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半響,卻不知道如何應答,我絕不能將事情的真相講出來,於是在情急之下,腦海中蹦出一個權宜之計。
「因為——因為她已經是我女朋友了。「我伸出罪惡的食指,指向程之初。
這倒讓程之初驚訝萬分,替小曉擦淚的手突然定格下來,她轉過頭不解地望着我。
「你——你說什麼?你和她?真——真的嗎?你騙我的吧?「小曉開始變得有些語無倫次,她似乎並不相信這個事實。
「小曉,這是真的,我並沒有騙你,之初,你先上車等我好嗎?我一會兒就過來。「我裝作一副親密的樣子。
程之初看看我,又看看小曉,無奈地回到了車上。
我們就這麼面對面站着,沉默着。
「什麼時候的事?」小曉突然開口,眼裏仍含着淚。
「記不清楚了,離開你以前吧,真的對不起。」我壓低聲音說道。
「為什麼?」
我思考了半響,想出了一個連自己都難以說服的理由:「她人挺好,家庭條件也不錯。」
「哼哼,別人不了解你虞力齊,難道我還能不了解?這個理由,你認為我會相信?」小曉用一雙尖銳的眼睛瞪着我。
我不敢直視那雙正拷問我良心的眸子,於是刻意躲開了她的視線,低垂着頭,然後說出了一番絕情到底的話:「不管你信不信,這就是事實。你眼中的那個我,是以前的我!不錯,那時的我的確是非常簡單,嚮往愛情與浪漫,我單純地以為只要兩個人共同努力,就一定能創造我們所想要的一切,所以我熬夜加班,絞盡腦汁地工作,可事實又怎樣呢?我們都沒有認清現實究竟有多殘酷,在這座壓力大得幾乎令我窒息的城市裏,我找尋不到一絲安全感,沒有車,沒有房,得不到別人的尊重,看不到自己的未來,你知道我活得有多累嗎?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讓你跟着我一起受苦。」
「可,我並不在乎這些,再苦再累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能跟你在一起,我就已經很滿足了——」小曉抹着眼淚堅定地說道,眼神中裝滿了憧憬。
「可是我在乎!」見小曉仍舊痴戀着這個懦弱的我,我開始變得有些狂躁,不知由哪生出的憤怒,竟令我情緒失控,大聲對她嚷道。
小曉像是一隻受驚的小鳥,用充滿驚恐的眼神呆呆地望着我。她真的是嚇壞了,她的確是嚇壞了,畢竟我從未在她面前表現出如此暴怒的一面。
我知道自己的情緒有些反常,我更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反常,這段時間以來我強顏歡笑,用盡所有能耐力圖將小曉從腦中排空,為的是不讓自己那麼痛苦,可就是這個刻意遺忘的過程,卻超越了痛苦的本身。為什麼我會落得如此下場?為什麼那個無可奈何的人偏偏是我?為什麼一定得是我去剪斷那根情絲?它連接着我們彼此的心房,不論剪斷哪一頭,都會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楚。如此說來,我便是給自己找足了情緒失控的理由。可,無論有多麼無奈,無論有多麼委屈,無論有多麼痛苦,我都不應將這暴露的一面展現給小曉,她僅僅是一個女人,甚至僅僅只是一個孩子,不應再受到任何驚嚇。
我嘆了口氣,然後壓低聲音緩緩說道:「從小學開始,我就受夠了太多的冷嘲熱諷,他們笑我是農村人,笑我穿着遮不住腳踝的褲子,笑我踩着打了無數補丁的鞋子,笑我是個只知道讀書,不懂得生活的土包子。但當時的我卻並不在乎他們的看法,我自信滿滿地認為,只要自己能考上大學,過去的一切陰霾便會永遠揮之而去,我將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可事實卻並非如此,那些嘲笑過我的人,他們並沒有我想像那般沒落,相反,而是頂着家庭的光環,仍舊站在我這等出身貧賤的人頭上。而我,已經被打上了下層社會的烙印,註定永遠也翻不了身,而唯一的出路,則是找到一個能改變我命運的人。」說到這,我轉過頭面對程之初的方向。
「難道你離開我,就因為我給不了你這一切?」小曉仍舊懷疑地問我道。
「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最重要的——是——是你已經剁過一次胎,而程之初,她,她仍是,仍是一個處女。」我找出了這樣一個荒誕得令自己作惡的理由,如此荒唐,全然沒考慮到這句話對小曉的傷害究竟有多深。
「好了,不要說了,我懂了!」小曉用一種極度陌生的眼神盯着我,那是我從沒見過的眼神,它透過我的瞳孔,一路披荊斬棘,直逼入我的心臟,拷問着我的靈魂,令我羞愧萬分。
「其實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見如此症狀,我準備挽回點什麼。
