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兩年便過去了。
燕山下,德福鎮。
在信息流通不發達的古代,出現了一種特殊的職業——說書人。
這個職業便如同現代的廣播員。每隔一段時間,他們攢好了許多見聞,便會在茶館等公共地方開講,把九州最新的奇異見聞編成連續的故事,向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娓娓道來。講完之後,便會收取一定的打賞費用。
雖然,這些評書先生的話大多帶有一些誇張和戲劇成分,但大多數還是基於真實事件而說的,因此便更加引人入勝了。很多人因為各種原因無法出遠門,通過這個機會,可以聽到自己不曾了解的消息,跟上外界的動向。每逢評書先生開講,大家都很捧場,茶館也必定是座無虛席。
今天,恰好便是入秋以來的第一次評書。
小茶館中,一位留着小鬍子的老先生坐在一張高高的椅子上,邊搖着那已經掉了一半的羽毛扇子,一邊聲情並茂地說着什麼。不時引得下面的聽眾叫好,喝彩聲不斷,偶爾還會有善意的噓聲。
茶館裏早已坐滿了人,不少人都直接搬着凳子坐到了評書先生面前聽。角落裏,一個披着披風、戴着兜帽的人正給自己沏茶,並用隨身攜帶的湯婆子暖手。從袖口露出的一雙手嬌軟嫩白,十指如蔥,指頭尖尖,指甲如鑲嵌在上方的貝殼,形狀完美。然而,那指甲卻不是尋常少女的淡淡粉色,而是一種潤澤的近似於硃砂的淡紅色,從側面去看,仿佛泛着金色的細碎淡光,漂亮得如同鑲了晶石一樣。
光看這雙手,便已經讓一些人有了一絲旖旎的想像——那肌膚可謂是吹彈可破,若它們輕撫在自己皮膚上時,不知會是怎樣銷魂的感覺。
老闆和老闆娘忙着招呼客人,老闆娘年幼的女兒挎着一個小籃子四處兜售小吃,此時蹦蹦跳跳地來到了這戴着兜帽的少女身邊,脆生生道:「姐姐,你要來一碟泡椒瓜片麼?兩文錢就是一碟了,很便宜!」
坐在她跟前的雁翎微微一愣,喉嚨里發出了一聲輕笑,放下了湯婆子,拉下了兜帽,朝着來兜售的小姑娘微微一笑:「好呀,給我來一碟。順便幫我把小二請來,我好讓他替我換點熱水,好麼?」
隨着兜帽的下落,露出了一張無可比擬的玉雪臉蛋,眉心一抹驚艷的嫣紅菱形印記,眉下雙眸湛湛,燦燦生輝。顧盼之間,嫵媚與風流天成。
與那淡紅色的橢圓指甲交相輝映,她的外眼角亦上揚着兩抹細細的淡紅眼線,飽滿的菱唇亦是一抹誘人的淡紅色。乍看像塗了胭脂,實際上,那抹嫣紅是從內而外透着的,水潤而瑩澤。
若說兩年前的她如一株搖一搖便能落下露水、嬌嫩而未臻成熟的花兒,是少女的清麗純美,纖柔姿曼,那麼現在的她,便已經到達了容光至盛的時候。仿佛往日裏所有的禁錮都消失了,這朵花兒在日月精華的澆灌下,終於到了盛放的最嬌美的時刻,豐盈窈窕,嫵媚天成,那熱烈而明艷的極致絕色,仿佛要把所有的風霜都傲視地踩在腳下。
那小姑娘只顧着呆呆地看着她,臉頰燒了個透紅。
雁翎揚了揚眉。
那小姑娘回過神來,忙不迭地點頭,把剛才推銷的小菜留下後,便轉身跑了,還一步三回頭。
這個姐姐……長得真好看,是她說不出的好看。以往,她只知道稱讚一個姐姐漂亮,就要說她像仙女。可是,印象中的年畫裏的仙女都是不食人間煙火、清高又冰冷的,這些詞,似乎完全不適合形容剛才的那個姐姐。這並不是說她看起來很俗氣,只是,那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好看,簡直要把人的眼珠吸住一樣。
