏一門的仇恨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她才不至於去找王允報仇雪恨,否則,以她當年那弱小的身體與力量,如何能夠對付朝中如日中天的當朝司徒?
然而。孫堅卻不知道。這卻是孫尚香最恨陳驀的這一點……
明明與你沒有關係,為何要攬到自己身上?
這樣很有趣麼?
戲弄自己,真的很有趣麼?
其實,她懂的,只不過,她不能不這樣。
要知道,正是那份向陳驀復仇的信念,才激勵着她一直走到現在,而倘若那份仇恨被否定……
她還剩下什麼?
當初咬牙忍飢挨餓,受盡周圍人的側目而視。為的是什麼?不就是活下去,有朝一日找陳驀報仇麼?
而突然有一天,陳驀搖身一變,不再是她的仇人了。那她這些年來的苦難都是為了什麼?
啊,她會發瘋的……
復仇,唯有復仇!
就算在明知陳驀並不是自己真正的仇人,孫尚香亦要向其報復,因為這是她活到現在唯一的目的。
但是……
你長大了……
當聽到那個可惡的男人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這句話時,孫尚香忍不住心中一酸。
為什麼?
為什麼他還能如此平靜地面對自己?
他應該是自己的仇人吧?
就算不是……好歹也裝得是吧,可惡!
否則……
否則自己該怎樣?
「別以為我不敢!」將陳驀那無所謂的表情誤認為了挑釁,孫尚香心中的怒火被挑了起來。
「你當然敢,八年前就敢伺機行刺的你,怎麼可能會不敢呢?」陳驀輕笑着說道。
「你……你還記得?」孫尚香愣了愣。
「啊。」聳了聳肩,陳驀輕笑說道,「當時我也嚇了一跳了呢,沒想到,一個年僅十來歲的孩子,竟然也敢舉刀行刺我……」
「誰是孩子?」孫尚香聞言眉頭一皺,不渝呵斥道,「別說得你很大似的,你也不過比我大四歲罷了,當初的你。也不過十五、六歲!」
「外表看起來年輕罷了……」
「我去你的!」
殿中,無論是白眊軍的將領,還是江東的將領,在聽聞二人的對話後,都有些不知所措。
「這什麼情況?」曹洪壓低聲音詢問兄長曹仁。
曹仁面容古怪地搖了搖頭。顯然,他也搞不懂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而另外一邊。江東軍的將領們亦是在竊竊私語。
「怎麼回事?那個叫陳驀的傢伙,不是我江東的仇敵麼?郡主更是說要將他大卸八塊的,怎麼感覺……」
「感覺想是多年不見的好友是吧?」
「唔……」
或許是注意到了身後將領的竊竊私語吧,孫尚香面色一紅。
怎麼回事?
自己怎麼會和這個傢伙聊起來?
而且……
隱隱還有種開心……
不對!
一定是哪裏不對勁!
