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是我真做了決定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便沒有再勸我,只是很認真地道:「我一定會抓到他們的。親手抓到。」
我聽到了,可還是沒什麼感覺。
就算一個不少地抓到了又怎麼樣?死掉的人還能活過來嗎?
譚老師還能活過來嗎?
我忽然驚醒過來。
能的。
我不想讓周海產生多餘的擔心,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了譚老師家。幾乎一走出小院子,我立刻打了一個電話。
好一會兒,才從電話那邊傳來小趙迷迷糊糊地報怨:「大哥,你知道幾點……」
「溫靜頤的手機號發給我。」
小趙一愣:「啊?」
我只是說:「馬上。」便掛了電話。
過了一會兒,小趙就將溫靜頤的手機號發過來了,還問我,為什麼不跟姜玲要?
我叫他什麼都別管,便又立刻打溫靜頤。
電話響了向聲,就被掛斷了。
我知道溫靜頤肯定不想接我電話。尤其這個時間。我也知道惹怒她是什麼後果。實際上,我有的時候也沒惹怒她,可照樣沒有好果子吃。
反正,此時此刻我都豁出去了。
掛斷了,我就再打,再掛斷,就再再打……
如此往復了十幾遍,溫靜頤終於接起電話。
「你是不是活膩了?」一道慵懶的女人聲音,好聽之餘,卻也有滿滿的威脅,「非要自己往鬼門關闖?」
「大哥的地址。」我很鎮定地說,鎮定得甚至有幾分冷淡。
可能是我從來沒有用這種口氣跟她說過話,女人微微靜了一下。然後,手機里傳來一些被褥摩擦的細微聲響。她好像坐了起來。
「你幹什麼?」她問。
我再次道:「我要大哥的地址。」
「裘家和,」溫靜頤也少有地叫了我的名字,「發生什麼事了?」
我:「沒什麼。對你來說不重要,但對我來說很重要。」
溫靜頤:「……」
我:「我要大哥的地址。你放心,我不是去找大哥的麻煩,我只是去拿回我的東西。」
溫靜頤呵呵一笑:「憑你,能給他找麻煩?」
我想了想,改口道:「那我不給他添麻煩。」
溫靜頤再次呵呵一笑,慢條斯理地報了一個地址。
我不禁微微睜大了眼睛。那個地址,離我家很近。就在距離我家兩個公交站的另一個小區。
這家小區是近幾年才建的,大半夜的進去,保安把我看了又看,問了我好幾個問題。這也怪不得他,誰讓我大半夜的就穿個睡衣,外面罩個外套?最後,保安還讓我寫下進來的時間,簽了個名,才放我進小區。
我叮咚叮咚死命按着門鈴,直到門被打開,鄭曉雲站在門裏微露愕然。
我也沒打招呼,抬腳就擠了進去。
但是再往裏走就沒那麼容易了。鄭曉雲一把抓住我,關好了門。
「是靜頤告訴你我在這兒的?」這雖然是一個問句,但是他說得很肯定。
既然他都知道答案了,我還回答幹什麼。我只管兩隻眼睛到處找。
「魚缸呢?」我說,「我要帶走。」
鄭曉雲似笑非笑地揚着嘴角:「送出去的東西,還有拿回頭的?」
可我現在實在沒心情再跟他裝傻賣乖:「大哥,快還給我吧。我們都知道那不是魚缸。」
鄭曉云:「對。可我知道那是什麼東西,而你不知道。」
我:「是什麼東西重要嗎?它能讓我回到過去,能讓我救回譚老師!」
鄭曉雲看得出我的狼狽。我不用照鏡子,也知道我現在有多難看。
「先坐下。」他想拉我去沙發。
我猛地一甩手,想甩開他的手,但沒成功。鄭曉雲依然很輕鬆地攥着我的胳膊。倒害得我自己晃了一晃。
但是我也不肯跟他走,在原地立得直直的,像根木頭一樣:「我不坐。」
「好,你不坐我坐。」鄭曉雲鬆開了我,自己走去沙發前坐下。
他還拿起茶几上的一包煙,流利地抽出一根,自己給自己點燃。
我看着他吐出第一口煙圈,才終於確定他不會再阻攔我,立馬衝進他的臥室開始找起來。臥室里沒有。再去客房……衛生間,廚房……
翻遍了每一個角落。可就是找不到。
來的時候,我渾身冷得像冰。現在,我呼呼地喘着粗氣,渾身冒着熱汗。我不死心地沖回鄭曉雲的臥室又仔仔細細地翻一遍,包括衣櫥里,把他的每一件衣服都扔了出來,除了幾顆樟腦丸,還是什麼都沒有。
我只好回到客廳里。
鄭曉雲的一根煙剛抽完,輕輕地將煙屁股碾滅在煙灰缸里。
我看着他問:「在哪兒?」
鄭曉雲也抬起眼睛看我:「一個你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快瘋了,大吼地道:「在哪兒!」
鄭曉云:「……」
我心裏轟的一聲,騰起一大團的火焰,燒得我眼前都快看不清了。我什麼也不想管了,直直地沖向鄭曉雲,帶着一記惡拳。
就聽咚的一聲,我連人帶拳頭一起栽進了沙發。
