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城,市長丁棠睦熱情洋溢的發表了一通講話,表示對中央要求的進行三角債清理工作,一定會盡全力支持。
市里已經組成了由政府丁市長、兩位副市長和財政局田局長、工商、稅務等多個部門參加的協調小組。對清賬巡視組提供全方位的、責任落實到人的,定崗定時的,一對一工作支持。
為此,市里已經抽掉了各局、辦、委的精幹力量……
「一堆廢話。」
台上面丁市長的講話不時引起陣陣掌聲,誰能想得到在他身後中央經貿委的這位副科級巡視員,竟然正在與旁邊的人講着毫不留情的悄悄話。
「嘴上說的好聽,支持這個、支持那個,三角債問題最需要的是錢。景城三角債配套資金,到現在一分錢都沒見到。真那麼重視,就拿出真金白銀來解決問題啊!」
「小柳啊,你哪那麼多牢騷?」
站在經貿委巡視組人群中央的副主任唐局長目光微微在柳葉刀的身上轉了一圈,搖頭道:「平常和你哥多學學,做人做事要多做少說,動不動?別總是看誰都不順眼,沒什麼好處。」
「嗨,唐主任,我知道了。」柳葉刀無奈的抿了抿嘴,嘆道:「我也是沒有辦法啊,如今人行那邊也不松嘴,始終堅持清賬資金中央和地方要等比例支付。這邊景城的配套資金不落實,我們的工作根本沒辦法展開啊!」
「呵,這不是你要考慮的問題。」唐主任微微搖頭,目光隱隱透出一片冰寒:「有些人啊,總是看不清大勢所趨,死到臨頭還不知道罷了。」
唐主任說話的功夫,前面丁市長的發言總算是到了尾聲。
「下面,我們歡迎中央經貿委清賬巡視組的唐主任,給我們說兩句話!」
「關於中央對三角債清理的要求,丁市長已經說的非常明白了。」唐主任笑呵呵的站上講台,向着丁棠睦點了點頭,清風細雨的說道:「清理三角債,這是關係到當前國家經濟形勢的大事,我們的工作必須做到儘可能完善,要把事情做到前面去!不僅要清理三角債,更要為我們景城未來經濟騰飛,夯實基礎,要照照鏡子,正正衣冠。洗洗臉,治治病!我們巡視組的任務,就是督促大家,有病治病,無病強身嘛!這個當然,作為治病的前提,首先我們要知道病灶的具體情況,因此就要對社會經濟進行一次普遍的調查。中央已經做出了決定,要在未來一年時間裏,對目前國內經濟發展情況展開第一次經濟和技術大普查。因此,我們清賬巡視組,就要把工作先做好。首先,就要請大家配合我們,收集儘可能詳細的經濟信息。這其中包括……」
唐主任在清賬巡視組的歡迎大會一番表態,並沒有讓下面的人有什麼多餘的想法。經濟和技術大普查,這個事情在很多渠道都已經傳出來了。
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既然中央有了這個計劃,那唐主任借着清理三角債的過程,先把一部分工作做出來,只能說人家工作熱心積極,能辦事,辦的成事,以後說不定會前途無量。至於說有沒有可能是……
清賬巡視組的人都很清楚,這事兒稍微露一丁點口風,說不定就是塌天大禍。哪怕是回家摟着自己媳婦睡覺,也都把嘴用膠布給粘上,生怕夢話里說了什麼。
而只要上面沒有泄密,下面人是斷然想不到這個方向去的。
這種事情放到古代,大概就相當於「什麼?皇帝要造反?」這種幾乎不可思議的事情,是要掀翻整個官僚系統嗎?