非要找一個形容,那便是……那姐姐就像在全盛時期盛開的紅色牡丹一樣,又像是展翅翔空的朱鳥。什麼仙女在她面前,都寡淡得不值一提,讓人看也不想看多一眼。
那邊廂,評書先生講道:「話說啊,那中原武林的天霄派,可真是百派朝宗之地。與地位所相配的是,他們的弟子每一個都俠骨丹心,風度翩翩,所鑄造的佳話可不少!最近,天霄派便有了一次義舉。」
聽到天霄派這三個字眼,雁翎心中一緊。
&段日子的流竄江湖、禍害多地的採花大賊案,大家都聽過吧?話說啊,那採花大賊品味獨特,行為惡劣,專挑已有身孕的年輕婦人下手,完了之後,還心狠手辣地把人殺掉!每每都是一屍兩命啊一屍兩命。」說書先生摸了摸鬍子,慢慢地搖了搖頭,似乎也很是厭惡。
下方的人都聽得一臉驚奇:「然後呢?可是天霄派把人抓住了?」
&位茶客且聽我說——這採花賊啊,流竄了多個州,都沒被抓獲,官府也奈他不何。然而,就在他進入幽州地界,天霄派所處之山時,還未下手一例,便被擒獲了。經過審問,才得知這採花大賊背後,竟有着一個千絲萬縷的作惡團伙,專吃未成形胎兒的肉來滋補。為何採花賊要專挑孕婦下手,並且完了都殺掉?因為他要把孕婦腹中未成形的胎兒剖出,獻給背後的團伙享用!」
下方的眾人大驚失色,面露厭惡和驚恐。
&果,天霄派介入這件事後,就靠着五個弟子,一夜之間便把這個盤踞在幽州的毒瘤踹掉了。」評書先生笑眯眯道:「這五個人,大家也一定有所耳聞。尤其是這兩個人——楚逸衡、賀見霜,天霄派這兩年以來,年輕一輩里最負盛名的兩位。」
雁翎的手微微一抖,連呼吸也放輕了,幾乎想要屏住呼吸去聽,生怕聽漏了一個字,更生怕曲解了評書先生的語氣。
&為這件事情,本就在幽州揚名的他們,名氣已經漸漸傳到了九州各地,再加之兩位少俠年輕英俊,卓爾不凡,不知已成了多少心繫江湖的姑娘的春閨夢裏人……」
說書一直到了傍晚時分才結束。
茶館中的人漸漸散去,雁翎是最後走的。她喝完了那杯茶水,慢悠悠地吃完了那碟泡椒瓜片,上前給了茶錢和打賞,才披上了披風,慢慢地走出茶館。
茶館面積不大,等人煙基本散去後,茶館的老闆娘便親自下場收拾桌子,看着雁翎的背影打趣道:「剛才最後出門的那姑娘,好像經常都來這裏聽先生你說書啊!」
&板娘說得極是,我也發現了。」茶館的夥計點點頭,看着雁翎的背影,喃喃道:「長這麼好看的姑娘本身就讓人難以忘懷,她還次次都不落下,一定是很喜歡聽老先生您的說書方式吧。」
那評書的老先生摸了摸鬍子,笑眯眯地一言中的道:「這姑娘,未必是喜歡聽老夫說書。說不定只是因為心中有所牽掛,有想知道的事情,卻因為各種原因無法親自了卻,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以解相思吧。」
那老闆娘點點頭,忽然惋惜道:「那姑娘估計也是個身子弱的,這不才秋天麼,就帶着湯婆子了,還穿那麼厚的衣服,好像很怕冷一樣。」
小二收拾好了一個背簍,跟老闆娘打了聲招呼便走了。那說書先生好奇道:「這小伙子怎麼瞧這像是要上山去?」
&啊,我讓他上山去撿點乾柴。」
&聽聞,半年以前,冬雪初融的時候,燕山似乎起過一場通天大火?」
