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企的命運 第二十三章

    採油八廠連滾帶爬完成了局裏不斷追加的一萬噸的原油超產目標，並且成本控制在計劃之內，按局裏年初制定的超產兌現政策，採油八廠的職工平均每人還可以再拿到五千元的獎金，尚問天他們單位的職工平均每人可以拿到一萬元。如果按照年初制定的考核政策兌現的話，其它幾個沒有完成任務的採油廠的職工不但拿不到兌現獎，反而還要倒扣掉月度基本獎，所以，局裏為了照顧其它幾個沒有完成任務的採油廠的職工情緒，沒有完全按照年初制定的考核政策兌現，因為局裏的獎金總數是一定的，這樣局裏就拿不出那麼多錢給採油八廠兌現。局有關部門給石祥地進行了詳細的解釋，黃宏達又代表局黨委專門給石祥地和楊德斌做工作，開完全局年終總結會之後他又單獨把他們兩個留下來，讓局辦公室安排一桌局級標準的招待餐款待他們兩個，當然，其它完成任務好而沒有得到應有兌現的單位也分別受到了其他局領導的款待。在酒桌上黃宏達首先放開了量，一杯接一杯領着喝，同時，他也逼着石祥地和楊德斌把一杯一杯的酒喝下去，這陳釀老窖的高度矛台酒平時是很難喝到的，它綿香甘甜，餘味無窮，能喝上一杯那感覺真是賽過活神仙，可是，今天石祥地感覺這酒喝下去直辣嗓子，難以下咽，別人勸他喝酒時他都再三推託不能多喝，陪同用餐的幾個處長輪換為他慶賀，並說：「石廠長今天應該放開暢飲呀，你看，這麼多採油廠當中所你們超產最多，我們都為你們祝賀，這酒是祝賀酒，你可得喝啊。」

    石祥地平時喝半斤酒是沒有問題的，今天喝過黃宏達剛開頭領的三杯酒就已經感覺頭有些發蒙，所以，別人勸酒時他老是不痛快地應戰。黃宏達在一旁插話說：「石廠長，今天這酒可是我欠你們的酒啊，我說過，等你們完成任務了我要好好招待招待你們，今天這酒你得喝，俗話說，酒風就是作風，今天你喝酒不痛快說明你們明年不想再超產了。」他又笑着問楊德斌，「老楊，你說是不是？」

    「是！是！」他馬上又回過來味，笑着說，「也不是，即使局長不給我們酒喝，只要局裏需要我們明年超產，我們也要盡力去超的。不過，今天石廠長的狀態不佳，他的酒我替他喝了。」他說着端起他的酒杯準備把杯中的酒喝下去。

    石祥地奪住酒杯說：「欸！怎麼能讓你老哥替我喝酒呢。」說着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黃宏達笑笑說：「這就對了，我相信你石廠長是有海量的。」

    石祥地雖說今天情緒欠佳，但還不至於這幾杯酒能把他灌蒙，他故借酒勁說：「今天各位領導都在這兒的，酒我喝了，但是，話也得讓我說，我對局裏採取鞭打快牛的做法有些想法，年初我們廠和其它採油廠一樣，原油產量處於被動局面，我們廠上下繃緊繩套，吃奶的勁都用上了，才使原油產量踏上了年步子，剛踏上年步子，局裏又三番五次地給我們追加超產指標，為了顧全大局，我們全廠上上下下整整把繩套蹦緊一年，一點喘息的機會也不給我們，我們天天是疲於奔命，挖空心思找增產措施，我們把明年的油水井措施都拿到今年實施了。」他自嘲道：「我酒喝多了，剛才說錯了。」他喝一口水，然後繼續說：「現在已經開完年終總結會了，是把今年的措施都拿到去年實施了。」

    旁邊的人和他開玩笑說：「石廠長沒有喝多嘛，清醒着呢。」朗朗笑聲隨着酒精散發出去。

    石祥地也跟着大家笑笑，繼續說：「全廠職工忙活一年都盼望着年底能夠拿到兌現獎，可是，現在局裏仨核桃倆棗就把我們打發了，我和書記就是不拿一分錢也沒有意見，但是，讓我們怎麼給職工交代呢，年初我們可是白紙黑字和下面簽過合同的。去年的事還不說，今年的產量指標局裏又在去年的基礎上給我們增加了一大塊，況且，成本也不給我們增加，我們即使有三頭六臂也難以完成今年局裏給我們下達的原油產量指標。」

