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進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的敲打着,一張接一張的發票從他手中掀過,然後叫給他旁邊的徐鶴重新再錄入一次,這樣交叉檢驗可以保證他們錄入的準確性。每一百張發票可以存滿一張軟盤,每張軟盤可以換來隔壁機房,一個小時的上機時間。這對安進來說,實在是沒有什麼難度。
整個機房裏速度最快的就是安進,他一個人的工作量,最保守的估計也能頂上五個人。不過當然,在最開始的時候,他一個人甚至比的上半個班級同學的錄入速度。
不過在同學們紛紛脫離「二指禪」行列之後,安進的優勢也在逐漸降低。
雖然如此,但安進很快又獲得了新的優勢。
數據中心的發票錄入採用的是「分佈式解決方案」,菊花終端機上的軟件,將錄入數據存入軟驅內的軟盤,每張軟盤可以存儲一百張發票的數據。
存滿的軟盤收集起來之後,會送到服務器機房,首先轉存到硬盤服務器上。多台硬盤服務器與絡服務器相連,最終形成一個金字塔形狀系統。
軟盤轉存硬盤和維護絡服務器雖然是很簡單的工作,但隨着同學們錄入數度的提高,工作量也迅速增大起來。柳水心自己原本可以輕鬆完成的工作,也不得不轉移出去一部分。
而接受轉移的對象,也就是安進了。
「柳經理!」
「管!」
「怎麼搞的,計算機沒有反應了!」
「咦,是不是停電了?」
安進正在將軟盤裏的內容向硬盤服務器複製,結果剛做到一半,忽然機房裏的空調喀喇一聲,緊接着就停止了送風。而他正在操作的計算機,屏幕上晃動了兩下,接着就進入了省電的待機模式。
「柳哥,這是怎麼回事?」
柳水心腳下生風的從單間的經理室走了出來,他的經理室里有唯一的一部絡服務器,平常都是他親自操作的。
「停電了,安進你去安撫一下同學。我去找郵電局的人,不用擔心,這裏有備用發電機的。」
說着話,柳水心就衝出了機房,向着外面郵電局的辦公區跑了過去。
他走了沒多一會兒,就聽隱約有嗡嗡的聲音響起,然後空調和計算機又重新啟動了起來。
同學們你看我、我看你,這時的心思哪裏還能放在錄入發票上面,紛紛支起耳朵來聽着外面的動靜。
景城本地是有個大型煤礦的,附近在七十年代還建成了一座大型水電站,根本就不愁電力不足的事情。
自打改開以來,幾個重工業耗電大戶破產停工,城區用電量就更加充沛。有些學生自打記事起,都沒有停電的概念。
「你們幹嘛的,為什麼掐我們的電?」
「電業局的,我們懷疑這裏的線路有老化的可能,請讓我們進去檢修。」
「檢修?你們怎麼也不通知一聲,就掐我們的電?剛才的電涌,差點把我們的設備都燒壞了!現在馬上恢復供電,檢修可以等年後我們的工作完成再說。」
「那對不起,這只能先掐電了。如果因為線路老化發生事故,我們可不能承擔這個責任的。」
「你們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同學們聽着外面傳來的爭吵聲,不由面面相覷。這些半大小子們平日裏哪見過這個,這下連字都不打了,紛紛跑到窗口去看熱鬧。
「別看了,別看了。」劉珊滿手都是機油,從外面院子裏跑過來,像老母雞哄小雞一樣,將學生們趕回座位上。作為學生的紀律性,讓同學們依依不捨的告別窗口,重新將精力放回打字上面。
然而很快,供電不足的問題就開始突顯出來。現在供電採用的是數據中心的備用發電機,功率只能勉強保證電子設備的運轉。暖氣供暖早就已經停了,據說是地下水管有一根爆掉了。如今就連空調漸漸也無法滿足機房的供熱,室內的溫度迅速的降了下來。
「哈——」