&錯。先生,你說這事兒邪門不邪門。滿山冬雪都還未消融,那麼冷的天氣,樹幹都是潮濕的,居然還能燒起來!你是沒見過燒起來的那天呀。那時候是半夜,不知怎麼的,天上突然就連續響了百餘個悶雷,一聲接着一聲,仿佛野獸在咆哮。我睡夢中被嚇醒了,連忙跑出去看,那可真是天降異象——整個天空都是銀紫色的蛇形電光,就好像游龍在飛行,近在咫尺。很快,還積着雪的燕山便燒起來了。那火呀,顏色是金紅金紅的,燒得整個天空都映亮了,天上的雲是旋渦狀的。你知道,那可是深夜!那天空居然紅得跟傍晚滿是晚霞的時候一樣。」
說起這事,雖然已經過了半年,老闆娘還是心有餘悸的。
&之後這火是怎麼滅的?」
&也是一件怪事。這火足足燒了七天七夜才停下來。因為火勢太大,咱們老闆姓當時還害怕它會一直蔓延下來,都人心惶惶的,還說是老天降罪。連官府也驚動了,把這件事報到了朝廷。聽說在火勢剛起時,蒿山派的人也曾經去撲滅過,然而也無能為力,在第六天便已經做好了撤離燕山的準備。然而,在第七天的子時,那悶雷聲忽然便停了,天空忽然下了一場暴雨,這場雨又是下足七天,那火才滅了。現在的燕山上,據說是火勢源頭的地方,憑空出現了一個大坑,還有很多抓痕。半年了,那地方現在還是寸草不生,連枯枝也燒沒了!不過,若是只到半山,枯枝倒有有一堆。」
&降異象,說不定是有仙人在歷劫呢!」評書先生笑眯眯地打趣了一聲。
老闆娘笑道:「先生可別說笑了,世上怎會有仙人。」
老闆娘的女兒跑了過來,抱住了自己娘親的腰,認真道:「娘親,世界上當然有仙人了,剛才那個姐姐不就是仙女麼?」只不過,那姐姐和別的仙女的畫風顯然有些不同。[蠟燭]
那邊廂。
雁翎腳步輕快地從茶館出來,沿路上還買了兩包新鮮出爐的藕餅,一邊吃一邊慢悠悠地上了燕山的石階。
一年半前,也就是賀見霜離開半年後,她便一直暗暗警惕着,就怕滅門事件會如期發生,不知哪天對方就殺上門來了。然而,隨着時間推移,兩年過去了,還是什麼動靜都沒有。她才漸漸肯定了——滅門事件的確被她改變了。蒿山派的人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平靜祥和地過了兩年,不就是一個有力證明嗎?
這麼平淡如水的日子一直持續着,什麼都沒變,惟獨是……那份對賀見霜的思念和牽掛從未消失過。其實也沒有到達那種誇張的撕心裂肺的地步,它只是淡淡的,綿長的。平時,偶爾和門派的人說起他,也能跟着一起打趣,看似一切如常。但是,每當看到蒿山派的人包餃子、做月餅時,每當獨自下山去那家小麵館吃麵時,甚至是去河邊洗衣服時,她都忍不住繞去那個兩人曾經一起避過雨的山洞看看。真奇怪,明明最後留下的是不歡而散的記憶,但是,她所能記得的竟全部是美好的回憶。
那個山洞依然狹窄得只能裝進兩個人,當年生過火的柴枝如今丁點不剩,屁股下墊着的稻草也落滿了灰塵,潮潮濕濕的,一看便知道很久沒人來過,空氣是沉默而緩慢的。雁翎便再沒有去過了。
而這兩年,每逢賀見霜生日,雁翎會做一碗長壽麵,自己吃下去。當然,結果是避不開拉肚子的命運。此時她才知道,當年的賀見霜吃了自己這碗壽麵,應該也是中了招的吧,虧他還吃得那麼開心。
這樣過了一年多,由於沒法離開燕山地界,她只能不斷往山下的茶館跑。隨着賀見霜名氣漸起,她每次都去聽評書,都有很大幾率能聽到和賀見霜有關的消息。
直到半年前,她才終於迎來了自己穿到這裏後的第二個大關卡——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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