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綠吐盡,顆粒歸倉。大地恢復了寧靜,她為了孕育春天的到來又躲避在寒冷的冰雪之下,留給人們的是豐收的喜悅。趙四通、魯三元、陳向陽帶着滿懷豐收的喜悅從學校回來了,尚問天下班走到廠大門口碰到他們,他趕緊下車和他們打招呼,「嘿!是你們三個老兄呀,看你們這派頭,像大領導一樣,我都快認不出來你們了,你們都學成回來了?」他把自行車支穩,然後微笑着和他們一一握手。
「回來了,回來了,再也不去受那份罪了。」趙四通握住他的手使勁地上下擺幾下,同時說,「你怎麼樣?工作還順利吧?」
「總體不錯,個別情況糟糕。」
陳向陽帶着驚訝的眼神看着尚問天,拉着官腔說:「小王,我們走這三年,你也變了,怎麼說話油上啦。」
「都在變嘛,你們也在變嘛。」
「小王,我們怎麼變了?」魯三元問。
「你們嘛。」尚問天笑笑說,「你們身上的知識味更濃了,官派頭也更大了。」他開過玩笑又說:「用我的自行車給你們馱一些行李吧?」
他們三個都客氣地說:「不用,不用,我們找了一輛車,一會兒就來了,你走吧。」
「那我先走了,改天見。」
尚問天走後他們三個在那兒挺着腰板繼續等車,他們站在那兒像一道風景一樣吸引着來往的人們,不管認識不認識,見一個人過來他們總要招招手,熟悉的就親熱一番。經過三年知識的熏蒸,趙四通當年身上那種洗不掉的汽油味不見了,魯三元當年身上那種油煙味也不聞不到了,陳向陽的駝背也治好的,走起路來昂首挺胸,再不像以前那樣,身體像在河邊永遠下垂的老柳樹似的直不起來。
回來的第二天,他們沒有到廠里報到,而是一起來到黃宏達家。黃宏達看到他們又驚又喜,「哈!哈!是你們三個小崽子呀!」然後照每人的肩上拍一下,推着他們又說,「快進屋,快進屋。」
他們三個進屋後把手裏的禮品放下,趙四通說:「黃局長,我們畢業了,來看看您。」魯三元和陳向陽也附和着說。
「來看我就來唄,還拿東西幹什麼。」黃宏達坐下來又擺着手說,「坐,坐。」
魯三元解釋說:「這都是當地的特產,我們這兒沒有。」
「好!好!好!你們的心意我收下了。」黃宏達止住笑,又說,「下不為例啊。」
陳向陽說:「我們知道黃局長喜歡我們,關心我們,所以,我們從學校一回來就來了,向您匯報一下我們的進步情況。」
「好!好!說說你們都學到了什麼東西,取得了哪些進步。」
他們三個把在學校的學習情況從頭到尾一五一十地給黃宏達匯報一遍,他聽後說:「你們回來後要把所學的知識都用到工作上,我們都老了,你們還年輕,要好好干啊。回來後廠里讓你們幹什麼?是不是比原來的工作更重了?」
趙四通趕緊說:「廠里還沒有給我們安排工作呢。」
「怎麼回事呢?派你們出去學習就是為了重用你們,你們學了很多知識,都是人才嘛,不用怎麼行呢。」
陳向陽說:「我們剛回來,還沒有來得及向廠長、書記報到呢。」
「哦!是這麼回事,那你們要趕緊去找楊德斌和石祥地,讓他們給你們安排工作。」
趙四通試探着說:「黃局長,在我們去找他們之前您能不能先給他們打個招呼?」
黃宏達笑笑說:「你們是不是怕他們給你們工作安排不合適呀,你們放心吧,我給他們說一說。但是,你們一定要好好干。」
他們三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您放心吧,黃局長,我們不會給您丟臉的。」
他們回廠後一起掂着禮品來到楊德斌家,楊德斌先驚訝地說:「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畢業了?」然後又生氣地說:「拿這些幹什麼。」
趙四通陪着笑臉說:「書記,我們昨天回來的,畢業了。」
魯三元解釋說:「這是給您帶的一些特產。」