徐鶴打字的手凍的有些僵硬,只好將手蜷縮起來,用嘴往手心裏呼氣。一些衣服穿的少的學生,甚至已經凍的有些發抖了。
「給我,來。」
安進左右看看,見沒人注意到,二話不說將安進的手捉了過去,然後撩起自己衣擺,硬是將她的手塞了進去。
「嘶——」
徐鶴連忙抽動兩下,可是安進的手像兩把大鉗子,將她的手腕牢牢抓住,根本動也不能動。
「你、你,你放開啊!」
徐鶴摸了摸安進硬硬的腹肌,感覺自己現在真的一點都不冷了……
「同學們!」
柳水心滿頭大汗的走進來,手裏捧着四五件軍大衣,喊道。
「有覺得冷的同學過來拿一件大衣穿,別凍壞了!快來,快來!」
「給、給我一件!」
「我也要一件!」
「哎,柳經理,我覺得軍大衣就不用了。」
有眼尖的同學,咳嗽一聲,說道:「你要是給我們發個女朋友,就算讓我們給她捂手都不覺得冷啊!」
「哎?你們看——」
「咳咳,好了,就你話多。」
劉珊老師白了多嘴的同學一眼,啪的一聲將一件大衣蒙到了他的頭上。
放到二十年後學生早戀也叫事兒?不早戀的單身狗才會被人瞧不起。然而在如今,學生早戀壓力還是很大的。作為團委書記,劉珊這也是在保護徐鶴。
徐鶴連忙將自己的手用力從安進的衣服里抽出來,狀若無人的開始繼續敲打鍵盤。
一點小風波就此散去,同學們只當是冬令營里的一點趣事而已。
送完了大衣,劉珊私下裏找到柳水心,擔憂的說道:「柳經理,現在供暖和供電都停了,今天晚上的工作……」
劉珊的擔心不無道理,沒有暖氣,白天有太陽還算好過。到了晚上,室內的溫度不知道要低到什麼程度了。
柳水心想了想,艱難的搖了搖頭:「不行,現在的情況是爭分奪秒。我來想辦法,總之肯定不會讓同學們生病。」
「那……好吧。」劉珊有些懷疑的點了點頭。
柳水心燈劉珊轉過頭,不由的便愁眉不展起來。顯然,某些人應該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停暖、停電,這是試探也是掙扎,說明這些人絕不甘心束手就擒。
事已至此,已經是短兵相接的時候。只要自己露出一點猶豫的表現,對這些人都是莫大的鼓舞。
何況自己這邊耽誤一晚,說不定就是給這些人多一晚的準備時間。也許是更加瘋狂的反撲,或者是爭取時間出逃,對清賬計劃都是致命的威脅。
可問題是,這些情況要怎麼處理?
「這個事情我知道了,我來想辦法處理。小柳你做的很好,現在的時間非常寶貴,確實是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擱!」
唐主任撂下電話,想了想,抬腳向外面走去。
……
安進和徐鶴家是隔壁,距離數據中心的距離並不遙遠。結束了今天的「課程」之後,兩人頂着滿天繁星,一路上打情罵俏,不知不覺就回到了家。
「哈——」
「怎麼不點燈,家裏這麼黑。」
「停電!暖氣也停了!」安進的母親舉着蠟燭從屋裏出來,搖頭道:「吃完飯,沒事就早點睡覺吧。我燒了水,等會兒給你灌個暖水袋。」
「嘿,電業局這幫王八蛋。」
安進的父親聲音里仿佛憋着一肚子氣,惱怒的說道:「聽說咱們這片的一個變壓器爆了,很多人家裏電器都燒了,也不知道我的電腦怎麼樣。要是壞了,他們可不會給我賠!」
「好了、好了,吃飯。」安進的母親將已經有些涼掉的飯菜端上來,一家人就這麼吃了頓「燭光晚餐」。
雖然難得的停電經歷頗為新奇,但在安進心裏,卻隱隱有種要發生大事的感覺。
風雨欲來。
冬季的夜晚,外面的風鬼哭狼嚎。窗外影影綽綽之間,不知多少人在惶惶然不可終日。
早上,安進敲響了徐鶴家的大門。兩人在徐鶴母親的目光注視下,有些沉默的走上了通往數據中心的道路。
「阿嚏!」
徐鶴冷不丁打了個噴嚏,臉上有些不自然的泛紅。
「昨晚着涼了?給你。」
