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不度 第七章

    阿春低垂着眼眸。

    蕭淳風。

    早在那黑袍少年喊出一聲「殿下」的時候她便確認了錦衣人的身份。她很早便有一種預感,她遲早會和這位敵視佛教的大穆太子相遇。只是她從未想過是在這樣一種情境下,在這樣的地方。

    他和她想像中蕭淳風的模樣很不一樣。此前有諂媚之臣要為蕭淳風造一尊等身佛,叱盧皇太后也默許了。她因此看過蕭淳風的畫像,御畫師在蕭淳風二十四歲生辰時所畫。後來蕭淳風不知道怎的得知了這個消息,一封信件回來,斥責了那個臣子。於是造等身佛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現在回想,那幅畫像,實在不曾摹得他本人神態之三分。

    要說俊俏,或許曇無懺才是她見過的最是俊俏的人,是可以入畫的。然而蕭淳風身上卻有種極難描摹的東西,是那一身的熱忱,滾燙的,熾烈的,鮮活的,雖然現在已經鐫刻上了風霜,那種氣勢卻仍然難以掩蓋。

    阿春捫心自問倘若真讓她做那一尊等身佛,她也未必能夠有十成的傳神。

    她忽的覺得她過去做的東西都是死的,是當真沒什麼生氣的泥偶和石像。這樣的認知,讓她有幾分沮喪。

    一隻帶血的手伸到她臉側,兩根手指駢起,指背抵着她的下巴令她抬起頭來。

    「想什麼?」

    幾乎是在她耳邊說。

    「民女不知是太子殿下……」

    「你想的似乎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

    「你早就知道我是誰,對我也沒有半點懼怕。」

    「……太子殿□□恤兵士,愛護百姓,民女自然不懼怕殿下,只是敬重。」

    「『敬重』?一個西涼女子,看着溫婉和順,說起話來,倒是伶牙俐齒。」

    「……」

    阿春正不知如何應對,忽聽見佛像上「咣」的一聲!蕭淳風神色一冷,左手擋在阿春外面,右手握住了長戟,抬眸凝神警惕以待。

    「邪了門了!哪裏都沒有!難不成藏在佛像裏頭?!」

    「不可能啊,佛像哪個不是泥胎木塑,如何藏人?這佛像我上上下下都看過了,也不見有能藏人的地方。」

    「藏沒藏,我打個稀巴爛不就知道了!」

    話音方落,只聽見一聲巨響,阿春被震得一頭撲在蕭淳風肩上,頭頂上泥土簌簌掉落。蠟燭被震滅落下,黑暗中阿春只覺得他單臂護住她,手掌張開蓋住了她的頭頂,幫她擋住了上頭的泥塊。

    「住手!毀壞佛像是五逆重罪,你受得起麼!」

    「算了!走!」

    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後,佛堂中又恢復了岑寂。蕭淳風凝神諦聽了片刻,身體一動欲出去,被阿春用力拉住。佛像中空間逼仄,說是拉住,卻更像是抱住。漆黑一片,只聽得見彼此的心跳聲。

    果然,片刻之後,忽又有人進得佛堂來,道:「還是沒人?」

    「四面都沒有任何動靜。」


    「罷了!千牛衛已經到了邂春坊外,撤!」

    阿春緩緩鬆了手。蕭淳風一腳踹開那洞門,艱難鑽了出去。阿春方才攔住蕭淳風時,只覺得手上暖熱而潮濕,出去一看時,竟滿手是血。蕭淳風盤坐在地,閉目吐納,容色有幾分蒼白。