陳向陽補充說:「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楊德斌讓他們坐下,和他們聊了一會兒,趙四通耐不住性子問:「書記,您看廠里安排我們幹什麼?我們什麼時候上班?」
楊德斌半張着嘴說了幾個「這」再沒有下文,他們三個瞪着六隻眼看着他,恨不能用眼光把他下面的話從肚子裏給剜出來,他喝一口水,接着說:「這樣吧,你們剛回來,先休息兩天,等我和廠長商量商量再答覆你們。」他又喝一口水,說:「雖說我管幹部,有權給你們安排,但是,還是要爭取一下廠長的意見的,畢竟現在是廠長負責制嘛,你們說是不是?」
「是,是。」他們不約而同地說。
他們又坐一會兒,感覺到楊德斌再沒有留他們坐下去的意思,就說一些客氣話準備撤離。楊德斌拎起他們拿的東西說:「你們把這些還拿走。」
他們把東西按住不肯拿走,楊德斌有點生氣,說:「你們想要工作就把東西拿走,不想要工作就把東西放下。」
他們無奈又把東西掂出來,出來後他們三個都怏怏不樂。趙四通說:「不要算了,我們乾脆拿着這些東西去石祥地家。」
石祥地去局裏開會回來晚了,他們去時他正準備和他老婆吃晚飯。石祥地和他們寒暄一陣子,又說:「老伴,你再去弄幾個菜,今天我給你們三個接風洗塵。」
魯三元站起來說:「老嫂子,你別去忙了,我們都吃過飯了。」
石祥地擺着手說:「你坐下,我們不管她,讓她去吧。」然後他一伸手拿起他們掂來的酒說:「我這兒沒有好酒,也沒有好煙,今天就喝你們拿來的酒,吸你們拿來的煙,怎麼樣?」
他們三個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說:「好,好。」
石祥地打開酒瓶,給每個人的酒杯都滿上酒,邊和他們喝酒邊問他們在學校的學習情況。在談論的興頭時他說:「你們學三年企業管理,這很好。企業管理可是一門大學問,它不是一個孤立的學科,它需要很多的專業知識來支撐。隨着人類的進步,企業管理也逐步科學化。我們國家工業起步比較晚,在企業管理方面落後於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不過,不管是注重於工作方法和工作條件研究的泰羅的『科學管理理論』也好,還是注重於人際關係研究的梅奧的『行為科學』也好,都是研究怎麼最大地調動人們的積極性,給生產資料所有者創造更多的剩餘價值。在我們國家還不太一樣,特別是國有企業,工人是企業的主人,為企業創造更多的財富應該成為職工的一種自覺行動,有些時候我們雖說不提企業管理,但在我們的政治思想工作中和生產、生活保障工作中包含了很多先進的企業管理的東西,比如說,職工對企業的歸屬感,特別是在我們石油企業里,是不存在這個問題的。我們學習吸收外國先進的東西這沒有錯,但是,我們不能丟掉自己的好東西。」
當談起他們的工作時石祥地說:「我們廠是一個一天二十四小時連續生產的單位,下面的單位不能沒有主要負責人,你們離開單位好幾年,原單位的位置不可能一直給你們留着,你們說是不是,你們容我考慮一下,明天我和書記商量商量,班子再研究一下,你們的崗位很快會定下來的。」
他們拿的兩瓶酒全部喝完了,飯局結束時石祥地把他們拿的兩條煙也全部拆開了,給他們一人塞了四包,並說:「我這兒不需要這麼多,你們拿着,見了同事們也都讓他們嘗一嘗。」臨出門時他又說:「如果這兩天你們願意上班,你們可以先到原單位上班,不過,你們不要擔心沒事幹,會給你們壓上擔子的。」
他們三個走後,石祥地對他們的工作安排反覆地進行琢磨,儘管他們三個對油田主業不是很懂,但他們也有他們的長處,再加上他們原來都是黃宏達面前的紅人,所以,他們的工作一定得安排好,儘量發揮出他們的作用,讓他們比較滿意,以後見了黃宏達也好有個交代。第二天一上班石祥地就找到楊德斌,石祥地說:「書記,趙四通、魯三元、陳向陽他們已經進修完回來了,你知道嗎?」