想到這裏,孫尚香狠狠甩了甩腦袋,一改方才的神色,呵斥道,「陳驀,你休要耍花樣,就算你要求饒,今日我也定要殺你!」
陳驀淡淡笑道,「不會的,求饒這種事!——你大可動手!」
「你!」孫尚香聞言面色一滯,又氣又惱,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而惱怒。
「你猜這位郡主是因為陳帥的挑釁而惱怒,還是因為陳帥直言不會求饒一事?」已漸漸瞧出幾分端倪的黃忠輕笑着低聲問趙雲道。
「不是因為挑釁麼?」魏延一臉納悶地說道。
話音剛落,趙雲微微一笑。
多半,是後者吧……
趙雲在心中暗暗說道。
就在僵持之際,忽然,陳驀趁着孫尚香不注意,一把奪過了她手中的兵刃。
孫尚香一慌,兵刃在被陳驀奪取之前,一刀劃在陳驀脖子處,頓時,殷紅的鮮血流了出來。
「陳奮威,你做什麼?!」
「陳奮威,你敢造次?!」
江東的將領,以太史慈與甘寧為首,見此紛紛出言怒喝,隱隱有上前的意思,連帶着白眊軍的將領亦不覺有些暗驚,唯恐在這裏大打出手。
而就在這時,卻見陳驀瞥了一眼江東諸將,淡淡說道,「受傷的是我,你們瞎叫喚麼?」
「呃……」江東諸將聞言一愣。啞口無言。
而這時。陳驀又抬頭望了一眼面前的孫尚香了,示意了一下被自己握在手中的利刃,沒好氣說道,「好了,第二次行刺失敗,你可以起來了……作為女兒家,這樣坐在一個男人身上,終歸有些不妥吧?」
而此時,孫尚香正失神地望着陳驀脖子處的鮮血,在聽到陳驀的話中。不覺面色一紅,慌忙站了起來。
說實話,或許她心底里並沒有真正想殺陳驀的意思,多半……多半只是想讓後者求饒吧……
想讓那個當初趾高氣揚丟給自己短劍。讓自己去嘗試行事他的可惡傢伙求饒……
或許是注意到了孫尚香眼中那隱約的幾絲不忍與內疚吧,陳驀緩緩站起身來,摸了一下脖子處的刀痕,喟嘆說道,「你可以放一萬個心,我不會死的……」
其實,那處刀痕不淺,鮮血才嘩嘩直流,是故就連孫尚香,亦對自己方才的失手有些內疚。但是在聽聞所言後,她卻不禁感覺幾分怒氣湧上心頭。
「你什麼意思?你難道是想說,憑我,殺不掉你麼?」
「正是這樣!」說着,陳驀一改面色,反握利刃,狠狠一刀扎在自己心口。
「你……你做什麼?」孫尚香驚呼一臉,連帶着江東諸將亦是一臉駭然。
尤其是孫權,整個人都站了起來,一聲充斥着無盡擔憂的師傅脫口而出。好在身旁諸人都被陳驀的舉動嚇呆,沒有發覺孫權的異樣。
「要這麼刺……才對!」面對着呆若木雞的江東諸將,陳驀面色自若地說道。
要知道,就算是武神,在心口被刺中的情況下也難以存活下來啊!
江東諸將面面相覷。孫尚香捂着臉後退幾步,忽然雙腿一軟。癱坐在地,腦子裏一片空白。
也難怪,畢竟她這些年來,滿腦子都是如何像陳驀復仇,甚至在晚上做夢,偶爾都會夢到用到手刃陳驀的夢境,從某種角度說,陳驀已幾乎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而突然之間,見到陳驀眼看着就要死在自己面前,她着實有些無法承受。
畢竟陳驀一死,她又改何去何從呢?
這種事,她可從未想過的……
這麼會……
這個傢伙怎麼會……
就在孫尚香心中思緒萬千之時,忽然間,陳驀拔出了深深刺入心口的利刃,望了一眼刀刃上的鮮血,淡淡說道,「並不是小看你,只不過……我有不死之身!」
在他說話的工夫,他心口處流出的鮮血,忽然回流到了體內,繼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至於他脖子處的刀痕,更是早已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痊癒。
「不……不死之身?」江東諸將驚呼一聲,個個面露震驚之色。
按理說來,人怎麼可能會有不死之身?
可是,他們又親眼看着陳驀用利刃刺入了自己的心口,由不得他們不信。
「嘿!」
白眊軍的曹洪與曹純對視一笑,雖說他們對陳驀多少也有點意見,不過在眼下,能夠見到江東人呆若木雞的模樣,他們倒是也感覺到了幾分自豪。
當然了,至於陳驀的不死之身乃是因為張素素的這件事,他們自動忽略掉了。
「不死之身……」喃喃自語一句,孫尚香忽然渾身一陣,盯着陳驀憤怒說道,「原來你方才一直在騙我?!」
「我騙你什麼了?我可是一直就說,你大可動手!」說着,陳驀將手中的利刃遞還給了孫尚香。
「可惡!」孫尚香咬牙切齒地站了起來,直到如今,她依然感覺雙腿有些發軟,多半是因為方才受了驚嚇一事。
可惡!