    阿春身上的燕子衣已經血跡斑斑,她將那下擺奮力撕下幾條,給蕭淳風脅下傷口綁住。

    一枚龍形珏遞到眼前。

    這塊玉珏通體為墨玉所雕,光潤堅緻,刻着勾撤雲雷紋,線條鋒利硬朗。這種形狀的玉珏通常是佩於大拇指上,彎弓勾弦所用。

    「若不是你,我恐怕難逃一劫。」

    阿春一見便知這小小一玉,價值連城。垂了眉眼道:「民女因為衝撞了金吾衛,被追捕至此。能夠逃此一劫,實屬殿下吉人天相。民女受不起殿下這般謝意。」

    蕭淳風眉目微凜,「倘若我不是謝你,而是想賞你呢?」

    「無功不受祿,民女更是受之有愧。」

    蕭淳風揚眉而笑,掂了掂手中玉珏,納入懷中。他雙手搭在膝上,昂首道:「也罷。此玉用來謝你的救命之恩,實在太輕巧了些。你告訴我你姓甚名誰,家住哪裏,日後我必有重謝。」

    阿春聽見寺外紛紜而至的步伐聲,知道太子東宮親衛千牛衛已經到來。她一撩裙裾,匆匆向蕭淳風施了一禮,道:「民女身份卑微,不敢奢求什麼。惟願太子殿下龍體金安,對西涼流民好些,民女便心滿意足了。」說着便快步出了佛堂。後面有人叫她站住,她也就當沒有聽到。

    ……

    悲鵲古寺大門緊鎖。

    這座起建於佛法東漸時期的古老寺廟在長安城中是一個特別的處所。寺中藏有許多與寺院同壽的古佛像和壁畫。在如今寺院僧侶日趨奢靡浮華的風氣之下,悲鵲古寺依然恪守了古老的規律:所有僧侶嚴守清規戒律,閉寺修行。一年之中,寺院僅在天高氣爽的秋日向信眾開放三個月。

    古寺中花木森榮,林葉陰陰。大樹多為桫欏,高且茂盛,散發着幽幽木香。寺院中所焚之香,也多用桫欏樹的木材製成,點燃時佛堂滿室清香,令人心寧神靜。

    阿春到悲鵲古寺時天色已經暗了。正逢僧侶晚課的時間。悲鵲古寺僧侶的日程宛如鐵律,建寺百年來不曾變過。阿春每年來悲鵲古寺的時間,也是雷打不動地固定在三月初五,入寺整整一個月,修復過去一年祁寒溽暑中毀壞的古佛像和壁畫。然而她今日來晚了,迎接她的,便只有一個小沙彌。

    「春師傅,寺主說您仍住雲水禪院中原來的那個房間。枕席、衣衫、熱水、齋飯都已經備好了。」

    阿春點點頭。雲水禪院是悲鵲古寺宿住寺外訪客、雲遊僧人的地方。不過每年這個時候因為臨近浴佛節,也恰是大穆舉國銓選新官的時候,所以佛國、俗世各各忙碌,雲水禪院中,也往往只有阿春一人居住,獨享清淨。

    「謝過小師父。敢問上任寺主佛圖淵大師圓寂之後,現任寺主是何人?」

    「回春師傅的話,是曇無懺師父。」

    阿春心中一動。她想起之前叱盧皇太后說,曇無懺做了天下僧主佛圖淵的衣缽傳人。看來不光是衣缽,連這悲鵲古寺的寺主之位也一併領了。那麼一個月之後的長安大法會……她心中忽的一凜,頭顱頓時疼痛起來。

    「春師傅請自便。寺主吩咐過,如果春師傅來晚了,想必今日勞累,請早些歇息,無需等他。他明日再來看望。」

    那小沙彌竟是十分善於察言觀色。阿春注意到他早就看到了自己燕子衣上的破爛和斑斑血跡,卻也沒有質疑和驚詫。看來這不是個簡簡單單的小沙彌,只怕是曇無懺的心腹。

    曇無懺……想到他,阿春的頭痛又加劇起來。

    「小僧法號靜海,奉寺主之命打掃雲水禪院。春師傅有不便之處,儘管叫喚小僧。」

    說罷,這小沙彌便掩門而出。

    靜海,曇靜海麼?阿春按着眉心,強迫自己先不要去想這一邊的事情。

    她在浴桶中浸了很久,久到水都涼了,她仍無甚知覺,忽聽見屏風外一個忍無可忍的聲音冷冷喚道:

    「洗好沒有,鳳御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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