「我聽說了。」楊德斌面無表情地說。
「我們得儘快把他們的工作崗位定下來,好讓他們上班呀。」
「你是怎麼考慮的?」
「保衛科的科長不是要調到公安處去嗎,磨了我們這麼長時間了,我們就別耽誤人家的前途了,還是放他走吧,讓趙四通來頂替他吧。關於魯三元,局裏不是要求各廠都要成立勞動生活服務公司嗎,正好他原來就是管這一路的,就讓他來當這個勞動生活服務公司經理吧。」他停頓下來,掏出來兩支煙,遞給楊德斌一支,自己叼在嘴裏一支,然後掏出打火機先給楊德斌把煙點着,然後自己也點着煙吸了一口,他吐出長長的一口煙霧,又說,「書記,關於陳向陽的安排問題我先提一個建議,您看合適不合適?黨委辦公室主任老邱就要退休了,我看陳向陽還是比較適合這個位置的。」石祥地說罷一直張着嘴等着楊德斌發表意見。
楊德斌琢磨一會兒,沒有想到比陳向陽再合適的人選,他說:「我基本同意你的意見,可以上黨政聯繫會研究。」
石祥地走後不一會兒,楊德斌就接到了黃宏達的電話,楊德斌一聽是關於他們三個人的工作問題馬上說:「黃局長,剛才我和廠長商量過了,我們已經給他們安排好了。」他把要給他們三個安排的崗位給黃宏達匯報一遍,黃宏達在電話里說:「好,好,你們安排得好。」楊德斌又說:「他們過去都是採油八廠的功臣,現在也是採油八廠的頂樑柱,我們怎麼能虧待他們呢,您就放心吧,我們一定把他們三個的事辦好。」
陳向陽帶着石祥地反饋給他的四包煙在廠機關大樓里挨個辦公室坐一會兒。人們見了他總免不了奉承兩句,說一些「陳主任鍍金回來了,回來就要高升了吧,高升了可別忘了我們啊。」之類的話,他聽着這些話就像喝蜂蜜一樣心裏甜絲絲的,又仿佛有一雙細皮嫩肉的手在他身上輕輕地搓來揉去,渾身酥軟,科室拜訪完了四包煙也散發完了,最後在樓道里碰到楊德斌,並跟着他進了辦公室。
楊德斌坐下後說:「小陳,我準備讓你跟着我干,你願意不?」
「願意,願意。」陳向陽還不知道楊德斌讓他幹什麼就隨口應答道,說罷心裏又感覺一片茫然,他試探着問:「不知書記準備讓我幹什麼?」
「到黨委辦公室來吧,這可是全廠的政治中心,把握着全廠的政治方向,責任重大呀。你今天下午還可以再休息休息,明天到黨委辦公室上班,你先幫老邱打打下手,讓老邱給你講一講黨委辦公室的工作要領,抓緊熟悉這一路的工作。」楊德斌賣個關子,並沒有說出要讓他接替黨委辦公室主任這個職務,他這樣做有他的道理,一來這事還沒有通過黨政聯繫會研究通過,說出去有點違犯組織紀律,二來給陳向陽一個信號,說明在這個事上他起着決定性作用,以後你陳向陽得感激我,聽我的話,鞍前馬後地為我效勞。
楊德斌不說,陳向陽也能測出個十有八九,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着的,所以,他沒有再問下去,只說:「書記指到哪裏我打到哪裏,絕對不偏不倚。」他心裏有了數,下午和晚上安安穩穩地在家休息了。
趙四通、魯三元上午各自到原來的單位轉一圈,雖說大家對他們都比較熱情,也說了不少奉承的話,但是,畢竟有人替代了他們原來的位置,心裏總感覺不是一種滋味。下午他們在家坐立不安,看到什麼都煩,本來並不礙事的一個小木凳子讓趙四通踢來踢去。魯三元坐在沙發上一隻煙接一隻煙地抽。他們想晚上還得到楊德斌家去一趟,這一次他們都沒有互約對方,而是單獨行動。趙四通掂着東西先到了楊德斌的家,趙四通進屋後楊德斌不冷不熱地說:「小趙,你怎麼回事呀,昨天剛讓你掂回去,今天怎麼又掂回來了?」
趙四通紅着臉說:「我專門給您帶的這些特產,您老人家要是不嘗一嘗,我心裏挺過意不去的。」他掂着東西一直沒有坐下。
