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看着許小花問道:「你父母是不是經常打你?」
許小花死死地咬着嘴唇。
她不說話,我就繼續問。因為沉默也是回答。
「他們是不是打你打得特別重?」
許小花:「……」
我便再去問徐金龍:「你跟她是一個村的,總該知道一些吧?」
徐金龍驚得有點兒手足無措:「我……我知道什麼?」
我呵地一笑:「你們那個村子才多大,東家有事,西家馬上就知道。她父母有沒有打她,你會不知道?」我知道我的態度很不客氣,但沒辦法,對着徐金龍我就是客氣不起來。
想讓我改變對他的成見,他還需要太多的努力吧。
徐金龍:「打是打過,但是……這有什麼好說的。誰還沒被打過。」
我眼睛一挑:「你也被你爸媽那樣打過?」
我賭一張毛主席,肯定沒有。
徐金龍抿了抿嘴巴:「那也是以前了,現在她爸媽已經沒有了吧?」
許小花反正就是不說話。
我想了想,忽然走過去一把抓住許小花的右手,三下五除二地捋起她的袖子。許小花一點兒防備都沒有,等她反應過來,我已經把她右手的袖子捋過了胳膊肘。
就聽幾個女生驚得倒抽一口涼氣。
許小花連忙掙脫我的手,一把扯下袖子。
但是大家都已經看清了。
她的手上都是大塊大塊的淤青,有的是青色的,有的是紫紅色的,還有一些新鮮的疤痕。一看就知道,不是一次挨打的結果。
人在挨打的時候,會抬起手抵擋,特別是慣用手。你們好好回憶一下,是不是每次受到衝擊時,哪怕是強光的照射,都會馬上條件反射地抬手阻擋?右撇子肯定第一時間抬右手,左撇子肯定第一時間抬左手。
「身上應該還有,」我說,「一定更嚴重。」
氣氛頓時冷下來。
樓上樓下都傳來下課的喧鬧,只有我們站着的樓道里,安靜得不像話。
譚老師的眉毛皺得緊緊的,問我:「裘家和,你怎麼知道的?」
我:「我老覺得許小花還是有點兒不太對勁兒,可是徐金龍、姚廣強他們都已經沒再欺負她了。我也是靈機一動,問了她一下,結果……」
譚老師半信半疑地看看我。但我現在在他眼裏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初中生。所以雖然有疑惑,但很快就流星一樣地逝去了。
可真實的原因當然沒有這麼簡單。
這都要多虧了曹俊。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曹俊還在震驚中,他恐怕是頭一次看到父母可以在孩子身上留下那麼可怕的傷。
那時候曹俊沒心沒肺地說,許小花帶的雞蛋少了點兒,說起他鄉下的親戚們帶起自己種養的雞蛋和菜是多麼慷慨。我一下子想起來,許小花家在農村里也許算不得富裕,但也絕不是貧窮。幾個雞蛋對她來說是太少了。
如果是她父母同意了的話,她怎麼可能只帶這麼幾個?
更合理的解釋就是,她沒有經過父母的同意,是自己偷拿的。因為是偷拿,所以才不敢拿太多,怕被父母看出來。
而在下一個星期,她又回去時,偷拿雞蛋的事還是敗露了。也許是因為和我說過的一樣,她想再多帶一些雞蛋和曹俊他們,偏偏被父母看見了,或者他父母的數學比她想像中的好,剩下的雞蛋數着數着就發現不對,專等着她回去呢。
總之,她被父母暴打了一頓。這才是導致她腦出血的真正原因。
從這一點上來說,項全真是冤枉的。他那一巴掌太不走運,正好抽死了已經腦出血多日的許小花。
這才是許小花被打死的真相。
許小花是為了給我拿雞蛋才被自己的父母打死的。
可是我明白得晚了。許小花已經從家裏偷拿過雞蛋了。我必須阻止她這個星期回去……不然,她依然是死路一條。
不,不只是這麼簡單。還是得想辦法,不讓她的父母再對她動手。
否則就算躲過這一次,以後呢?
為了幾個雞蛋就可以把女兒往死里打,還有什麼不能成為他們動手的理由?
