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營主事的稱呼,讓站在旁邊的李素,不自覺的右肩一顫。
想起自己之前,仍是用「三殿下」這樣的稱呼,來跟翎鈞說話,本能的,便汗流浹背了起來。
如果沒有主事的「多事」,自己的稱呼,當毫無指摘。
可……
要知道,從大明朝立國至今,朱姓皇族,可從沒出過一個不睚眥必報之人!
他好不容易,才給翎鈞留下頗好印象,這眼見着,就能關係更進一步,竟就要這麼,被他給攪黃了!
這主事,着實該死!
李素臉上不動聲色,在心裏,卻已是把主事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並暗自打算,待眼前之事過去,就修書德平伯府,添油加醋的,告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一狀,讓他儘早滾蛋,或者,乾脆就一了百了。
縱觀如今的江南大營,地位在他之上的,一共有十一個。
而這十一個,現在,都齊刷刷的,跪在翎鈞面前請罪。
若他能與翎鈞交好,趁機攛掇翎鈞,把這些人都定個治下不嚴的罪過,他,自然就會成為,江南大營最熱門的主事候選。
介時,再着德平伯府於朝中使力,他的升遷之路,必毫無阻力,一片光明!
如果能在江南大營立足,他還才不打算,回東北大營去!
從帥至將,東北大營里,隨便挑出一個人物來,哪個不比他出身好,不比他在德平伯府有地位?
去跟他們爭搶前程?
開什麼玩笑!
只有在江南大營混不下去了,東北大營,才是他的退路,但凡還有希望往上爬,他才不願意,回東北大營去混個虛職,渾渾噩噩終老!
「皇家威儀,怎可輕慢!」
「此事,關係殿下臉面,也關係我大明朝榮辱!」
狠狠的瞪了主事一眼,李素上前一步,順着翎鈞的話,將他推向了萬劫不復。
「臣聽聞,不遠處的小鎮上,有一處醫坊,名喚良醫坊,坊中,有一位醫術了得的女大夫,善治各類疑難。」
「臣的妻侄,與小鎮的執掌,頗有幾分交情,若使執掌出面,定可勸說那位女大夫,設法為殿下解憂。」
李素來時,柳輕心已上了馬車。
不過,即便他趕來時,柳輕心尚在車外,他也未必認得。
畢竟,聞名終究是聞名,怎也不及見面。
李素的討好,惹翎鈞莞爾一笑。
看來,這江南大營,的確消息閉塞,或者說,神機營,確實把保密事宜,做到了極致。
「不用。」
「你說的那女大夫,我也認得。」
翎鈞並不打算,平白送李素一個人情。
他打算給李素錯覺,讓他覺得自己是對他有些好感的,但這種錯覺,卻不能太早給出。
在燕京,他煞星的名聲,早已遠播。
這麼輕易的,就對人產生好感,未免太過虛假。
如能與他交好,這李素,是定然會修書燕京,跟德平伯李銘報喜的,介時,若讓李銘那老狐狸覺得,自己的所為不合常理,現在的一切謀劃,都將付諸流水。
「只是……這人,是你們江南大營里的人打的……」
「你們這些將官也都承認,自己有治下不嚴的過失。」
說完這句,翎鈞稍稍停頓了一下,眯起眼睛,看向了單膝跪在自己面前的江南大營主事。
「受痛遭罪,是她不聽我勸告,自討苦吃,旁人替她不得。」
「可這治療和調養……」
「事由江南大營將官而起。」
「王妃的一切治療和調養費用,自然該由江南大營的賬房,悉數負責開支!」
聽翎鈞提起費用,江南大營主將忙開口應承,生怕自己答應的慢了,讓翎鈞誤會,自己是心有不甘。
今時不同往日。
如今的翎鈞,可是隆慶皇帝面前的紅人,保不准,以後還會被立為儲君,他一個沒有背景的將官,阿諛奉承還來不及,哪裏敢得罪?
德平伯雖然把一個女兒嫁給了他,但……德平伯府的做事風格,誰人不知?
李妙兒,德平伯李銘嫡嫡親的女兒,即將登上後位的存在,還不是……
他不想死。
不想死,就得不惹麻煩,就得有用!