楊德斌說:「好,好,你放下吧,你的一片心意我收下了。」等趙四通把東西放到地上,坐下後,他又繼續說:「關於你的工作安排問題,我已經和廠長說過了,搞保衛工作怎麼樣?」
「行,行,我在部隊就是警衛員,就是搞保衛工作的。」趙四通隨後又說一些在部隊當警衛員時候的事。
魯三元掂着東西走到門外面正想敲門,聽到裏面有說話的聲音,他又把手縮回來。楊德斌住的是廠長樓房,廠長樓房是比較安靜的,來來往往沒有那麼多人,所以,裏面的聲音也很清楚,他貼住門仔細聽一聽,聽出來是趙四通的聲音,心裏罵道:「這狗日的,比我跑得還快。」他想現在敲門進去太尷尬了,他馬上又悄悄地走出樓道,躲到一個能看得見這個樓梯口的比較陰暗的角落裏,在那兒等着趙四通出來,過了一會兒趙四通出來了,他小聲吭了兩聲,四處看一看,看四周沒有人,快速地輕手輕腳地朝廠長樓房走去,他走路時沒有一點腳落地的聲音,兩隻腳好像帶了異地磁性一直把腳底板懸浮在地面上,身子向前漂移,如果讓他去設計磁懸浮列車,即使設計不出來也絕對能感受出來裏面的奧妙,他幾乎連呼吸都閉住了,惟恐驚醒樹上夜宿的小鳥。
魯三元進去後楊德斌同樣說了前面的一些話,然後讓他坐下。
魯三元坐下說:「我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您老人家儘管批評,我虛心接受。」
楊德斌微笑着說:「你這個後勤部長我可不敢得罪,得罪了你,以後就沒有吃的了。」
「您說笑啦,書記,不讓誰吃也得讓您吃呀,您是把握方向的,要是吃不飽飯就把握不准方向了,那我們不得都跟着進溝里呀。」魯三元滿臉堆笑,說過又後悔了,又馬上補充說:「跟您看個玩笑啊,書記,您即使餓着也不會把握不准方向。」
「是呀!啥事還得我做住,所以不能失去原則呀。你的事我今天給廠長說了,你還干你的老本行吧,根據上面的要求,在你原來管的那一攤子的基礎上要組建勞動生活服務公司,然後再成立一個生活科,生活科是一個機關科室,沒有多少實權,你到勞動生活服務公司去吧,那可是一個要啥有啥的地方,不過,那裏都是家屬,要想管好還得費一番心思。」
魯三元聽後感激涕零,趕緊說:「您放心,書記,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器重,再難我也要干好。」
楊德斌又像囑咐趙四通一樣囑咐他:「不過,這事還沒有上廠黨政聯繫會研究,你先不要說出去,等這兩天廠黨政聯繫會研究後,沒有問題了,我們再給你們去宣佈。」
會上的工作量百分之八九十是在會下完成的,特別是涉及到人事安排問題,所以,開會研究只是走個過場,事情說到這地步基本上已經定型。魯三元進屋前心裏那種沉重的感覺很快消失了,一些恭維和表示忠心的話從口中侃侃而出。楊德斌覺得把他們三個都抓到了手,一種勝利的喜悅襲上心頭,魯三元走後他背着手哼着小曲在客廳里來回度起了方步。他老婆說:「老頭子,你今天怎麼了?你來回晃來晃去的,還讓不讓我看電視了,打從我認識你,你都沒有那兩嗓子,今天怎麼哼哼上了,人家給你掂一點東西,值得你這麼高興嗎?」
楊德斌嘿嘿一笑,說:「老太婆家,你懂啥呀!」
楊德斌也有他的想法,他上到這個位置已經到頂了,現在已臨近退休,他不想得罪任何人,但他也要拉攏兩個人,要不然,退休後有個什麼事誰會理睬他呢。所以,在他們三個人的工作安排問題上他玩了一個禿子照鏡子,里外光,既給了石祥地面子,又在黃宏達和他們三個人面前賣了好。其實,是石祥地的公心和無欲成就了他的小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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