在對高層信息匱乏的地方看來,中央根本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立場,更沒有這個膽量,去做到這種事情。
「這個,唐主任說的也已經非常清楚了,你們下面各單位,一定要努力配合好清賬巡視組的工作。」
丁市長不等唐主任說完,兀自站出來,敲了敲講台說道:「工商、稅務,你們兩個局接下來工作的重點,就要放到這方面來。為清賬組的同志們服務好,這個工作不能打一丁點折扣。唐主任,您對我這個表態,看看還滿不滿意?」
「多謝丁市長對我們工作的支持,我代表清賬組的全體同志,也做個表態,一定堅決完成景城的清賬工作。」
「好好,那我就聽唐主任的好消息了。」丁市長點頭笑着,嘆道:「實在是慚愧啊,我們景城今年的財政預算實在困難。中央的清賬資金都已經到位了,我們的配套資金還沒有計劃。好在今天有了唐主任這個保證,我這個做市長的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
「呃,丁市長——」
柳葉刀動了動嘴,本想提醒他中央的清賬資金是和地方配套資金按比例劃撥的。如果景城這裏一分錢不出,那中央劃出的清賬資金,也不過是賬面上的一串數字而已。
丁棠睦像是根本沒聽到柳葉刀的招呼一般,滿面春風的向着下面的一眾幹部們激昂的鼓舞道。
「下面,讓我們為唐書記和清賬巡視組為我們景城經濟的貢獻,致以熱烈的掌聲!」
嘩啦啦的掌聲,頓時將柳葉刀還沒說出來的話,懟回了肚子裏。
至於說全程始終面帶微笑的唐主任,恐怕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目光中閃過的一絲寒意吧。
動員大會可以說是圓滿結束,與會各方皆大歡喜。丁棠睦為自己的臨陣發揮感到滿意,自詡為景城的救世主——「我可是給財政省了一大筆錢,反正不管三角債能不能清理,至少這事兒和景城已經沒有關係了。」
而唐主任同樣也很滿意,錢?誰tm的還在乎景城市府班子是否願意掏錢,只要有了工商稅務的全力配合,錢你們終究會一分不少的吐出來的。
而且還得把自己的一切都搭進去。
從相鄰的渤海省各市臨時借調,並且全部打散重組的統計人員,很快在景城展開了工作。
有了景城工商和稅務兩局的配合,景城市各單位的發票陸陸續續開始集中到了清賬小組的手中。
看着真正是堆成了一個小山的發票,若非是早有準備,恐怕明知道這裏面有什麼貓膩,也只能望「山」興嘆了。
收集發票的工作,一直進行了半個月的時間。眼看着已經快要到了二月,這才算是完成了這第一階段的工作。
不過,此時景城市裏的空氣,也突然緊張了起來。
清賬巡視組在全國範圍內開始對發票進行收繳,此時早就已經瞞不住有心人了。
如果單唐主任這裏大力收繳發票,那還可以理解成孤立事件。但隨着清賬小組各地執行情況的披露,很快就有人意識到,收繳發票竟然是全國行動!任何行為一旦從全國範圍去做,哪怕是一首歌全國都唱,這都是不得了的事情了,何況是經貿委要瞞着人佈置的事情,這裏面要說沒有陰謀,誰信?
越來越多懷疑的目光,聚焦到各地的清賬巡視組身上。
收繳發票,經貿委這是想做什麼?
「快,把這些發票都裝到車上,開到數據中心去。一班長,陳錚你小子人呢!」
「連長!」穿着武警軍裝、一身灰土的陳錚,扶着帽子從紙山里跑了出來:「我在呢,連長。這發票太多啦,恐怕咱們的軍車不夠,一次不能全都拉走啊!」
「我正要說這事兒,洪建軍他們班一會兒留下來,你們把車開回去。卸了車之後,讓二排開始站崗。不僅要拿槍,而且告訴他們,把子彈發下去,都給我盯緊了。沒有清賬巡視組的條子,一隻貓都不許給我放進去,聽明白沒有?」
「聽明白了!」陳錚重複道:「我們一班負責裝車卸貨,洪建軍他們班負責把守這裏,二排馬上持槍實彈上崗,沒有巡視組的條子誰也別想進!」
「對!」連長王濤點頭,用力的錘了他的胸口一下:「關鍵時刻了,誰也別給我掉鏈子。這次是軍事行動,除了差錯,就給我等着上軍事法庭吧!」
陳錚有些驚訝,瞪起眼睛來,好奇的問道:「連長,你別是嚇唬人吧?真有這麼厲害?」
「厲害?」王濤冷笑:「厲不厲害的,你小子看下去就知道了。」
……
財政局田局長剛從一個接待港商的宴會上出來,就有人向他匯報了清賬小組那邊的動靜。在聽到有武警軍車出動,將發票都拉進了電信局的一個數據中心。數據中心不僅有軍隊站崗,而且還荷槍實彈,一股不妙的情緒頓時生出在田局長的心理。
別的田局長或許會犯糊塗,但如果一個事情要鬧到有軍隊保駕護航,那肯定不會是個小事情。
單單是清理三角債查賬,武警何必要把槍都亮出來,要把清賬小組和數據中心都團團為住?