而鄭曉雲變成了靠在沙發扶手上。
我一骨碌爬起來,又朝他的下巴搗出一拳。鄭曉雲又在我眼前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又是連人帶拳頭沖了過去。這次沒有剛才那麼幸運了。我衝過了沙發,砰的一聲,撞在了牆上。
兩次出拳落空,也蒸發了我最後一點理智。我就像失敗了的拳王泰森一樣,發起失心瘋來,大吼着亂打亂踢一氣。我一點也不懷疑,如果真讓我抓到了鄭曉雲,我也會一口咬死他的耳朵。
但是我沒有抓到鄭曉雲。
我大喊大鬧了好久,茶几不知道被踢翻多少次,就是沒碰到鄭曉雲一根汗毛。
漸漸的,我的怒火就跟我的力氣一樣,一點一點地消耗殆盡……
最後一拳落空,我也真地累了,像條狗似地趴在地上,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再動。頭髮濕漉漉地粘在臉上,也不知道是淚還是汗。
在我的身旁,鄭曉雲把沙發扶正,靜靜地坐回去。
「你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嗎?」鄭曉雲問。
我:「……」
「因為你救了許小花。」
「本來,她只是失足落水,」鄭曉雲淡淡地道,「徐金龍他們都會在惡意朦朧的時候就受到重大打擊。有良心的如徐金龍、海雲,會幡然醒悟;沒良心的如姚廣強、項全、田敏,他們則在還沒有成熟的時候,就被打倒在地,被這個社會識別開來。在社會的重壓下,他們也很難再成氣候,徹底淪為垃圾。」
「但是,正因為你救了許小花,一切都改變了。」
「原來是足以害死人命的過錯,現在卻只變成了欺負。他們為自己抱不平,認為不過是小錯而已。而周圍的人同樣也因此過於樂觀地看待他們,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們究竟有多危險。是你給他們爭取了時間和環境,讓他們從小小的惡芽,長成結實的大樹。」
「你以為你害死的,只是徐金龍和譚老師嗎?」
「在過去的十幾年裏,他們原本應該過着受壓制的生活。但是被你改變以後,他們因為同樣的……」鄭曉雲,略略一停,「『委屈』,牢牢地團結到了一起。這樣一個團體,你真地認為他們會什麼都沒幹嗎?」
「這個世界所有的事物都是由弱到強,成長起來的。」
「惡也如此。」
「一個敢於活活打死人,再頂着全城通緝的危險,而再次殺人的團體,會是一步就能達成的嗎?」
「他們現在還在外面逃竄……」
「這就是你救下一個本該死去的人,所要花費的代價。」
「你不想譚老師死,你以為他的家人就想嗎?還有那些,你不知道的受害者、以及他們的親友,他們才是真正地替你付出代價的人。」
「不然你以為,」鄭曉雲淡淡地笑了笑,「一個可以幫你回到過去救人的東西,為什麼竟然會是一個邪物?」
我聽不下去了,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我好像三魂走掉了七魄。整個人一會兒軟綿綿的,一會兒又沉甸甸的,一會兒渾身燙得像在火上烤,一會兒又像進了冰窟窿里。腦子裏面亂成了一團漿糊,好像看到了許多人的臉,有許小花,也有徐金龍,還有譚老師……太多了,最後全都糊成了一團混沌。
我頭疼得像要炸裂開來一樣,整個身體都是說不出來的酸痛。好像我不是血肉之軀,倒是一尊沙雕,太陽照着、冷風吹着,當身體裏的水分漸漸消失,我也將從頭到腳分崩離析。
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又一個白天。我全身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樣,連骨頭裏都透着酸軟。
我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身上蓋的也是自己的被子。我回家了。
我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轉頭。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也讓我倍覺費力,似乎都能聽見頸椎在發出輕微的咔咔聲。
姜玲歪在我身邊,呼吸均勻地睡着,一隻手輕輕地抱着我。
我不想吵醒她,就想靜靜地看她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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