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初的時候,鄭貫忠候在殿外有些着急。
坤寧宮裏那邊的管事太監,剛給他回報說皇后娘娘已經起了。
走下殿外的玉階,繞過白玉欄杆側面,遙望坤寧宮那邊的確是已經亮燈。
招來小太監:「什麼點兒了?」
「回鄭公公,已經寅末了」。
煩躁的打發小太監回原來的崗位。
鄭貫忠走到柱子陰影的地方,靠近高籣窗,貼上幾分,聽着殿裏的動靜。
還是沒叫起啊。
又走開幾步,連連不時的往殿裏那高五丈的巨大紅漆番蕶雕山崖鶴山的次間殿門。
雖然也看不到什麼。
皇上的寢宮還隔着好幾個殿門呢。
他這是忍不住着急啊。
等會兒皇后娘娘就過來了,大婚後,第一次去給太后請安,叩茶。
皇上這次不會在皇后娘娘面前不給太后臉面吧。
應該不會。
雖然作為皇上的貼身大總管,他很清楚皇上和太后冷淡的關係。
可是除了像他這樣皇上心腹都是不清楚的。
沒看到慈壽宮裏每天宮外都有宗室夫人和命婦們覲見嗎。
太后在朝中還是比較有體面的。
不提鄭貫忠在着急的撓心傷肝的。
龍床的明黃繡龍騰九重花紋的帷幔里,明耀每天很準時的寅末卯初就醒了。
看着在他臂彎里睡得安安靜靜乖巧的像只小貓似的一團雪白軟玉,
好一會兒。
輕輕的把胳膊拿開,小心的托着她的後腦勺,把軟枕墊在她枕下。
孟言茉淺眠,但是她被明耀折騰的太累了,剛睡着沒一個多時辰,
明耀又這麼輕微的動作,她只是微微的皺了皺瓊鼻,就抱着軟枕睡了,連調換睡姿。翻身伸胳膊的動作都沒有。
明耀看着她,眼中閃過疼惜。
要養成這樣在夢中都不變的睡姿,她曾經受過多嚴苛的教養。
世家女子,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連睡夢中的姿勢都是被嚴格要求的。
孟言茉前世身體不好,在孟家又不受重視,也沒有在這方面被嚴格要求過。
這一世,被訓練成這樣。還都是孟公茂派的那幾個教養嬤嬤的緣故。
孟公茂嫌她長得不夠大氣端莊,他本是打着把孟言茉送給明耀的主意,
又覺得丟了孟家的體面,因此讓那幾個嚴苛的教養嬤嬤除了給孟言茉洗腦為家族犧牲的大義外,
對孟言茉的吃穿住行嚴苛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簡直是拿着尺子標註一樣標準。
萬勿使她「顏不夠,行來湊」。努力朝「標準閨秀」的路子上扭過來。
效果是喜人的。
可不是嘛,如果一個人在睡中,稍微錯點姿勢,睡得正睡。猛不丁的被戒尺來這麼一下子,
估計誰也不敢睡了。
孟言茉當初是被要求的長達一個月的時間,每天只能迷迷糊糊的睡一個多時辰。
要不是她有養顏養身的方子,恐怕早熬成黃臉婆了。
就這樣在那幾個教養嬤嬤的訓練下,這睡姿是刻進了骨子裏,幽幽靜靜似睡蓮散香。
明耀坐在床邊,手掌輕撫開她臉頰上的發縷,
她知醫理,應該明白這樣的一動不動的睡姿對血液環流,於身體並無好處。
卻還被養成這樣的睡姿。
可想。她在孟家時是過的多小心慎嚴。
明耀想到這,就對孟家很不喜。
也不記得,當初他第一次見到孟言茉時,聽她說話。便知孟家內宅的私齪。
當時還不放在心上,有世家內宅皆如是的輕屑一閃而過。
毫無多顧的打算。
現在倒是後悔,沒有早些把她從孟家給撈出來。
明耀也沒有叫內侍,自己洗漱一番,更了衣出來,就見到殿外正小心向蔣暖清回着話的鄭貫忠。
「朝事繁忙。東南又出了緊要事,和大人們朝議了許久,皇上才歇下沒多久呢,
皇后娘娘要不去瀙安殿坐坐,
剛打春兒,這郁了一個寒冬,吃的都是囤的蔫悶菜,
御膳房裏新從菜農那擇摘的酸甜白皮紅芯兒的水蘿蔔,
有孩兒胳膊粗肥,
個頂個的甜汁脆爽,拌上芝麻,香醋,香菜,也不需要其他的佐料,
沒的折了鮮香,
就這麼一碟子小菜,保管娘娘早上能多吃個餅,
皇后娘娘要不要嘗嘗?