    黃宏達截住他的話頭說：「剛才還說你有海量呢，怎麼經不起表揚呢，你們要站在全局的角度看問題，不要只顧你們那個小範圍的利益，去年你們確實為局裏出了大力，在這兒我代表局裏再一次感謝你們，雖說去年局裏沒有完全給你們兌現，但總還是給你們傾斜一些，大家都在一個大鍋里吃飯，總不能看着你們撐死，把別人都餓死吧，再說了，剛才你也說了，今年你們都一定能保證能完成任務，如果你們完不成任務的時候一點錢都拿不到，你們是不是也覺得冤枉的很呀，是不是你們就沒有努力？沒有付出艱辛的勞動？」黃宏達端起酒杯，笑着說：「來，我敬你們兩個一杯。」他喝完杯中酒，把酒杯慢慢放到桌子上，繼續說，「你們都是久經考驗的老幹部，老黨員，你們可不能把這種情緒帶回單位呀，共產黨的事業只有奉獻，沒有得失，幹部的影子就是群眾的身子，幹部的態度決定群眾的行動，幹部的覺悟高了群眾的覺悟才能上去，群眾覺悟低說明你們幹部工作沒有做到家，只要你們理解了，我想下面的幹部職工也會理解的。」

    石祥地沒想到黃宏達升任副局長後理論水平也長進不少，真是天天在酒窖里泡着不喝酒也一身酒味，天天跟着先生研墨不學也能認識幾個字。一頓飯對過去的工作做了總結，吃完這頓飯，一切又從零開始。

    石祥地和楊德斌回到廠里馬上召開了由礦、大隊級的黨政正職參加的會議，石祥地在會上對過去一年的工作做了簡單總結，把大家好好表揚了一番，幾乎每一個單位都點到了，把每一個典型的事跡敘述了一遍，表揚到最後他說：「在過去的一年裏大家都是好樣的，你們都真正盡到了一個黨員幹部應有的責任，你們帶領廣大幹部職工斗嚴寒，戰酷暑，雪裏滾，泥里爬，風裏來，雨里去，忍飢挨餓，想盡一切辦法圓滿完成一項項艱巨的工作。在你們身上沒有軟肋，都是鐵崢崢的硬骨頭，你們吃進去的是冰，吐出來的是火，你們喝下去的是苦水，蒸發出來的是激情，你們給職工樹立了好榜樣。你們舍妻離子，日日夜夜拼搏在生產一線，為了工作犧牲了很多休息時間，捨棄了很多家庭的樂趣，甚至拖垮了身體。你們每一個人的腳下都有一段艱辛的歷程，每一個人的背後都有一段精彩的故事，我在這兒就不一一表揚了，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同志們，你們辛苦了！今天我代表廠黨委、厂部向你們表示崇高的敬禮，向支持你們工作的家人表示忠心的感謝。」他暫停住講話，站起來向大家深深鞠一躬。大家聽着他說出來的話就像拂面而來的三月里的春風輕柔、溫暖，吹得在座的每個人臉上都笑開了花，大家熱烈鼓掌，掌聲經久不息，有很多人眼角流出了欣慰的淚水。也有不少人感嘆道：「只要領導理解我們，我們就是把套拉斷，累死也心滿意足了。」然後，石祥地把局裏給採油八廠的兌現情況簡單說了一下，他解釋說：「我們雖說做出點成績不假，但是，上級領導也沒有忘記我們，儘管沒有完全給我們兌現，和其它沒有完成任務的單位相比，最終還是給我們傾斜的不少。我們也要有點高姿態嘛，我們不能只顧自己脹得要死，看着其他單位的兄弟都喝西北風吧，你們說是不是？我們怎麼為上級分憂呢？怎麼才能和上級黨委保持一致呢？這就是考驗我們的關鍵時刻，吃一點虧就牢騷滿腹，那不是我們採油八廠幹部職工的品德，我相信我們採油八廠的幹部職工都有博大的胸懷，都是識大體，顧大局的。俗話說『雁過留聲，人過留名』。我們不能讓別人瞧不起我們，我們採油八廠的幹部職工無論走到哪裏都要讓別人說我們『真行』才行。」最後他重點安排了新一年的工作，安排完他又要求各單位說：「同志們，過去的成績已經成為歷史，請你們不要坐在過去的功勞簿上，『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我們要鼓足幹勁，爭取在新的一年裏再取得好成績。」

