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不度 第六章

    身後馬蹄聲紛沓,金吾衛已經穿過窄巷。

    身前一大片空地,一匹馬被斬斷四蹄,在地上痛苦掙扎。黑色的馬車四分五裂,上面已經橫七豎八躺了好幾具屍體。

    七八個戴着油彩面具的人圍着兩個人正在惡鬥。那些油彩面具俱化作傀儡戲的臉譜,詭異兇惡,令人見之而心神動搖。那些面具人各個手持利刃,招式兇殘,每一出手必以見血為目的。

    中間兩人皆已經多處負傷,其中一人黑袍罩身,看得出身法已經緩了下來。每一挪步,地下便是血跡斑斑。照那些面具人的打法,他必然已經支撐不了太久。

    旁邊那人錦衣玉帶,身形高大而矯捷。他手中所持,卻不是尋常刀劍,而是一柄一分為二的方天畫戟。這方天畫戟通常為軍隊中馬戰而用,他用於近身步戰,以一敵多,卻也得心應手。那戟上月牙寒光凜凜,取人性命而滴血不沾。

    「有人來了,趁亂走!」

    「殿下!」

    那錦衣人戟鋒一旋,化作漫天飛花,攜裹着雨水將一群殺手格開數尺之外,忽的雙柄合一,一轉一擰,飛起一腳踢在黑袍人的屁股上,「滾!」

    他長戟朝天一抖,那黑袍人躍身而上,在戟尖上借力一點,飛身於牆壁之上。回過來頭,黑色帷帽中露出一張年輕而秀氣的臉龐,雙目如星,透着焦慮神色。

    對面老宅高牆上立着一個殺手手執勁弩,瞄準那黑袍少年,一支小箭破空而出。錦衣人揚戟斬落那箭,怒聲喝道:「三十軍棍!」

    黑袍少年不再猶豫,起縱之間,消失在茫茫煙雨中。

    身後金吾衛已經迫近來,阿春扯着手上韁繩,想要調轉馬頭從別路行去,誰知那棗紅馬不曾見過如此陣仗,竟是一時不聽使喚!

    「貫虹!」

    金吾衛中爆發出一聲驚呼。

    「殺!」

    「若能捉到貫虹活口,賞銀千兩!」

    阿春猛夾馬肚,欲催馬而行,那貫虹殺手見金吾衛沖將過來,不得不放棄圍攻那錦衣人,四散而去。這群殺手兇殘至極,見人攔路便殺,殺則一擊必中,絕不留活口。一名殺手正朝阿春方向來,薄刃掠過,若白虹貫日。阿春心恨,忽的馬身驟然而動,白光擦身,削斷她一束長發,肩上留下細細一道傷痕。

    阿春冷汗混着雨水,身上冰涼,卻見馬嚼子上勾着那方天畫戟的月牙。徐四小姐的這匹棗紅馬雖算不上神駿,卻也膘肥身鍵,犯起橫來怕是三四個人都拉不住。那錦衣人竟是以一人之力,活生生將這馬拉將過去!身後數柄長刀劈來,錦衣人以戟柄壓地,飛身掠上馬頭,一踩一翻坐上了馬背,驅馬便走。

    說來也奇,那馬此前不聽使喚,這人一上來便服服帖帖。那人長戟負於背上,一雙滿是鮮血的手奪了阿春的馬韁與長鞭,調轉馬頭衝進邂春坊的窄巷去。

    數名貫虹殺手被金吾衛圍困住,惡戰起來,卻還有數名緊追阿春和錦衣人不放。阿春只聽見身後兵戈相交,伴着雨水飛濺,滿是殺伐之聲,那錦衣人一身寒鐵冷鏽氣息,阿春分不清是血腥氣還是兵刃殺氣,只覺得這人一來,便充滿了強烈的掌控之勢,容不得她反抗分毫。

    窄巷兩旁老宅之上,手執勁弩的殺手亦在屋頂拔足狂奔,鋒利箭矢一支接一支卷雨攜風射向馬背上的二人。

    前方一棵巨大老槐探出院落。小巷多年無人行走,繁茂枝葉幾乎墜地。兩名貫虹殺手從牆上跳將下來,手執長刀,一左一右扼住窄巷咽喉。

    退路何在?

