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吵醒她,就想靜靜地看她一會兒。卻沒料到她好像感覺到我的眼光似的,睫毛抖了一抖,便睜開了眼睛。
「家和!你醒了!」姜玲驚喜極了。
我勉力沖她笑了一笑。
姜玲連忙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鬆了一口氣:「總算退燒了。」
一會兒,門外響起一道急匆匆的腳步聲,老太太也進來了。
「醒了,」她過來一屁股坐在床邊,第一個動作也是伸手來摸我的頭,「燒退了沒有?」
姜玲忙道:「媽,已經退了。」
老太太不放心地摸來摸去,自己確定是退了,才鬆一口氣。又問:「餓了吧?媽給你燉了魚湯,再打個荷包蛋?」
被她這麼一問,我肚子真咕嚕咕嚕響起來,是挺餓的了。便點點頭。
眼看着老太太又急匆匆地跑出去給我打荷包蛋,姜玲便先扶我坐起來。
「這次燒得挺重的,」姜玲說,「一會兒高一會兒低,都第三天了。」
我嚇一跳:「這麼久?」
姜玲:「是啊。我跟老闆連着請了兩天假,還好今天你終於醒了。」
我忙問:「我怎麼回來的?」
姜玲:「是鄭大哥背你回來的。」又問,「對了,你深更半夜地怎麼跑到鄭大哥家裏了?」
深更半夜的……
我突然想起來了,譚老師!我連忙掀開被子,往地上跑。兩隻腳剛着地,就一陣發軟,虧得姜玲扶我一把。
「你幹什麼?」姜玲擔心地責備,「剛退燒,還不老實待着?」
我哪還待得住。我得去看譚老師。我還沒有通知他的家人。姜玲攔也攔不住我,只好跟着我一起跑出客廳。老太太在小廚房裏看個正着,忙也趕出來。
「你這又是幹什麼?」
我頭也沒回地道:「有急事!」胡亂套了鞋子就開門。
老太太連忙上前一把抓住:「不行。什麼急事都得放一放。」
我只好告訴她:「譚老師去世了!」
老太太一驚,鬆開了手。
姜玲趕上來抓住我:「那你也得把衣服穿好!好不容易退燒,再着涼怎麼辦!」
我只得站住腳。姜玲回房裏抱了我的衣服出來,我胡亂地往身上一套。姜玲又說跟我一起去。我說算了,我不過發個燒,你就老是請假,再請老闆那裏也不好看。老太太惦記着我還沒吃東西,我叫她別擔心,這麼大個人不會餓死的。
路上我一打電話才知道,譚老師的老婆、兒子、兒媳,連同剛滿月的孫子都一起回來了。是一個叫周海的警察通知了他們。
等我趕到譚老師家,靈堂早已擺好。弔客擠得滿滿的,花圈也排得滿滿的。在擁擠的人群里,我看到了曹俊、董曉霞、許小花,連陳學文也來。他們也看見了我。
我們幾個站在一起,卻是一陣沉默。
前幾天,我們剛剛聚到一起,是因為我和姜玲的婚事。沒想到這麼快,我們又見面了,可是這一次卻是因為譚老師的喪事。
許小花的眼睛都哭腫了。她的眼睛本來就是一條縫,現在腫得直接睜不開了。
我這才知道,這麼多年,譚老師一直都很關心她。她高中的學雜費,她父母有時給有時不給,多虧了譚老師填塘。高考填志願,也是跟譚老師商量的。譚老師每個月都給她寄生活費。
對許小花來說,譚老師真的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那些人,怎麼下得了手的。」許小花哭着說,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要對一個老人家下手?」
曹俊也通紅着眼睛,憤憤地道:「他們從小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大家都已經知道了,是姚廣強那群人幹的好事。
我嘴裏直發苦。一路趕來,我仍是粒米未食,滴水未進。胃裏一陣一陣地翻着又酸又苦的粘液。
許小花哭着說:「如果早知道會害死譚老師,我情願死的人是我。」
我登時愣住。胃裏猛地一翻,再也沒忍住,我真地吐出了一口酸水。
大家嚇了一跳。不光陳學文他們連忙扶住我,就是周邊靠得近的幾個客人也吃驚地看過來。有一個客人還特意讓了位置給我。陳學文和曹俊看我還要吐的樣子,連扶着我去坐下。
董曉霞和許小花抱在一塊兒勸道:「別瞎說了……別讓譚老師走了,都不安生。」
許小花抱着董曉霞真哭:「我說的是真心話。如果不是為了幫我,譚老師怎麼會被他們記恨。」
我又乾嘔起來,但連一口酸水都吐不出來了。我本來就沒吃沒喝,剛剛已經吐了酸水,哪裏還有東西可吐。
陳學文、曹俊一連聲地問我怎麼了。
我搖着頭,說不出話來。
許小花只是無心的。
她絕不會想到,她剛剛所說的那些話,對我來說是多麼大的打擊。
你們都沒有錯。
錯的人是我。