    楊德斌要求各單位要結合政治學習組織召開一次黨員幹部形象大討論會，先把黨員幹部的思想統一起來，首先黨員幹部要拋棄得失，在言行上要給職工做表率。

    會後石祥地又專門把尚問天和劉東虎留下來，他說：「小尚，剛才在會上我已經說了，局裏也有局裏的難處，不可能完全給我們兌現，只能稍微向我們傾斜一些，如果按照廠里年初制定的考核政策，把局裏給的獎金全部給你們都不夠，所以，廠里也只能稍微給你們傾斜一些，希望你們能從大局出發考慮問題，表現出一個高姿態，就算我石祥地欠你們的，以後有機會再給你們補上。」

    尚問天說：「我和劉書記都能理解廠里的難處，去年的錢不兌現也就不兌現了。但是，今年的擔子給我們壓得太重了，還請廠里考慮考慮，是不是給我們減一些。」

    石祥地問劉東虎：「老劉，你有啥想法？」

    「我和礦長的想法差不多。」劉東虎笑笑說。

    「好！你們能有這種姿態我感到很欣慰。具體到今年的工作，今天先不說，你們回去後先把兌現的事給大家講清楚，不要讓大家有情緒。」

    尚問天和劉東虎回去馬上召開了黨員幹部大會，尚問天和劉東虎照葫蘆畫瓢先講了一番，最後讓大家分組討論。嚴平樂四周打量一下，笑嘻嘻地說：「黨員幹部帶頭也不能什麼頭都帶，你們說是不是？」他就像開心果，走到哪兒都能攪起一片笑聲，再沉悶的空氣也能讓他扇起八級大風，他的一席話就像一塊石頭砸在平靜的水面，突然激起軒然大波。

    「是讓你帶好頭，不是讓你帶壞頭。」張雲安就像嚴平樂這顆開心果上的把，接出一個果總要帶出一個把，只要他們兩個在一起，那是話茬接話茬，永遠打不了的嘴官司。

    嚴平樂說：「有的好頭咱有能力帶，有的咱也帶不了呀，我想帶頭搞科研，造原子彈，我帶得了嗎，我沒有那個本事呀。」

    張雲安說：「就憑你這張嘴也不能讓你帶頭造原子彈，別說造不出來，即使造出來了，你不亂放才怪呢，到時候我們可要隨着這個地球化成宇宙間的粉塵了。」

    李刊在一旁說：「你們兩個是一個牲口槽上拴不住兩頭叫驢，一到一塊比着叫得歡，光打嘴官司不說正事，黨的形象都讓你們給叫喚壞了。」

    李刊的話引起大家一陣笑聲，嚴平樂指着李刊的肚子說:「看你這腐敗肚，像懷着雙胞胎一樣，共產黨的形象都讓你們這樣的人給吃壞了，你不叫喚而悶着頭貪吃，比我們這些叫喚的人還形象差。」

    「說起來形象了，我也說兩句。」王勤儉吭吭吧吧地說，「說句公道話，黨的形象也不全是黨員幹部本身不好造成的，很多事是個別普通老百姓乾的，但對社會風氣造成**影響的那些人又沒有得到及時的懲罰，久而久之，罪過都歸到黨和政府頭上了，這應和了中國那句老俗語，『子不孝父之過』，不是黨員幹部本身有過，而是代下面的人受過。」

    李刊接着說：「剛才老王師傅說的有道理，作為一個普通黨員幹部，作風正派，不貪圖享受，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是為黨樹立了好形象，但作為一個領導幹部光做好這些是遠遠不夠的，如果管理工作沒做好也不能算為黨樹立了好形象。比如說，在公路上經常遇到殘疾人擋在路中間要錢的事，還有因車禍造成人身傷亡而找不到造事車輛的家屬截留車輛要錢的事，在公路上曬糧食、堆雜物的事，都影響一個地方政府的形象，政府的形象就是黨的形象。你們別看這些事都是雞毛蒜皮子的事，實際上對一個地方的影響可大了，它不但引起大多數人對政府的不滿意，而且，還破壞了本地區的投資環境。」