    錦衣人控着馬匹不斷左右閃避箭矢,命令阿春道:「出鐙!」阿春緊抓馬鞍,依言雙足脫出馬鐙。

    棗紅馬將近老槐樹時,錦衣人忽然長鞭飛出,捲住老槐樹幹,單手攜阿春從馬背縱身借力而起,重重地落在老槐之上。

    阿春身不由己,眼前萬物顛倒翻滾,單手緊緊抱住那人勁韌腰身。眼角餘光,但見兩柄長刀幾乎同時揮出,削斷那馬四蹄。棗紅馬狂嘶着翻滾在地,濺起一片水花!一瞬間電光火石之間,倘若這錦衣人再晚分毫,他二人便要葬身此處。

    錦衣人背上再中一箭,悶哼一聲,帶着阿春從老槐樹上跳落院內。落地時,捂着胸口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阿春伸手去扶,那人側過頭來,一雙眼目光鋒利,竟是令阿春一隻手停在半空。他看了她一眼,伸手擦淨唇上血跡。阿春收回手,他以長戟柱地,吃力站了起來。

    這座老宅院中荒草漫生,許多石板都被那老槐樹的根頂破開來。老牆上粉灰塊塊剝落,露出其中夾着乾草的土磚,牆根生滿滑膩青苔。四面都有厚重的大木門,卻都緊緊鎖閉,阿春用力推門,門卻紋絲不動。外面傳來劈砍之聲,想來那些殺手也試圖破門而入。

    阿春與那錦衣人一時無處可逃,錦衣人向阿春投去一瞥,阿春依然平靜如斯,安安靜靜地站在老槐邊。錦衣人便不再看她,手握長戟,望向屋檐那邊。

    那持勁弩的貫虹殺手,正飛檐走壁踏瓦而來。


    錦衣人拇指扣着長戟,四根長指張開,又一根根收緊。他左足後退一步,修長身軀如弓弦一般繃緊蓄力。

    貫虹殺手飛身而下,手中勁弩四支利箭連珠而發!錦衣人寒戟如電,斜斜刺出,戟上月牙與箭鋒相遇,「鏜鏜鏜鏜」四聲,以一個「內」字訣將那四支箭盡數絞住。他低叱一聲,四箭應聲飛出。貫虹殺手仰身閃避,錦衣人寒戟前援,鋒利月牙不深不淺,鈎穿那殺手咽喉。一道細細血柱沖天而起,殺手未及回身,仰天倒地而亡。

    那邊鑿門不成,兩個貫虹殺手已然不耐,自那老槐樹攀援而上,躍入牆內,一左一右,向那錦衣人圍攻上去。貫虹殺人從來不講江湖道義,以多攻少,目的為上。

    那錦衣人雖然身負重傷,臉上卻是毫無懼色。他生得面如冠玉,風神朗俊,殺伐之時,卻好似修羅一般。那方天畫戟矛鋒與戈刃合一,本是兵之重器,一般人連單獨的長矛□□都運使不靈,更何況這較尋常兵器重出許多的方天畫戟?

    然而那人戟法精湛,刺、挑、鈎、啄,迅疾如風,勢大力沉,生生將那方天畫戟在貼身近戰中用出以一敵多之效。他一戟搠中一個貫虹殺手,悶喝一聲,寒戟頂着那殺手直直抵上老牆,那牆哪堪如此一擊,轟然倒塌!

    錦衣人收戟回身,長衣染血,從老牆邊上步步行來。

    他走得不算快,血水從他手上淌到長戟上,又很快被雨水沖刷乾淨。鋒利的戟尖拖在地上,在積水裏劃出一道長長的漣漪。

    那一雙俊眸冷硬,雙唇抿成一條直線。又一柄長刀刺破碧綠雨簾,帶出凌厲的風聲。錦衣人忽的足尖一提,凌空向前翻去。帶血錦衣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打亂了繁密的雨滴下落的方向。那長刀忽的側轉刀鋒,從他脅下深深勒過,他手握長戟,搠穿了後方襲來之人的胸膛。

    錦衣人血流如注,以長戟柱地險險站穩。一抬頭時,恰與阿春目光相遇。

    牆外又響起輕微而急切的踏水之聲。那些貫虹殺手雖然輕功高強,然而雨水之下,還是讓他們難以完全掩藏自己的行跡。

    錦衣人望着阿春,厲聲道:「還不逃命去!」

    阿春忽的跑過去,一把拽起錦衣人。錦衣人道:「你這女人,怎的不怕死!」阿春也不理睬她,半攙半拖地帶着他跨過坍牆,穿進隔壁的一座寺院。

    那錦衣人身上多處有傷,步履沉重滯緩,沒跑過幾間房,便已經慢得只能由阿春扶着行走。站在佛堂背後,耳聽着寺院外面又有數人圍來,錦衣人推開阿春道:「我還能支撐一時,你自己走。」