對主事的回答,翎鈞顯然並不滿意。
他揚了揚眉,仿佛,是對主事的回答,頗感意外。
這被李素看在了眼裏,也紆迴在了心裏。
很快,李素就想明白了,翎鈞不滿的因由。
「主事大人真是好算計!」
李素眉頭緊擰,故作憤怒的瞪了主事一眼。
「主事大人莫不是忘了,江南大營,是大明朝的江南大營的,而非主事大人的江南大營!」
是時候,棄卒保車了。
李素這般想着,一腳將單膝跪地的主事踹倒在地,然後,冷哼一聲,抬頭,環視了一圈在場的諸多兵士。
「陛下撥軍費下來,是用以維持江南大營的日常開銷,給棄家保國的將士們衣食銀餉的,不是用來給你揮霍,給你中飽私囊的!」
「你用陛下的銀子,補償你自己犯下的過錯,是何居心?!」
「你當在座的兄弟們都是傻子,當殿下是不分是非黑白的麼!」
李素的罵,不可謂不狠毒。
原本,主事明面所犯的,僅是治下不嚴的小過錯,挨一頓鞭子,罰年半載俸祿的事兒,可經由他這麼一罵,罪過,可就嚴重了。
輕則,治個墨貪營私,貶為庶民,發配西北礦山。
重則,治個結黨作亂,誅滅九族,於律法,也不會讓人覺得過於刻薄。
在主事想來,李素,這德平伯府出身的人,該跟他算是自己人,就算不刻意幫他,也斷不該坑他毀他。
豈料,這「自己人」,遠比旁人來的狠毒,蜻蜓點水的幾句話,就已將他逼上絕路!
索性已是死局。
怒不可遏的主事,打算趁着自己還有命在,對李素破口大罵,將他也拖進這攤渾水。
卻發現,無論自己怎麼使力,喉嚨里,都擠不出半個字兒的聲響來。
主事的身體,微微一僵。
是李素。
是李素這混蛋,看似無意的那一腳,藉由荊條上的尖刺,封了自己的聲音!
想到這裏,主事瘋了般的掙紮起來。
他可以死,但死前,一定要拖上李素,給他陪葬!
如果沒有繩索和荊條,主事這般拼命,許是可以得逞的。
奈何他為了討好翎鈞,特意着自己的堂弟,把自己綁了個結實,此時,莫說是拖李素同死,便是重傷他,也斷無可能。
「殿下當心!」
面對主事的掙扎,李素「急中生智」的擋在了翎鈞的身前,「結結實實」的挨了主事一記頭槌。
「抓住他!」
「快抓住這狼子野心的混蛋!」
「他已惱羞成怒,想行刺殿下!」
要麼忍氣吞聲,不要對人露出利齒。
一旦露出利齒,就一定要把那看到你利齒的人,咬斷喉嚨。
這話,是德平伯李銘,對他極少的幾句教訓之一,一直銘記於心,並屢次因此受益。
李素齜牙咧嘴的捂住小腹,像是在強忍劇痛。
但這「劇痛」,顯然沒影響他將主事「繩之以法」。
一直跟在李素身邊的兩個兵士聞聲而動。
箭步上前,三下五除二,就把主事臉朝下的按在了地上。
他們是李素的親信,德平伯府的家生子,從小,便被派給李素身邊伺候,與他,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翎鈞沒有說話。
他只是安靜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看着李素演戲。
隆慶皇帝,是個疑心頗重的人。
在旁人看來,他翎鈞,是性格與隆慶皇帝最相似的兒子。
演戲,誰不會呢?
