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柳清和吳曉影也很快走了,嘻嘻哈哈的幫孫臨才叫來護士,再看看石澗仁,好像看不出什麼痕跡,不約而同的也不說要留下來陪護,灑脫的一起走了。
重新回到安靜的病房裏,石澗仁現自己不由自主的會去回味剛才的感受,這讓他更有點驚慌失措。
所以看孫臨才摸摸索索跟犯了大錯誤一樣回到床上躲在被單下一聲不吭,趕緊轉移注意力:「傷口還疼麼?」
秘書馬上坐起來回答得無比懊惱:「啊?沒事,沒事,我說我回家,要不我馬上出院!我本來就能走能跳,只是縫了幾針頭上,是……是她們安排我要跟您一起,還要照顧您。」
確實是吳曉影和齊雪嬌安排的,廠長和秘書雙雙受傷躺在這裏,特別是頭上縫了針的孫臨才半邊臉現在都腫得跟豬頭似的,傷情賣相比石澗仁還好些,能帶來的觀感和結果是截然不同的,其實真的可以自己走來走去,四肢無傷。
石澗仁就吩咐了:「那幫我把床搖起來些,躺着也有點憋氣。」
孫臨才敏捷得的確不像個傷員,跳起來以大力動手搖拖拉機的姿態幫石澗仁把床板推起來,還一個勁殷勤:「夠了麼,好不好?」
石澗仁只是想擺脫不自在狀態:「好好,今天還是要感謝你啊,如果不是你,我估計受傷就不止這點了。」
孫臨才回到自己的床邊坐下,規矩得好像在辦公室對廠長做記錄:「看見您撲到陳有根身上,我就非常……說感動可能當時都來不及,您這麼對一個員工,我只想也這樣對您,哪怕我做不好什麼……」還有點猶豫:「說不定就是我太魯莽,您才會受傷,當時,我推……」一邊說一邊比劃,想情景重現。
石澗仁看男人就覺得舒坦多了,渾身舒暢:「哈哈,說這些幹嘛,很好,我對你很滿意。」
孫臨才吃了一驚,說實話,石澗仁很少當面表揚他,工作半年了,石澗仁都沒有這樣表揚過,有點激動得難以置信,然後可能頭部血壓上升,頓時嘶一聲痛苦捂頭,臉上還得儘量擠出笑容面對領導,在表揚自己呢,怎麼能齜牙咧嘴呢,所以說不出的扭曲:「我,我那不算什麼……」
石澗仁看着秘書:「不是滿意你當時的行為,那是我個人的感謝,但我並不完全推崇這種不計後果的行為,雖然我也在這麼做,真的不鼓勵這麼做,應該先保全好自己一點不可恥,我倆的行為都有點感情用事,以後要注意。」
秘書沒想到廠長這麼說,呆呆的看他,頭肯定不痛了。
石澗仁解釋:「我滿意的是你的狀態,當初我提拔陳有根的時候,你心態失衡了,後來糾正過來慢慢的錘鍊自己,現在你救了我,如果是當初的你,會不會有心態變化呢?反正我現在看你沒有,你還是很平和的對待這個事,沒有自我居功的洋洋得意,沒有患得患失的計較小算盤,對不對?」
秘書終於啊,有點如夢方醒的趕緊:「沒!沒有,我真沒想過這些……」
石澗仁心知肚明的點頭:「如果計較,你就不可能在那瞬間做出那種反應了,包括現在要我說,你才會想到,這說明什麼,你的境界提高了,不在意那些細枝末節的小利益小得失,這就到了一個新的層面,如同那些武俠小說裏面練功上了一層功力。」
孫臨才有點抓耳撓腮的喜不自禁,可又頭痛的嘶一聲。
石澗仁不吝於點撥他:「保持這種心態,不要太在意身邊的小得失小利益,看得遠點看得高點,腳踏實地的做好手邊的事情,給自己制定目標然後堅定的行動,哪怕我調走了,你已經不是原來的孫臨才,此處不能揮你的能力,你已經具備了到別的地方施展的自信和底氣,天下還愁不識君?」
孫臨才背都挺直了,仰頭看天花板,好像在憧憬和領會那種境界,還深呼吸了才低頭說話:「我覺得自己真的不一樣了,好神奇。」
石澗仁笑:「精神層面才是一個人的上層建築,慢慢體會吧,我只是怕自己沒太多機會跟你交流,說以說得急了些,可能會有點打雞血的感覺,平和點,別這麼亢奮,打個比方,我本來在山上的小池塘里活得很好,泥鰍有點丑但滑溜溜的很好玩,癩蛤蟆有點呱噪但很有趣,田螺傻乎乎的呆在殼裏,小鯽魚是最曼妙的,但有一天我聽說江河湖海更大更好,我就跳出來了,看見美麗的海豚,雄壯的鯨魚,彩色的熱帶魚,的確都很不可思議,就是偶爾,會覺得世界很大,生活有點苦澀有點咸,小池塘雖然看不到更多景色,但裝着不知道外面也能活得自由自在,起碼水沒那麼咸。」
孫臨才張大嘴的樣子分明聽懂了,又立刻抓了床頭的紙筆記下來,這倒是他熟悉的模式,也確實平靜下來有點思考,寫完以後已經認真了:「那……我能不能問您一個實際點的問題。」
石澗仁需要跟人說話:「好,你說。」