奴才這就去御膳房裏傳膳。」
冬季蔬菜瓜果民間缺食,的確是囤的蔫悶菜。
但是皇宮御膳房是什麼地方,就算全國就那麼幾畝是用着昂貴的透光綢蒙着的蔬菜瓜果大棚,
用幾步一個專人專門看着火盆旺盛,控制着棚里的溫度,讓這些四季都在反季的瓜果蔬菜正常的開花結果,
也是全供着御膳房的。
所以鄭貫忠這些話,只是為了顯示這開春兒的水蘿蔔多麼新鮮,
把皇后先帶去瀙安殿的打算。
皇后等在皇上寢宮外,這不好看又不好說。
畢竟別人不知道,鄭貫忠是知道的啊。
皇上這才大婚,新婚之夜不在皇后宮中,這好不容易現身了,一天一夜,連皇后兩個字都沒有提起過。
鄭貫忠是想幫襯說兩句美言,提醒下皇上,皇后還在宮裏等着呢。
可是自從衛將軍從泰乾宮出來,他瞅了下皇上的臉色,
借他三斤膽子,他也不敢多嘴說其他的話啊。
倒是有人敢說,
可是福臻公主自進了寢宮就沒出來,
鄭貫忠覺得他早晚會得心臟病猝死的。
這御前總管的差事,壓力太特麼大了。
上面的都是祖宗,就他一個小蝦米,啥都不敢說,
偏還要替皇上擋下眼前的主子娘娘。
這夜不夜,晨不晨的時候,
皇后和公主要是在皇上的寢宮裏相遇了,
這是哪一出兒啊!
反正鄭貫忠總覺得。得伴着雷鳴電閃才相得宜。
蔣暖清右手帶着金色鏤刻花紋的長長護甲的手指摸了摸左手護甲上的花紋,
看着鄭貫忠微笑道:「既如此,讓皇上多休息會兒才是,
聽公公的話。本宮倒是覺得餓了,這醋溜蘿蔔絲兒,可真是想了一個冬天了呢,
要是在瀙安殿裏多吃了嘴,耽誤些許時候。鄭公公可得替本宮在皇上面前稍微描補下」。
「娘娘真是抬舉奴才了,奴才哪有那麼大臉面」。
鄭貫忠趕緊擎起胳膊,讓皇后娘娘的玉指輕輕落在他湖藍繡葛補紋的袖子上,在前面帶路,就欲去偏殿。
心想,這皇后娘娘真是這宮裏第一慈惠人兒,自己那番話也實有牽強。
皇后娘娘還竟像真相信一樣,還順便的暗示他,
到時候,要是到慈壽宮有些微的晚了時辰。不要說皇上的原因,只說是她貪食早膳。
真真兒的母儀天下之寬廣心胸氣量。
蔣暖清身邊的寶笙不樂意的甩了下帕子,
小姐就是怕晚了時候,又怕肚子空腹萬一傳出一兩聲不雅,在皇上面前失了禮,
在醜末的時候,就起身,還強迫自己吃了幾塊點心。
小姐從來不在夜間食,早膳要到巳時才有胃口,剛才就差點吃吐了。現在又要跟着這太監去用早膳,
難道宮裏的人吃飯都這麼早嗎!
卯時吃早飯算不得早,只是蔣暖清在家受寵,雖也是嚴格的教養。
但是陰氏覺着小女兒在家中閨閣時,就是要睡飽吃好,那些規矩只是現在學了,等到婆家時撐場子給外人看的。
所以對蔣暖清也不刻意的要求早起,晨昏定省的。
只隨她吃好睡好後,跟着教養嬤嬤。女先生等學習。
蔣暖清也沒有被慣出驕縱脾氣,倒是家裏那些教養先生們的功勞和她自己的脾性關係了。
「鄭貫忠」。
明耀出了殿門,聽了這兩句話,倒是對蔣暖清觀感稍變。
他幼時聰慧,性子又張揚,狠狠的得了上書房翰林的誇獎,把他的皇兄皇弟們都壓下後,
又和當時的大儒楊志恆鬥文,
以那一篇《春秋九辯》華麗駢賦,寓哲思與辭藻中,引古今通典上千冊,PIA,PIA的打臉楊志恆名揚士林的《吊袁解賦》,
始戰成名,睿親王的天才之名傳遍大明。
他那時六歲,正貪玩,沒事的時候,愛躲在殿裏的裙板,香鼎後偷聽父皇和大臣的談話,
因此和武帝議事的翰林大臣倒是閒時說到京里的另外一名和睿親王對應的才女,
說是護國公府的大小姐,閨命喚暖清,小字顏卿,小小年紀就精通女紅針織各種繡法,還擅長茶藝香道,
最難得的是像男孩一樣,對時政經文也還能小兒無莽畏的和院裏的經史們辯解一二。
那說話的大臣,明耀是認得的,正是他五經先生的同門師弟,翰林院的經歷賈緣。
記得他當時在裙板後罵這賈緣是老臭蟲,竟然拿個女孩子給他做比,
簡直是對他的侮辱。
後來他還圈了個套把這賈緣攆出了翰林院。
那賈緣臨走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的前途正一片大好。
護國公帶着他的小女兒扮成個小子來翰林院找本書,無意的就和他說了兩句他小女兒的事。
他心領神會,還特意找來同僚,逗這小女孩說兩句話。
好叫才名傳出去,
竟不想這小女孩真是個有學問的。
賈緣這才似無意在明武帝面前提起了這個叫蔣暖清的女孩。
不過賈緣既然都把閨名和小小的女孩竟然都有字了,可想,護國公是對她這個女兒的看重,
竟然是想配給他的小七的,
明武帝不知道護國公這是在作什麼妖兒,就沒有理會。
明武帝當時雖然最愛的兒子是明耀,但是還從來沒有打算過要給他找個顯赫有內學識的正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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