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世立哪能看不出母親的把戲,轉而斥責娘子:
「蠢婦,你可知何為懷柔?」
張氏低低應道:「老爺的意思是要和平化解?」
「哼!還不至於蠢到無可救藥。」
邱家這邊計劃好了懷柔政策,可是柯楚楚並不打算放過。
有幾十個新進城的凍民得知只要在通判大人家站上一會兒,他就會給十文錢,全都拖家帶口涌過去。城外拆去不久又立上的官府粥棚里人滿為患,有了凍民們的連帶效應,邱家被堵了門。
芳姨娘把小姐的吩咐執行得真不錯,半貫錢就請到二十個叫化子為她們傳話……
難民們得高人提醒才知大榮十年無戰事,賦稅卻從未減少,聖人有云:上好貪利,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后豐取刻與,以無度取千民。
天現災事,是到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時候了。粥棚顯然不能滿足他們的基本需求,新種上的莊稼全都凍死,他們還得為這一年的生計考慮嘛。
兩個字:要錢!
不止邱家,知州家也受到同樣待遇,餘下各官府邸也有波及。
倪洵大舒一口氣,暗幸現在邱通判無心「招呼」他,不管以後如何,至少現在是安全了。他倪家鋪子賣完半庫棉花便已關張,天天窩在火爐旁數欠下的利錢,早是焦頭爛額。
......
「姨娘,你告訴姑姑,給表哥準備行囊吧,明天是上京的好日子。」
芳姨娘納悶,問道:「小姐,姨娘依稀記得您說過今年要考兩次。」
柯楚楚笑了,唯姨娘信她。隨便一句話芳姨娘都記得死死的。
「無礙,就當是他練筆了。考兩回,還真給了他倪光譽運氣,僥倖及第。」
芳姨娘嘆口氣:「表少爺若是真中了,老爺也算了卻一樁生前心愿。」又道:「如果二姑奶奶能讓他娶你,太太也能心安了。」
柯楚楚這時才知道,原身的娘是不喜歡邱家的,希望她嫁給倪光譽親上加親。心說為娘的比為父的縣令還稍有眼光,就憑邱家那樣的作派,就算柯楚楚沒有親眼見過邱子明,也斷定倪光譽強過邱。
「小姐,今天還畫畫嗎?」
「畫。」
見芳姨娘繼續昨天沒做完的棉鞋,柯楚楚勸道:「姨娘,棉鞋需不着了,今年會有大旱。你若實在閒,雪停了就用碎布編幾個裝罐子的布網兜,再叫人在牆上打幾個木釘,以後有用。」
「那豈不是今年地里一粒米也收不回?」
「能,是秋旱,在收糧之後。」
今年的夏季特別長,簡單來說就是沒有秋季。要真是春旱,柯楚楚或許現在就動身往南走了。雪旱連着來,就算朝廷有救援,也會是餓殍遍野。
柯楚楚低頭沉思:這氣候真是怪。
「小姐能算那麼遠?」芳姨娘歪着腦袋想了半天,只聽說過大澇之後必有大旱,倒是第一次聽說大雪之後也有。回頭看見小姐已經拿着畫筆在埋頭作畫了,就悄悄進到內屋找碎布去。
太太說得對,她蠢笨,認準聰明人聽話便是,多的想法別要有,這人啦,想法一多就會壞事,搞不好連命都沒有。小姐把大官都嗆得還不了嘴,肯定是聰明人。
畫了一個月,柯楚楚的老君畫相終於完成了。在放晴的第二日,叫芳姨娘拿去裱好掛在了堂中。想來也是好笑,就三百年而已,竟無人識得老君。不知前朝發生了什麼事,玄學和道教一併毀去尋不得蹤影。
不知道的,還以為堂中掛的是柯家某位厲害的祖先,不免低頭回想一翻大榮有哪位柯姓重臣或文豪。
這說的就是站在堂中的倪光譽,他要上京了,特來向柯楚楚辭行。說是告別,卻句句意在打探。才兩月罷了,他原本「了如指掌」的天仙表妹,不知從何時已經從他手掌中溜了出去,捉摸不透了。
暗道收她進房的念頭成了空想。
由此可以看出,除了柯蓉兒,倪家無人看得上柯楚楚。哪怕她當初還有婚約在身,倪光譽知道邱家不會認帳,他就坐看她鬧,坐看她掙,斷定她遲早會落入他懷中。結果……呵呵,倪光譽下意識搖了搖頭。
大妹說她是被山妖附了身,他倒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柯楚楚,之前她只是入了情魔,或者是在偽裝,意在折磨他的母親柯蓉兒。不管是何種原因,現在的她都是得罪不起的,只能討好,那份心思也必須壓下。他倪光譽志在入朝為官光宗耀祖,可沒精力為一個女人耗費心神。
「既然表妹無意與表兄話別,那我就不多打擾了。」
「請便。」
倪光譽走後,芳姨娘不免又嘮叨。無非是如果表少爺有心,她就不要記較身份之別,「下嫁」了吧。婆婆是理虧的親姑姑,上哪去找這樣的婆家。
「姨娘,不嫁也很好。」
「說什麼傻話!」芳姨娘急了,「你只是壞了腿,又不是不能生育,絕不了他倪家的後。」
......