我現在終於明白,鄭曉雲拿走青銅鑒時,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了。
一個人有點兒天真,是一種美德。可要是太天真,就是一種罪惡。
從譚老師家出來,我竟然很是迷茫。這偌大的城市,我竟然不知道要去哪裏。我的朋友們,我的父母,我的戀人……他們沒有一個人知道我發生了什麼。我也無從去讓他們明白。
我很茫然地低着頭,只看着自己腳前那巴掌大的路,不停地向前走向前走。
最後竟然又停在了鄭曉雲的家門口。
回過神的一剎那,我自己也驚得一跳,趕緊調頭往回走。
還沒下幾級樓梯,就看見鄭曉雲背着他的那隻黑色旅行袋走了上來。我們兩個同時愣住。我站在上面往下看着他,他也站在下面往上看着我。
「你怎麼又來了?」他問我。
怎麼一開口就問我問題?我現在頭昏,真不想動腦子。我頭真昏……
我最後記得的,好像是鄭曉雲一聲輕輕的驚呼。
這回睜開眼睛,我沒回到自己家裏,就在鄭曉雲客廳里的沙發上躺着。客廳里濃濃的都是煙味。嗆得我咳了兩聲。鄭曉雲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手上還拿着一根煙,看樣子是一包煙的最後一根。茶几上的那包煙只剩下了空殼,煙灰缸里亂七八糟的,全是煙屁股。
冷我倒是不是冷。客廳的空調依舊呼呼地吹着暖風。
我看了一下時間。還好,這回沒有一睡兩三天,只是兩三個小時。
鄭曉雲把手上的煙深吸了兩口,碾滅在煙灰缸里才問:「是不是餓了?」
我摸摸肚子:「還好……」
鄭曉云:「餓過頭了吧?你昏睡的時候,肚子一直響個不停。」
我有點兒蔫蔫的。
鄭曉雲便沒再說什麼,起身去冰箱裏拿兩個雞蛋就鑽進廚房。搗鼓了一陣子,端出一碗雞蛋下面。面是現成的方便麵,他大爺就是打了兩個雞蛋,煮了一下。
但是一聞到那個香味,我的飢餓感立馬復甦了。
鄭曉雲便坐回單人沙發上,看我端着碗稀里呼嚕一通猛吃,最後連湯都喝了一個底朝天。我擦擦嘴,還在意猶未盡。
鄭曉雲笑着道:「沒有了。最後一包方便麵。」
我:「……」只好把碗筷默默地放到茶几上。
我不說話,他也不說話。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也沒有人動。
白白坐了有快半個小時,鄭曉雲忽然站起來。
我以為他又要出門,連忙問道:「你為什麼會知道青銅鑒的事?」
鄭曉雲看了我一眼,依舊邁開步子。
我急了,連忙攔住他。
鄭曉云:「我只是去上個衛生間。等會兒跟你說。」
我:「……哦。」
我就像個小學生一樣,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等鄭曉雲回來。
沒想到鄭曉雲說的第一句話就把我給炸翻了:「你那個魚缸是從天龍湖裏撈上來的吧?」
我:「……」我當然也注意到了,他有意地還用魚缸來稱呼青銅鑒,但現在更重要的還是,「你怎麼知道?」
鄭曉雲微微一笑,繼續炸翻我:「因為是我把它扔進天龍湖的。」
我想我的眼睛一定睜得有銅鈴大。
鄭曉雲還是那麼地淡然,好像並不是在說一件多麼驚人的事:「我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得到了那隻魚缸。當時,我也就跟你差不多大吧!我也以為我可以改變過去。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
鄭曉雲忽然停了一停,轉頭看向我,笑容里隱隱約約地帶着一絲苦澀:「你不會想像得到,我試了多少次。」呵呵一笑,「多到連我自己都搞不清了。」
我已經震驚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然後,你知道結果是什麼嗎?」他問我。
我連搖頭都做不到,只會呆呆地看着他。
鄭曉云:「崩潰了。」他張開手,輕輕地比劃了一下,「所有的一切都崩潰了。」
「一開始的時候,只不過是一個小雪球。」
「只是因為對我來說那不止是一個小雪球,我就動了要改變過去的心。結果小雪球越滾越大,最後變成了大雪崩。」
「直到那個時候,一切都已經無從下手了,我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好事。」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3s 3.943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