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醫是宮中醫正中的翹楚,一副膏藥貼了半個時辰,明珠腳踝處的疼痛已經減輕許多,不至於連地都沾不得了。
冬日的雨並不連綿,尤其在北方,往往是一陣一陣的。雨勢起先由小轉大,不過淅瀝也只是一霎,過了會子便漸漸停將下來。西配殿的宮婢內監都在外頭伺候,蘭珠同二郎又遲遲未歸,內室便獨留下明珠華珠兩個人。
沒有兄姊們從旁看管,兩個丫頭也樂得自在,就連話匣子都開得寬敞些。明珠探首看窗外,四扇菱花窗上雕了梅蘭竹菊,宮中匠師們手藝沒的說,雨珠灑上去,愈顯得生機盎然栩栩如生。
她拿一隻小手托着腮,目光看着外頭,只見申時已過,天色也漸漸暗淡下來,遂道:「看樣子晚宴將始了。」說着,視線轉向正嚓嚓嗑着瓜子兒的華珠,叮囑的口吻:「方才長姊說的話,你可得記心裏去。」
華珠滿臉不耐地翻了個白眼,「長姊為母,蘭珠念叨念叨也便罷了,你這小丫頭片子還喋喋不休的,幹什麼啊?」她翹着腿將瓜子殼兒往小簍里一扔,皺眉邊撲手邊道,「行了行了,趕緊給我閉嘴。又不是傻子,不顧忌二王,我自個兒的名聲總得顧忌顧忌吧?」
「嘁,你惱起來六親不認,我這不是害怕麼?你有這覺悟就好!」明珠粉嫩的小臉正了容色,抬起小手拍華珠的肩,用十一的臉吁了口八十一的氣,語重心長道:「姐姐你雖沒吃虧,可此事若聲張了出去,難保旁人不多想。總之你自己掂量清楚,瑞王如今二十有五,除了正妃之外還有數不清的妾室,你可千萬別搭進去才好。」
四姑娘聽了先是一愣,俏臉上登時浮起個吃了蒼蠅的表情,「打住打住,愈說愈離譜!二王那個人,從頭到腳都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要姑奶奶我委身,做夢去吧!」
華珠一副幾欲作嘔的樣子,直看得明珠想發笑。四姐姐中意的一貫是風姿綽約的美人,她在心頭回憶了一番瑞王蕭璟的尊容,認真說,五官樣貌還是周正的,畢竟生在蕭家,再次也次不到哪兒去。只可惜,自從四年前儲君之爭敗北,這位親王便一蹶不振,一門心思都寄於酒色上頭,硬是將一個堂堂美男子養作了個胖子。
思忖着,七妹掩口笑了兩聲,揶揄道:「姐姐自古愛美男,二王自然入不了你的法眼。」
她這麼一打趣,華珠登時撅了嘴,滿目鄙薄道:「愛美男怎麼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敢說你沒有麼?」邊說邊湊過去陰惻惻一笑,食指順着么妹嬌嫩的面頰輕輕滑過,吊兒郎當的姿態:「別以為我不知道,今兒個摔了腿,七王抱回來的吧?」
明珠小臉一怔,被九宮鳥附了身似的,呆呆重複道:「七、七王?」
「對啊。」華珠笑得戲謔,食指狠狠點了點她的小腦袋,「你個磨人的小妖精!讓你姐離人家遠遠兒的,自己反倒鑽人家懷裏去了,防着我?」
咦?這話是什麼意思?
七姑娘愣愣的沒回過神,稍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華珠的弦外之音,一雙大眼睛霎時瞪得圓溜溜,呆若木雞道:「四姐姐,你恐怕誤會了……」
「別害臊嘛!」華珠挑眉,一副很懂她的樣子,拍拍她的頭寬慰道:「放心,七王美則美矣,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姐是誰啊?能跟妹妹搶男人嗎?」
搶——搶男人?
這幾個字語調輕浮又曖昧,她聽了滿臉錯愕,腦子裏不自覺地想起華珠口中的那個「男人」。頎長挺拔的身軀,個子那樣高,她的腦袋頂離他的胸口都差一截兒。她想起那雙似笑非笑的眼,想起那雙修長漂亮又極有力的手……
腦子裏驟然糊了團漿糊,明珠覺得雙頰莫名有些發熱,小手抬起來一捂,滾燙一片。她被噎住了,磕磕巴巴地擠出幾個字:「別、別胡說……」
眼瞅着妹妹白白的小臉變得通紅,四姑娘眼睛都瞪直了——好麼,還敢否認裝傻,羞成這個模樣,簡直是把什麼都給坐實了!她半眯起眸子勾了勾明珠的下巴,吊兒郎當道:「胡說什麼啊?誰胡說了?說來也是怪,二王摸一下姑娘就是輕薄,七王又抱又摸的就是救死扶傷,看臉的世界喲。」
「……」
明珠默默扶額,還真是令人無從反駁呢。
忖了忖正要說什麼,外頭一個宮婢提步進了內室,打起帘子恭謹福身,道,「二位娘子,皇后娘娘的壽宴快開始了,命奴婢領二位娘子去華璋殿。」
兩個姑娘微頷首,明珠撐着桌子勉強起身,由華珠同一個婢子扶着出了西配殿。長公主辦事周到妥帖,念及趙家么女傷了腿,特意命宮矯在外候着。宮婢上前打轎簾,兩個姑娘彎腰進去,接着便聽外頭內監高呼:「往華璋殿——」
行行復行行,抬轎子的內監是熟手,走在石板路上並不顛簸。明珠坐在轎內想心事,隱隱有些不安,倒不是因為還擔心華珠對瑞王不敬,而是今日她弄砸了父親的計劃,今晚太子正妃之位花落誰家,那就未可知了。
其實無論誰都好,只要與趙氏扯不上干係,那就算躲過一場大劫。明珠思索着,不知過了多久,聽見外頭內監說已至,接着便有婢子打起轎簾扶她下去。
打眼望,夜色中的華璋殿惶惶如畫,明艷的火光在混沌之中稍顯突兀,丹陛月台上的青銅丹鶴曲項向天,愈發襯出難以言說的威嚴之態。殿前是一片寬闊的空地,停了無數頂宮矯,想必其餘赴宴的世家子女都已經到了。
四姑娘過來扶明珠的手臂,壓着聲兒道,「腿不便利,上台階可以麼?」邊說邊往二十七高階努了努嘴,面露難色,咕噥着:「七王殿下是大高個兒,身體又壯,我不是他,也抱不動你啊……」
明珠登時欲哭無淚,皺巴着一張小臉兒沖她擠眉弄眼:「我求姐姐別提了!今日之事全是意外,你以為我想讓他抱麼?」她說這話時神情頗不滿,嘟着小嘴,為了表明清白甚至衝口而出道:「拉着個臉跟我欠他錢似的,還摸我……」
「摸你哪兒了?」
背後一道嗓音清冷凜冽驀地傳來,語調淡漠。她嚇了大跳回頭看,臉上頓時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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