他不僅會演,還會演的,讓李銘那隻老狐狸,都深信不疑。
將主事徹底制服之後,李素才「費力」的站直了身子,轉身,看向了翎鈞。
「這混蛋,沒傷到您吧,殿下?」
言辭懇切,感人肺腑。
若換了尋常人在此,定會被李素的演技折服,對他百般感激。
「如此窮凶極惡之徒,竟能成一營主事,也不知,吏部那邊是得了多大好處。」
翎鈞依舊沒接李素問候。
他眉頭微擰,向後退了半步,滿臉嫌棄的,看了一眼,沾滿了黃褐色塵土的衣擺,像是恨不能在下一刻,就將外套脫下丟棄。
「千里之堤,常毀於蟻穴。」
「父皇日夜操勞,為的,不過是社稷穩固,百姓樂業。」
「烏鴉禽鳥,尚知反哺。」
「雛羊嗜乳,尚知跪地。」
「我等臣子,若不能為君分憂,豈不是連禽畜都不如?」
深深了吸了口氣,翎鈞像是下了極大決心般的,把目光落到了李素身上。
「此人,暫交你看管。」
「晚些時候,我會致信父皇,向他告知此處情景。」
「我想,以你之能,在父皇遣人來提審他之前,該是可以保證,他不會被同夥救走或滅口才是。」
翎鈞故意把醜話說在了前面。
這樣一來,縱是給李素一百個膽子,他也絕不敢隨隨便便的,把這主事滅口。
他要逼李素,逼他給德平伯李銘寫信,要逼李銘,蝮螫解腕,用一些人的命和前程,換跟他朱翎鈞的交好。
鐵杵磨針,總是需要磨杵人有足夠耐心。
一圈圈打磨。
一層層剔除。
用力過猛,只會弄傷自己的手,於所求結果無益。
針,固然鋒利。
但當真打起仗來,針,總也不及鐵杵趁手。
「殿下放心,素定竭盡所能。」
被翎鈞的話堵了退路,李素的心裏,可謂七上八下。
他不能讓這個主事說話,不然,他的手段定會敗露。
而且,據他所知,這些年,這主事沒少給德平伯府「上供」,若是……
「既然,夫人交待,讓你們把草棚開過正月十五,就按她的意思辦。」
回頭,看了姜嫂一眼,翎鈞的聲音里,滿是不悅。
「今日,天色已晚,夫人又有傷在身,你且着人,早早的收了攤子,回去聽她吩咐。」
「老將軍那裏,你自己想,怎麼向他交待吧!」
翎鈞故意提到姜老將軍。
這話,自然是說給李素聽的。
李素聽到了,就意味着,德平伯李銘也會「聽」到。
德平伯李銘「聽」到,則意味着,他會在思考,如何善了今日之事上,把參與過坑害姜老將軍的人,悉數治罪或滅口。
這,可是條長線,拋出去,必然能釣到大魚!
「謹遵三爺吩咐。」
姜嫂知道,翎鈞這話,不是說給她聽的。
但想到不久之後,需要面對姜老將軍和夫人的責備,她便忍不住塌下了唇角。
柳輕心挨打,她和立夏,責任各半。
翎鈞不與她計較,是翎鈞大度,可向來重恩的姜老將軍和老夫人那邊,她卻沒那麼容易交待。
……
日色西沉,暮霧漸起。
翎鈞糾結了半天,終決定,騎來時的馬,回良醫坊去。
顧落塵沒大殺四方,也未催促立夏回返,說明柳輕心的傷,應無大礙。
如隨他心意,他定什麼都不顧的,鑽進馬車,查看她傷勢
但現在,整個江南大營都知道,柳輕心是他未過門的正妃,為了她的名聲,他這個未來夫君,是無論如何,都不該與她同車而行的。
忍住。
索性不過一炷香的路程。
為了他們的未來,他便是心如蟻噬,也必須忍住。
翎鈞這樣告誡自己,可身體,卻不由他,拉扯韁繩的手,本能的便緊了起來。
知自家主子着急回返,立夏這有過之人,哪裏敢惹他?忙輕抖韁繩,催促馬匹,加快了速度。
「你們這些凡俗之人,真是矯情!」
顧落塵並不喜歡翎鈞。
雖然,之前時候,他做過翎鈞的「生意」。
「你欠我黑色的餅。」
「莫忘了。」
跟柳輕心又強調了一遍,顧落塵便掀開馬車的窗簾,驀地消失了蹤影。
他身法素來詭異,仿佛沒有什麼,能擋住他腳步。
他不喜走門,不喜與人親近攀談。
當然,柳輕心是個例外。
「明日未時,自己來。」
柳輕心知道,顧落塵總能聽到自己說話。
雖然,開始時,她會有種被人窺視的不自在,但時日長了,知他沒有壞心,便釋然的由了他去。
「我使人給你做黑色的餅和松露糕。」
「莫來晚了。」
「來晚了,我可就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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