孫臨才還是那個問題:「為什麼您不早早的乾脆把有隱患的取水口換掉,既然您都現了,為什麼不在洪水期還沒到來的時候乾脆換掉呢,而且我下午出了手術室,陳有根悄悄問我,您說要把這起事故的主要責任放到洪水的因素上……」
石澗仁稍微思索了一下,主要是選擇語句,怎麼通俗易懂的說明這個問題,還不能打機鋒:「嗯,我非常高興,你已經能看出這種問題癥結所在,知道是我故意選擇,而不是只會隨口亂罵我,因為鳥飛魚躍,空間大了,你確實要開始思考這種問題,很簡單,這就是政治。」
孫臨才想記錄,石澗仁只動動手指,秘書就立刻只專注的傾聽,安靜的病房仿佛變成了教室。
石澗仁現在有豐富的授課經驗了:「政治是兩個字,政是大政方針,治是具體實施細節,所以先有政,後有治,別以為政治就是當官的政府黨派才關心,政治無處不在,辦公室、職場、學校、上下級關係,甚至夫妻之間,同事之間,都可以套用這個規則,你我是廠長和秘書,你對我該有什麼樣的態度?好好的協助我、輔助我完成廠里的工作,這是方針,具體怎麼做,那就人各不同方法不同,懂得根據不同的領導,選擇不同的方法應對,這就叫政治,反過來我對你,對廠,也一樣,放大到社會,國家,那就是眾人說的政治。」
孫臨才再次忍不住抓耳撓腮,用孫猴子半夜去聽菩提老祖講七十二變可能比較貼切形容他的感受,因為從來都對政治二字不感冒的他,能聽懂這對自己未來有多大的啟迪。
石澗仁娓娓道來:「簡單的說這回事,政是什麼,我們要讓廠子運轉,不能停產停水,其他的並不是我們的大政方針,所以一切努力基於這個目的,在旁的事情上費力屬於吃力不討好,並且會分散我們的力量,懂得集中全力,完成方針,這就叫懂政治。」
孫臨才使勁點頭,但欲言又止。
石澗仁明白:「先你說這件事是人為的,背後有黑幕,有**,對吧,沒錯,肯定有,但站在我的角度,一個水廠廠長,如果鍥而不捨的去申訴、去舉報、去揭露黑幕**,且不論成功與否,也不論是不是會讓上級領導厭煩甚至忌憚,外資方感覺**橫行敗壞形象,單說我的精力肯定會分去很大一部分,然後因為跟不知道何方的內部或者外部對抗,工廠成了拉鋸陣地能順利運轉麼?我不是反貪局、不是紀檢委,我是水廠廠長,那不是我該做的事情,我甚至都沒權力這麼做,我就算揭露出了驚天大案,水廠停產外面停水一天,那就是我的失職。」
孫臨才臉漲得有點紅。
石澗仁繼續:「其次假如我成功牽出來一串人,好,表揚立功,一片掌聲,接下來每個崗位依舊需要人手,而且能犯事兒的肯定和水廠密切相關,換新一批人來,哪怕是一個人,我們也要重新跟他磨合,你能保證這個人就天作之合廉潔奉公?對比目前的風氣,如果沒有有效監管,我不看好這個自覺性,然後這個更換的過程,相應的工作肯定會暫停甚至癱瘓,水廠不能按時開工,停產一天,那還是我的失職。」
孫臨才看石澗仁把第三根手指展開:「最後,你已經做過秘書工作,了解體制內的工作流程了,當事故沒有生的時候,提出哪怕一萬塊一千塊的整改經費,你覺得上面會批麼?只要沒生事故,那就沒證明隱患絕對存在,這後面會帶來一系列無休止的調查,投資十二億的新工廠,還沒開工就要出問題整改,這誰來負責?一幫人會立刻開始撇清推諉,這種狀態能順利開工投產麼?這時候……」
孫臨才已經能接口了:「您的失職。」
石澗仁點頭:「體制想防範於未然是很難的,基本上是出了問題再解決彌補,所以為了投產我輕輕抹過這事,但明確提出了這件事的,不說那又是我的失職,然後準備方案等待出問題,好了,很幸運,這麼快就出問題了,那麼這件事也徹底揭開,不會有人質疑我們的整改經費,不會有人質疑是不是工程有問題,直接進入到整改和調查階段,而水廠每天都在生產,至於調查程度,作為一個成年人,看見了鯨魚海豚的人,你認為是取決於你我,還是某一級領導的態度?這件事有用,那就徹查,跟大局無關就無聲揭過,這就是政治,大的方針決定了細節實施的方法和程度。」
最後石澗仁看着自己的秘書:「眼裏揉不得一點沙子的人,沒資格談政治,自詡為高貴的品格、完美主義、理想化,都會泯滅在妥協和犧牲中,要在這種不斷妥協中堅持初心,唱得了讚歌,下得了黑手,最終的目的始終很清晰,需要具備極為強韌堅定的縝密性格,我不具備,這對我來說真是違心的,但你有。」
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秘書像被五雷轟頂一樣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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