日子過得很平淡,平靜得猶如一汪清水,無一絲漣漪。尋常人看來是無聊之極霉得長毛,但對於芳姨娘和柯楚楚來說,卻非常愜意。
一個腦子裏裝不進兩件事,眼裏只有小姐,只要小姐健康平安,她就滿心知足;一個是在地牢中被關了十年的人,早就習慣了一整天不說一句話的日子。
除了每天在院子裏射射箭,哪也不去。身體一天比一天好,箭法也趨於成熟,不說百丈之外射人眉心,射個胸膛還是可以的。
頓時,給倪光茹姐妹的錯覺就是:隔壁院子住了兩個女尼。
「姐姐,她肯定是在修煉。」
傳說妖怪都是要修煉的,它們都是活了幾百年的精怪,修煉好了妖法就要出來害人了。倪光秀急呀,為什么娘親和爹爹都不信她們呢。
倪光茹看着靜不下一刻的妹妹就頭疼:「秀兒,姐姐可能之前猜錯了。」
可不是猜錯了嗎?如果她真是妖怪,怎麼還坐着輪椅,怎麼還放任邱家翻牆取命。
「你怎麼又變?之前可把我嚇苦了,現在你又說她不是妖怪?」
倪光茹想了想,道:「我去問問父親,是不是舅舅家真有玄學古籍。」
「怎麼可能有?我聽曾祖母說前朝還有國相,國相禍民,早就把玄學書燒得一乾二淨了。」
倪光茹走到一半停下來,回來坐下說道:「算了,父親哪裏知道,他就白長了一副書生臉。」
聽倪光茹這般挖苦親生父親,倪光秀不依了:「姐姐,別忘了你是長女,要有個長女樣。王諾指不定還不如父親,他是書生又如何?」倪光秀的親事還沒着落,眼看姐姐嫁得好,要說心裏不酸是不可能的。
本來是說柯楚楚,現在兩姐妹倒起了爭執。姐姐最大的依仗就是這門親事,容不得有人說王諾半點不好,寸步不讓,一時爭得面紅耳刺。最後鬧到倪洵面前,父親向來偏愛么女,將倪光茹罵了一通。
倪光茹咬牙憋淚回了房,思道要在何寡婦那裏討回來,氣一氣倪洵。
......
三月本是踏春的時節,但是今年沒人敢去郊外,墳頭壘得四處都是,那些講究的人家,生怕招了晦氣。
收過柯楚楚頭花的老頭兒躬着腰杆兒,窩在屋檐下冥思苦想:一個月了,雪是真停了,現在總可以播種了吧?但現在不是時節呀,種什麼呢。
「仙人娘娘,您再現現身吧,告訴小老兒到底該不該種!」
至從放晴,老頭兒天一亮就去守在遇見柯楚楚的小道上,但再沒見到她。今天他不去了,仙人娘娘哪那麼容易想見就見。
村里人都望着老頭兒一家,他儼然成了風向標,誰叫他遇上了仙人娘娘了呢。他家種什麼,村人便跟着學。
若是柯楚楚知道可能會厭煩不已,確定這些人在秋旱之時又會奢望她施法降雨。道法自然,雪也罷旱也罷,都是上天的賜予,她不是神仙,她只會預測卜算,道行還差得太遠,再說她也沒修道。
別人不踏春,柯楚楚卻是要踏的。柯蓉兒的印堂冒出了黑氣,這是將死之兆。通過血親姑姑的卦辭顯示,柯楚楚今年的運勢近乎於九二(乾卦第二爻)「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可出頭但不亦太盛,此時正行在小劫之中,何不趁此契機把運勢走出來。
至於這個小劫的深淺程度,她沒辦法把握。《融相算經》是融氏祖先由血祭天再結合先人智慧匯集而成,算天算地算他人,唯獨算不了自己。藉助血情來卜算也就只到這個程度。所以,還是那句話,於情於理,柯楚楚都不可能讓柯蓉兒有事。
今天她要出去破了這個劫,還要上老君觀取回道符交給柯蓉兒。七七四十九天了,差不多有點靈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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