    張雲安說：「提起來這些事就多了，那一天我開着拖拉機去施工，有一輛帶警笛的車要超我的拖拉機，本來我已經很靠右走了，可那輛警車還是在後面使勁拉警笛，我還以為他們在執行緊急任務，怕影響他們，就把拖拉機使勁往路邊靠，當那輛警車超我們的拖拉機時我扭頭瞧一眼，我一看是那輛警車在拉着一個姑娘兜風，你們說，這不影響警察形象嗎，警察形象是代表誰的形象呀，那是代表國家執法機關的形象呀，唉！黨的形象都讓這些無名之輩給毀了。」

    劉東虎插話說：「今天主要是討論黨員幹部怎麼帶頭正確對待兌現的問題，不要把話題扯遠了。」

    黨員幹部會給大家打了一針強心劑，本來都沒有見過多少錢的職工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發大財，年初許諾的兌現獎就像空中飛過的大雁的影子在職工心裏一掠而過。發兌現獎時職工還是非常激動，嚴平樂拿着一大沓嶄新的人民幣高興地說：「我都快上一輩子班了，這還是第一次拿這麼多錢，還是改革好呀，改革了我們就可以多拿錢了。」

    胡惠敏問他：「嚴師傅，這錢幹啥用呢？是不是你也準備留給孫子娶媳婦用呢？」

    「兒孫只有兒孫富，以後他們肯定都比我們強，說不準以後還看不上我們這點錢呢。」嚴平樂笨拙地點着錢，用手指頭沾一下唾沫才能費勁地搓過去一張十元的人民幣，他一邊點着錢一邊笑着說，「不留給他們，不留給他們，我也要享受享受了，我準備拿這些錢買一台彩色電視。」

    「快一點買吧，二十一吋的彩電元旦前還是兩千五呢，過一個元旦就漲到三千了，一個元旦漲了五百元錢，再不買還要漲，到時候你這三千多元錢就變成兩千元了。」

    李刊在一旁接着胡惠敏的話說：「照你這樣說，這錢要不花，過幾年不成廢紙了，乾脆，我也把我那一台黑白電視機換成帶色的。」

    王長慶站在嚴平樂和李刊的後面，拍着他兩個人的肩膀說：「你們這些老師傅這樣想就對了，不能光掙錢不消費，如果都不捨得把兜里的錢花出去，那怎麼刺激消費呢，沒有消費市場，經濟怎麼發展呀，你們快買吧，買回來不耽誤看亞運會。」

    嚴平樂停住點錢，扭過頭說：「你要這樣說我就要和你抬槓了，如果把創造的財富都消耗掉了，那怎麼能富起來呢，俗話說『囤里有糧心不慌』，不管怎麼說，不能吃干榨淨，我覺得一個國家和老百姓過日子是一樣的道理，不能光提倡消費，還應提倡積累。再說了，如果老百姓手裏沒有那麼多積蓄，再讓消費也消費不起來呀，就拿我來說吧，平常發的那些工資只夠維持家庭生活開銷的，如果不是這次發這麼多兌現獎，我也買不起彩電。」

    「哎！哎！」胡惠敏有些着急地說，「老嚴師傅，你怎麼連個錢都不會數呢，平時那麼細的電線頭，你都能像穿針引線一樣繞過來繞過去的，這麼大的票子到你手裏就像粘在你手上一樣。快！快！到一邊數去，別影響別人領錢。」

    「一說把錢花出去，老嚴師傅又心痛了，不先把錢看個夠哪能行呢。」王長慶又拍着嚴平樂的肩膀笑着說，「下決心買吧，照這樣幹下去，明年還能讓你買一台大彩電。」

    嚴平樂往一邊靠一靠，欣賞着手裏嶄新的人民幣，咧着嘴笑，然後又一邊數着錢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要是明年再發這麼多錢，我就不買彩電了，我該買一台冰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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