「譚老師,」我一把抓住他,這回真要依靠老師的力量才行了,「我們得救救她。不能再讓她過這種日子了!」
大家都有點兒懵了。譚老師也有點兒愣地看着我。
「我會跟她班主任說的,」他說,「讓她班主任去家訪,或者再把她父母叫來,好好談談。」
我突然心頭火起:「談談談,就知道談!」一股腦地大喊出來,「光是動嘴有個屁用!人都快被打死了!這是虐待,你懂不懂!」
我一口氣吼完,大家不光是懵的,都有些被嚇到了。文麗他們一個一個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樓上、樓下似乎也有學生聽到了,探頭探腦地向我們看來。
譚老師抿緊了嘴,臉色不豫地看着我,但是眼睛裏也有驚詫。
「虐待?」他冷冷地問,「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叫虐待?」
反正說都說了。我真是受夠了扮演一個黃毛初中生了。
「何止是虐待,」我咬着牙說,「這都能算故意傷害了!」
譚老師看着我的臉色又變了。
至於同學們的臉色,我更是無所謂了。
「但是在我們國家,家庭成員之間的故意傷害是很難成立的,」我說,「能算個虐待罪就不錯了。」
我索性把法律知識普及完:「虐待罪,是指對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員,經常以打罵、捆綁、凍餓、限制自由、凌辱人格、不給治病或者強迫作過度勞動等方法,從肉體上和精神上進行摧殘迫害,情節惡劣的行為。」
我一把拉過許小花,再次捋起她的袖子。這一次,連另一隻手的袖子也捋起來。
不出我所料,另一隻手上也一樣,佈滿了青紫深淺的傷痕。
「譚老師,請你好好地看看,」我儘量讓自己保持平靜,「這些傷還不夠惡劣,還不算虐待?」
許小花沒有掙扎了,只是低着個頭,任由我拉着她的手。
上課鈴聲突然響起的時候,我們都看到她哭了。
譚老師說他要好好考慮一下,讓我們先回去上課。
我一天課都不知道上的什麼鬼東西。曹俊他們幾次想跟我說話,也沒說成。
第二天,某次課間的時候,有個同學走來告訴我,譚老師讓我去辦公室一趟。
曹俊他們看看我,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反正先一個人過去了。
譚老師就在他的辦公桌前等着我,看我直挺挺地站在那兒,還拉了一張椅子叫我坐下。我想說不坐,但轉念一想,別人給你臉的時候千萬別不要臉,便還是坐下了。
「我已經跟許小花的班主任談過了,」他輕聲地說,「他也對這件事很吃驚。」
然後呢?我只想知道你們會拿出什麼措施來。
譚老師大概也看出我在想什麼,便微微地翹了一下嘴角:「我們已經聯繫過許小花的父母了,想讓他們過來一趟。」說到這裏,也有些無奈,「但是他們說沒時間,有什麼問題讓我們直接處理。」
我毫不意外。
譚老師:「所以,我們決定這個星期天陪許小花一起回去,直接家訪。」
我抿了抿嘴唇。就算我那天咆哮過了又有什麼用,依然只有這些沒有新意的套路。
譚老師:「滿不滿意,現在都只能這樣。難不成還能去報警嗎?」
我:「……」
譚老師:「就算報警,你以為警察會管這種家務事?」
我小聲地道:「這不是家務事。」
譚老師:「我知道。法律也這樣說,但是有多少人在這種事上會按法律來?」
這我沒辦法反駁。我自己也是做警察的。我說的是道理,譚老師說的是現實。
見我有點兒騷眉耷眼,譚老師放緩了口氣:「也許再過個十幾二十年,社會會發生改變,人們的意識也會進步。到那時,你去做警察吧。」呵呵一笑,半是認真半是玩笑,「你這麼有正義感,不做警察多可惜。」
我:「……」老譚,我現在真是警察。
說着,譚老師又嘆了一口氣:「但是現在,只能一步一步來。我和許小花的班主任一起去,起碼也能讓她父母明白,這件事不是沒人知道,也不是沒人管的。不能讓他們想怎麼打就怎麼打。至少也得讓他們有點兒顧忌,這還是做得到的吧?」
我:「……嗯。」
「另外……」譚老師又說。
我一下子抬起頭來,還以為他就這點兒辦法了,沒想到他還有「另外」。
譚老師:「我跟校長也談過了,能不能把許小花的食宿費減免一些,當然最好是全免。這樣她的開銷可以降到最低,回家的次數也就跟着降低。只要跟她的父母接觸少了,也花不了他們幾個錢,情況應該也會得到緩解。」
「說到底,他們還是許小花的父母……」
譚老師抿了一會兒嘴,淡淡地道:「就算他們做錯了,又不能真把他們怎麼樣。惹不起,總能躲得起吧。」
我微微一驚,很是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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