    阿春掀開那佛堂背後的帘子,抓住了那錦衣人的手腕。手指觸上他手腕肌膚,阿春不知為何竟不敢直視他,只是垂着眼。

    錦衣人低聲道:「你這西涼女子倒是有趣。」沒有再甩開她,隨她進了佛堂,抬眼四面望去。

    這佛堂是一個正殿,供着過去佛、現在佛、未來佛三尊塑像。其中正中的釋迦牟尼泥金坐像甚是宏偉,足足有兩人來高,身上披掛着厚重黃布,同佛堂內密集的經幡一樣積滿灰塵。

    阿春放開錦衣人,輕輕揭開釋迦牟尼坐像背後的法衣。法衣下金身光滑,若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在衣褶處藏着細細的縫隙。阿春輕輕一按,佛身上現出一個洞口,裏面竟是空心的!

    大穆人造佛像,泥胎木塑,俱是實心。所以造出來的佛像既大且重,難以搬運。故而都是就地造佛。這般巨大的空心佛像,錦衣人竟是從未見過,看向阿春的目光,不免帶了幾分探究意味。

    阿春躬身鑽進佛像,錦衣人遲疑片刻,聽見寺外山門轟然倒地,便將長戟二分,亦撩袍鑽了進去,將洞口填塞嚴實。

    佛像之中一片漆黑,並無半點光線。錦衣人身形高大,進去後稍一側身便「咚」地一聲撞上什麼硬物。這時「哧」一聲輕響,頓時光芒大熾,卻是阿春點亮了火摺子。那佛像正中原來有木架支立,木柱與佛像間縫隙極其逼仄,勉強能夠容人。

    木架之上不知什麼人放了一小截蠟燭,阿春踮足欲點,被錦衣人接過火摺子,輕輕點燃。

    佛像狹小空間中溢滿了昏黃光亮,泥土與乾草的氣味混雜了雨水與鮮血,說不上好聞,卻足夠奇異。錦衣人與阿春之間僅有一柱相隔,相距不過咫尺,錦衣人眉黑眸亮,目光爍爍地看着阿春,低聲問道:「你是何人?叫什麼名字?」他聲音沙沙啞啞,渾厚低沉,竟有種異樣的吸引人。

    阿春不言,忽的聽見數人踏進佛堂,四下里儘是抖開經幡、掀起香案的搜尋之聲。阿春與錦衣人屏息凝神,聽見外面一個人道:

    「真是奇了,這周圍都尋遍了,那蕭淳風還能逃往何處!難道竟憑空消失了不成!」

    「他之前已經受了重傷,必然逃不了多遠,再仔細瞧瞧,是不是藏於這座寺院之中!」

    阿春抬眸望向錦衣人,但見他亦看着自己,一雙俊眸冷熱分明,浮光掠動。他身上有種坦率的熱忱,卻又讓人能看見屬於決斷者的刀鋒一般的冰冷。

    又聞其中一人唉聲嘆氣道:「這蕭淳風當真狡猾,竟兵分兩路,帶了個假拿孤在身邊!這下好了,真拿孤沒殺成,現下又讓蕭淳風跑了!回頭且不知鳳御大人如何處置我們!」

    另一人厲聲道:「哪多廢話!今日若不是遇上了金吾衛,蕭淳風還不是必死無疑?鳳御首領賞罰分明,絕非不通情理之人!」

    「今日非同往日,弟兄們死傷眾多,若追究起沒有發現真拿孤的罪名,咱們幾個前探恐怕難辭其咎!」

    「我們死得多,蕭淳風那邊難道死得少了?再說了,蕭淳風詭計多端,不聲不響地就從關外回了長安,連沙陀太子摸清他的行蹤時都已經晚了,咱們能在他入城時便截下他的馬車,已屬不易!」

    「……」

    二人邊尋邊吵,另一人終於聽不下去,勸道:「別吵了,趕緊找罷!後殿有沒有!再看看!」

    燭光如豆。佛像中無風,火焰穩穩的,直直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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