安進摸出一塊酒心巧克力來,塞到徐鶴手裏:「吃塊糖,好的快一點。」
「嗯。」
早上這一路,兩人都沒怎麼說話。不是這對青梅竹馬有什麼問題,也不是天氣的原因。或許有停電的關係,或許是徐鶴感冒的關係——
也或許,這並不只是他們兩個人的問題。
雖然是景城冬天的早晨,平日裏天氣冷的人們多少有些冷淡。但是今天的景城早晨,那就是冷的人們之間豎起了堅冰。
車上的行人很少,汽車也很少。早上出攤的小販雖然不少,但是光顧的客人卻很少。執勤的交警和環衛工,互相之間甚至只是用眼神在交流。
整個城市的氣氛,都在壓抑的讓人詫異。
「喂,同學,別往前走了。」
距離數據中心還有一條街,安進和徐鶴就被人攔了下來。實際上這裏不僅有他們,很多市一中的學生都被攔了下來。
「怎麼回事?」安進問道。
穿着路政工作服的人百無聊賴的站在封鎖路牌前,懶洋洋的說道:「前面修路啊,封路了,要走走別處吧!」
「修路……」
安進抬頭向裏面看去,果不其然。昨天晚上還好好的大馬路,早上再看,簡直就像被一發460毫米艦炮轟了一遍一樣。
這一段路整個都翻過來了。
不僅是柏油路面變成了一片廢墟,就連左右兩側的行人路也沒逃了毒手。十幾棵幾十年的楊樹七倒八歪,將去路整個封死了。
你們td管這叫修路?
安進驚訝的張着嘴,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徐鶴拽着安進,說道:「那咱們走別的路吧,往前走一段,從旁邊繞過去就是了。」
「沒用!」
旁邊有市一中的同學喘着氣,跑了過來:「我剛轉了一圈回來,通往數據中心的路都封死了!沒有一條能走的,全都是這個鬼樣子。」
「修他gb的路啊,哪國修路是這個樣子修的?」
「那怎麼辦?」
安進、徐鶴和陸陸續續正在趕來的學生們,不由泛起難來。
「怎麼辦?那就回家吧。」路政的人呵呵笑着,說道:「修路過不去嘛,你們也沒辦法。到時候把原因和老師一說,也不能因為這個就罰你們吧?」
「說的也有道理……」
整天在寒冷的機房裏不斷的敲打鍵盤,還是沒有什麼趣味的打字錄入,有些同學心裏多少是有點畏難的。
如今有了這個好藉口,能不去「上課」,回家多休息一天不是很美嗎?
「那我們先回去吧,明天看看學校怎麼說?」
「也只能這樣了。」
不少同學都點起頭來,有些人已經乾脆利落的轉身往回走了。
「同學們先別走!」
身後忽然想喊聲,一眾學生們回過頭,正看到劉珊從「廢墟」里爬出來。
呼——呼——
劉珊喘的厲害,在路政的人有些驚訝的目光注視下,總算是走上了平地。
「同學們,先不要走,先聽我說!」
早上趕過來的同學在這個路口的人已經不少,幾十個學生圍過來,倒是不小的一片人頭。
「我對不起同學們,我向大家說了謊。」劉珊深吸一口氣,一身的泥土樣子看起來很有些狼狽。
她的話說的學生們一愣,團委書記會說什麼謊?她為什麼說謊?這沒道理吧?
「我想有些同學應該已經發覺了,讓你們錄入的發票並不是什麼練習材料。」
「也從來都沒有什麼冬令營。」
劉珊站在一塊柏油路基上,向下看着同學們一張張好奇的臉。也有些同學看起來很氣憤,大概是想到了越來越多的「亂補習」和「亂收費」。
我們寶貴的假期,就這麼變成你們斂財的工具了?
「並沒有什麼冬令營,但是請大家相信,任何冬令營和你們的經歷相比,都會黯然失色。你們要經歷的,將有可能是你們一生中最光榮、最值得回味和紀念的一個冬天。」
「因為,祖國需要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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