「不要說了!我懂了!」小曉幾乎是朝着我嚷叫着,那聲音驚擾到了路邊的行人,紛紛將焦點聚集到我們身上,讓整個場景陷入尷尬的境地,而我們,也進入了深度沉默之中。
好一會兒過去後,小曉長吁了一口氣,冷靜地說道:「不好意思,我失控了。「
我找不到應對的言語。
」好了,我已經找到自己的答案了,你走吧。」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是閉上的,聲音嘶啞,那絕望的表情壓抑得讓我無法呼吸。
「小曉,我——」
「滾——!」小曉在喊出這個字的時候,那幽邃的眼眶中滲出兩道絕望的液體。
我知道,當下的場景,再多說一句話,都是百害而無一利,我只能趕緊讓自己消失,或許這樣才能減輕小曉的一絲痛苦,於是我轉過身,頭也不回地來到程之初的車上,緊緊地關上了車門。
「開車!」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強忍住的淚水,卻總會在程之初的車內發泄一通,那一刻,堅硬的外殼已無法包裹住內心的悲傷,我將頭埋進雙膝之間,哭得聲嘶力竭,悽慘至極。
程之初猶豫着啟動了汽車,我不敢抬頭,不敢再看小曉那張絕望的面孔,更害怕她發現我這張淌滿淚水的臉。突然間發現,原來在不知不覺之中,我已戴上了一張可悲的面具,用它來哄騙着自己最愛的那個人。
「這麼做,值得嗎?」不知道走了多遠,程之初突然輕聲問我道。
「不值得,可,我別無選擇。」我無奈地回答道。
「哎——」她長嘆了一聲,那嘆息中包含了太多的東西,令我無法完全解讀。
「對不起,剛才實在是沒辦法,才把你牽連進來。」我向她道歉,事先沒經過允許,竟令她無緣無故成為了小曉的敵人。
「沒事,只要她能真正走出來,即便視我為敵,我也並不在乎。」
我對程之初點點頭,為自己能有如此一位善解人意的朋友而感到欣慰。
或許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我親手斬斷了與邱小曉之間的最後一絲可能,從此以後,那個貼着「虞力齊「標籤的邱小曉徹底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她已被我埋進了某一個時光段,與我所在的現實世界相平行,只不過,我們再也無法重合。
那天晚上,程之初讀懂了我的憂傷,留給了我一片空間,讓我獨自呆在房間裏,沒有任何打擾。
我吮吸着香煙,目光呆滯地望着窗外。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了那一小片天空,那是一片專屬於我和小曉的天空,只能從屋內的某個角度才能看清楚地看到,那裏曾被各種顏色塗抹過,有晴朗的藍色,有陰雨的灰色,有佈滿星光的黑色,也有雨過天晴的彩色。總之,它積攢了太多專屬於我們的故事,如同一台浩瀚夜空中的時間機器,拽着我回到過去,去細數那曾經的點點滴滴。
突然,一陣冷風從窗外飄過,澆滅了我食指與中指間的煙頭,那份寒冷如此猖狂,竟令我打起了寒顫,胸部也感覺一絲冰涼。
不對,胸腔外明顯有一樣東西正散發着冷氣,那絲絲寒意直穿五臟六腑,令我痛惻心脾。我趕緊伸手觸摸,卻拽出了那件冰冷的銀器,不錯,那正是小曉曾送我的銀質新月,差點忘記,原來我一直將它掛在胸前,她說這是巨蟹座的幸運護符,一定會帶給我好運,可如今,捧着這件冰冷的東西,我卻絲毫感受不到它給我的幸福,唯一存在的,也只不過是一段壓縮後的記憶,不知會在哪天會被徹底打開。
那一段時間,我過得特別不好,整日稀里糊塗,工作上精神分散,懶散不堪,生活中丟三納四,毫無激情。仿佛對塵世間的任何東西都失去了興趣,而腦中殘留的那段與邱小曉的記憶,則是唯一能觸動我脈搏的東西。幾個月時間,邱小曉如同人間蒸發一般,再無音訊,我既希望打聽到關於她的零零碎碎,卻又不敢正視有關她的隻言片語,如同一個矛盾體,在做永無止境的自我掙扎。
如果說一直拖延是在等待一個結果,那這場拖得幾乎疲憊的感情,終於找到了一個屬於自己的落腳點,我的計劃進行得非常順利,經過痛苦的煎熬,甚至已經成功。
三月中旬的一天,周末,我在家完成落下的工作,程之初在一旁專心地看着電視,突然,門鈴聲響起,我肯定地以為又會是物業,畢竟長久以來這所大房子幾乎無人拜訪。
當我打開門的那一剎那,兩張猥瑣的臉出現在面前,其中一個手拖着頭,身體呈45°角依靠在門框上,嘴裏叼着一支紅色玫瑰,好一副風騷放蕩的表情,另一個則站在他身後,面貌猙獰,雙手手臂交叉,擺出十字,毫無疑問,他所模仿的正是那傻缺腦殘凹凸曼的造型,兩個人神態交相輝映,一個瘋子,一個傻子,仿似天造地設的傻缺二人組。
如果你不仔細區分,還真會以為小區內奇葩盛行。當然,不用我多說,或許大家也已經猜中到訪的人究竟是誰,這世上還會有比羽凡和墩子更二、更神經質的人嗎?