這個傢伙……
明明自己還在擔心……
唔?
自己怎麼會去擔心這個傢伙?
不對……
肯定有哪裏搞錯了……
莫名其妙地望了一眼面色忽變的孫尚香,陳驀不再去管他,抬頭望向坐在主位暗暗鬆了口氣的孫權,抱拳說道,「白眊軍主帥陳驀,見過吳侯!」
孫權下意識的站了起來,隨即,在感覺到周圍人疑惑的目光後心中一驚,將錯就錯的他順勢走下台階,拱手笑道,「陳將軍的威名,孤……我素有耳聞,久仰久仰!——招待不周之處,還望陳將軍多多包涵!」說着,他瞥了一眼魏延,卻見魏延正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面容,心下不禁暗暗一笑。
不得不說,孫權在對待陳驀這件事上,要比孫尚香成熟許多,比起後者的主觀臆測,孫權能夠客觀看待事物。
其實,在當初孫尚香對他說起了陳驀之事後,孫權早已派人調查過當年的事,他也意識到,陳驀實際上並非是江東真正的仇人,了解這件事的他,不由暗暗鬆了口氣。
畢竟陳驀可以稱得上是他的師傅,師徒互為仇敵,那可是莫大的悲哀。
「招待不周?不不!」或許是解決了長久以來困擾着自己的心境問題,或是見到了曾經的徒弟,亦或是方才與孫尚香的那一場鬧劇,陳驀的心情着實不錯,聞言玩笑說道,「吳候的招待還是很隆重的,你看,又有刀斧手,又有沸騰的油鍋,還有用以炮烙的鐵柱……」
說話時,他緩緩走到油鍋旁,竟伸出右手食指,攪了攪油鍋內那些沸騰的滾油,繼而搖搖頭,又走到那根燒地通紅的鐵柱旁,依舊用那根手指在上面劃了一下。
江東諸將聞言面色大變,一臉難以置信之色,就連白眊軍諸將,亦露出了震驚的目光。
要知道,那根燒紅的鐵柱以及那一鍋滾油可是沒有耍什麼花樣的,當陳驀的手指與它們接觸時,四周的空氣中頓時飄起一股淡淡的肉香,繼而微微有一股焦臭。
這讓江東諸將隱隱感覺腹內有種翻江倒海的錯覺,看他們那古怪的表情,或許好幾日都不會再去碰肉食了。
而至於白眊軍的那些將軍之所以震驚,那是因為他們知道,雖然陳驀擁有不死之身,但是痛覺依舊是存在的,而將手指深入油鍋攪動滾油,以及觸碰用以炮烙之刑法的鐵柱,這需要多麼堅韌的意志才能夠忍受?
不愧是年紀十五歲便揚名天下的陳奮威!
即便是作為武神的趙雲,心中亦不覺起敬。
畢竟先前陳驀用利刃扎向自己心口,無非只是賣弄自己擁有不死之身的能力,而眼下,那才是能夠突顯其匪夷所思的意志力。
「陳將軍說笑了,快,快撤下去!」雖然本來就認為這種不值一提的小把戲不足以嚇住陳驀,但是在見到陳驀的舉動後,孫權亦大為震驚,暗暗敬佩陳驀的意志,隱約間,竟對陳驀作為自己師傅一事有幾分自豪。
諸護衛一番忙碌,終於將那些滲人的油鍋之類的東西都撤了下去,這令殿內寬敞了許多。
這時,陳驀環視了一眼殿內諸將,微笑說道,「玩笑時間已過,不如讓我等來商議一下正事,如何?」
江東諸將聞言對視一眼,不發一語,很顯然,他們被陳驀震住了。
甲子年的黃巾……
果然是不同凡響!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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