從有心人那裏傳過來的情報,數據中心和清賬小組的招待所,此時已經被完全封閉。市裏的一個區人武部部長出面,甚至都被擋了駕。
對抗的趨勢已經非常明顯了。
田局長想了想,下了決定道:「不回家了,給我問一下丁市長在哪裏,我要去見丁市長。」
實際上丁棠睦並不比田局長的消息滯後多少,同樣有人將情況向他進行了匯報。全市去年的發票現在幾乎全在了清賬小組的手裏,數量至少有幾十萬張。這麼大的數據量,丁市長也不知道這清賬巡視組究竟想要做什麼。
要說從發票里瞧出點有價值的信息?這肯定有,不僅有,而且還大大的有。如果真要細究,說不定有些發票上面,還能查出他丁棠睦的指紋呢!
可這些問題都被掩蓋在巨量的發票信息之下,就像掉落在沙灘上的寶石。在大潮過後,你要怎麼才能把寶石再找出來?
但要說清賬巡視組就是收着玩的,那些荷槍實彈的武警都是群眾演員,清查三角債實際上只是一場鬧劇?
恐怕這種可能性要更小。
只要符合邏輯,再怎麼超乎常識的結果,都有可能成為事實。
田局長的內心,隱隱約約有些發慌。
「丁市長!」
「老田,你來了。」
丁棠睦手上捧着一杯菊花茶,嘴角上一顆通紅的悶頭正在冒頭。他喝茶的時候如果一不小心動作大些,都會疼的臉上一抽一抽的。
也分不出來是在咬牙切齒,還是倒吸涼氣。
「丁市長,清賬小組那邊,您知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連荷槍實彈的武警都搞出來了,這個影響也太不好了吧?明天市里不定要傳什麼消息了,搞不好,很可能要影響我們景城安定團結的大號局面。」
「這個事情我知道,有些消息,你不要外傳。現在不是咱們繡城一地,而是全國都在搞這個事情。據說……據說……」
丁棠睦手指無意的敲打着茶杯,語氣中難得有些慌亂:「據說現在上面要搞什麼發票聯網,到時候各單位的三角債只要在計算機里一對賬,立刻就能互相清欠了。」
田局長目瞪口呆,下意識的搖頭道:「不可能吧,那可是幾十萬張發票。全中國,說不定有幾億張,全都輸入到那什麼計算機里?md,可是我們的賬,有些根本就對不起來啊!」
「丁市長,太陽廣場的那個項目。我們很多賬,很多賬……」
「太陽廣場的賬目有什麼問題?嗯?姓田的,我告訴你,你千萬不要做了什麼錯誤的事情,那是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我絕不會輕饒了你!太陽廣場的賬目但凡有一丁點問題,我要追究你的責任!」
田局長感覺嘴裏有些干,他張了張嘴,嗓子裏感覺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丁……」
只這一個「丁」字,發出聲音來,連田局長自己都嚇了一跳。明明在車上剛喝過了水,但他的聲音就像沙漠裏馬上要渴死了的人一樣。
「好了,就這樣,你好自為之吧!」
丁棠睦說完,拍拍屁股就離開了辦公室。
只是看他的背影,一點也不像一個義正言辭的領導,反而更像一條馬上要大禍臨頭的喪家之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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