那嘴裏叼着玫瑰花的人正是羽凡,他裝出一副嫵媚、妖嬈的樣子,向我拋着令人作惡的媚眼,而身後的墩子則始終一副僵硬的凹凸曼動作,跟個傻瓜一般。
「喲——,公子,多日不見,都不認識奴家啦?「羽凡伸出放蕩的右手在我胸前摸來摸去。
「好你個小怪獸!讓俺找得好辛苦,接招吧,我要代表銀河消滅你。「墩子突然從背後抽出一支鞭子,在地上重重一甩,發出噼啪一聲,然後用**地表情看着我。
多日以來積攢的愁緒,在那一刻突然得到釋放,隨之煙消雲散。瞬間明白,生活中本就渲染着憂愁,而有這麼兩位腦殘在身旁陪着,點綴着生活的樂趣,那也果真是一大幸事。
「你——你們怎麼來了?「我驚訝地問道。
「你走到哪裏,奴家當然就得跟到哪裏了。「羽凡扮起女人來,與那高健簡直不相上下。
「快進來吧,是我通知他們的。「程之初走過來笑着招呼道。
我們一同走到沙發坐下,那倆腦殘這才恢復了正常。
「**上哪兒去了?這麼長時間,一點兒消息也沒有。「羽凡用正經的語氣罵我道,這也怨不得他,我悄無聲息地離開,根本沒為他們作任何考慮。
「我——我——「我吞吞吐吐,沒作任何準備,所以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程之初趕緊幫我解圍:「哎呀,不是跟你們倆說了嘛,公司在埃塞俄比亞有個項目,讓力齊去那邊學習半年。「
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她早已幫我佈置了謊言。
「那**臨走時也該通知我們一聲啊。「墩子憤憤說道。
「公司臨時的決定,走得太匆忙,誰也沒告訴。「我也開始為自己編織起這個謊言。
「那過去以後,總得給咱哥倆倆通個電話吧。「羽凡追問道。
「你知道的,我的英語本就一塌糊塗,在那邊連自己的生活都難以自理,更別說電話了,所以——「我解釋道。
「胡扯,這都是藉口!「羽凡罵道。
「羽凡君,我是非常誠懇地在向您做檢討,求您寬恕我的罪行,蘇米嘛什!「我模仿着日本女人的動作,深深鞠下一躬。
「大佐閣下,看來這傢伙果真是個良民,我們大日本皇軍大大滴冤枉他了。「墩子趕緊咧着嘴,裝出一副日本軍人的囧樣。
「嗦嘎!你滴,良心地,果真大大地好?「羽凡立即攪和進來。
「羽凡大佐,天地良心,天皇可鑑啊。「見此狀況,我再次深鞠一躬。
「敢騙我們,死啦死啦滴!既然如此,那看在天皇陛下的面上,我們滴,原諒你了!「
羽凡總算不再計較此事。
「哈伊!感謝大佐,感謝大佐!「我趕緊跪下,將額頭貼緊膝蓋,雙手撫着地面,表示最崇敬的感謝。
「瘋子們,差不多得了哈!「程之初實在看不下去了。
「哈哈哈「
想不到多日不見,大家也並沒有太多變化,仍舊一樣肆無忌憚地瘋狂,那些煩惱,那些痛苦,在此刻已全然不知所蹤,即使是天塌了下來,也阻擋不了我們此刻的瘋狂。那感覺如此親切,就如同回家一般,讓我這顆飄蕩了半年多的心頓時安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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