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高級病房裏,一片寂靜,管止深閉着眼眸,手指按着眉心,就那樣斜倚在沙發上,不言不語——養神。愛睍蓴璩李秋實見他如此,一樣也閉着眼睛不出聲地躺在病床上,不打擾他難得的休息。
這種默契的相處,從幾年前,就已經形成了。
他很累了,就不說話。
夜裏十一點多,李秋實醒了,看到管止深就那麼睡着了,回頭看了看床上,有一條方雲來時帶的薄毯,剛手術完,她幾乎是不能動的。小心地挪動了身體往病床邊上,把毯子往他身上蓋,有些費力。
「嘶」地一聲,疼了傷口,皺了眉攴。
管止深睜開眼睛,視線透着一絲睡醒後的迷離,望着表情痛苦的李秋實,看到身上和她手之間的毯子,明白了她是在做什麼。
他站起身,扶抱着她的身體,得很小心的悉心樣子,讓她重新安穩地躺在了病床上,責怪的語氣:「不要亂動。」
李秋實深吸了一口氣,隱忍着傷口的疼痛,淡淡地對他說:「冷了你會醒。逡」
「現在的天氣,不會冷了。」管止深手上有了片刻的停頓,不過,最終,還是幫她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
李秋實看着他的側臉,失神了一陣。
和他認識是在上海,後來一起回到z市,偶爾,他陪她回去南方探望母親。一路走來,兩個人在緘默中隱隱有些什麼心思,彼此心中都有數。他懂,她也懂。後來,她順便應了方雲的邀請,選擇留下在z市跟在他身邊,公司總部中任職。再後來,被他指派去上海那個城市。去上海的路上,飛機上,她記得自己哭了一路,沒有聲音,就是眼淚一直一直的在流。
不知不覺,離不開z市了,或者具體的是,離不開了有他的城市了。
有時,她覺得自己是隔夜的冷飯,他這樣的人,便不會稀罕再瞧她一眼了。
獨自一人到了上海,最初和他相識,陪他度過一段艱難歲月的上海,空氣依舊是那般摸樣,耳邊喧囂的口音偶爾也聽不太習慣。上一個冬天的新年,沒有他在,她在路上站了許久,茫茫人海中,不再見他。
熬了一年。
整整一年過完,公司體檢發現身體出了問題,手術的日子一直在拖,其實,她是有一些私心,這種私心讓她不懼怕病痛,任由病痛折磨的她日漸憔悴,直到面色真的很不堪,如果這能換來回到他身邊,被他照顧,如果。
「你回去休息吧,我沒事,醫院裏你睡不好。」她催他回去。
他點頭:「有事打給我。」
李秋實也點了點頭。
如果是以前,他會一直一直的陪在她身邊,直到天明。那抹男人的身影離開,李秋實眼裏有了淚光,望着已經關上的病房門,悲哀的,是他走的毫不猶豫。
出了醫院,他點了一支煙。
剛剛,對李秋實表現出關心的片刻,他的腦海中自動出現了阿年的樣子,阿年的各種摸樣。那種溫和感覺不同於李秋實的溫柔,大不相同。或者,這種糾結和痛苦來自於,他已經真正進入了作為阿年合法丈夫的責任狀態。
難過的是,阿年從不會主動找他,一個專為他而打的來電都是他奢侈的幻想。幾年走過來,一路荒涼一路仍舊情深意重,又仿佛始終沒有得到過回應,以前認為這輩子生命里就再也沒有了阿年這個人,可是,夢裏偶爾還是會夢到南方小鎮上的一幕幕。
現在,掛念阿年,可以直接去找她。
但是總去敲人的宿舍門,這成了什麼?
他身邊的女人很少,奶奶和外婆幾乎是相繼過世的,那些年他年紀不大,還不懂得去照顧人。張望,堅強獨立到了不遜色於一般的男人,從來不需要管止深費心去照顧。母親,妹妹,這是他家中兩個最親的女人。溺愛放放的同時也嚴厲,父親在外一年中不會歸家幾次,萬事母親扛着,他回國後便成了家中擔起一切的男人。
阿年,是個從他視線里走過,沒有停留多久,不真實的如同夢一樣一閃而逝的小女生。他一度笑過自己,怎麼會對一個才16歲的女孩子上心,那時他已經28歲了,大12歲,若是拿下了,算不算他吃了一顆滴着露珠正向陽的嫩草?
管止深遇到阿年的時候,並非一見鍾情,算是日久生情的一種。同在小鎮上的一條街里生活,小鎮上的生活不同於大城市這種喧囂,那裏人心淳樸,容易接近,笑容也純粹好看許多。那是他迄今為止過的最輕鬆快樂的日子。
在小鎮上第一次笑的開心,是因為阿年。她16歲高一下半學期,一天放學,她喝着紙盒裝的牛奶,跟在兩個學姐的身後走回家,巷子裏這個時間沒什麼人,大人都在家中做晚飯了。前面的兩個女生其中一個說:「給你喝酸奶。」另一個說:「我才不喝,這東西顏色跟男人的一樣。」
阿年走在後,一口鮮牛奶,噗,全噴了出去。
兩個學姐走遠了,身後青石板路上的阿年,表情滑稽,牛奶一滴一滴從嘴巴處滴下來,可能阿年是被噁心到了,嗆到了,不可思議地把沒喝完的牛奶給扔了,好半天阿年才緩過來,舔了舔嘴角的牛奶,低頭走回家。
16歲,真的不大,雖然已經發育了,但那是正專注於學習的青澀時期,耳邊卻都是一些把人教壞的聲音。
管止深看着阿年舔了幾下嘴角上的乳白色液體,他竟然可恥的有了生理反應,光天化日,這怎麼可以,且他是一個閱覽a片無數的男人,太可笑了。可悲的是,他擔心阿年會琢磨這些事情,心裏偷偷琢磨好奇,繼而會跟人早戀。
那時候,他已經在小鎮上半年了,已經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時年。姓時的姑娘,時姓自古多能人賢士。時年,意思是「當時那年」。對於後來的管止深來說,可能即使和阿年此生不見,也不會忘了——當時那年。
動了心思,是在觀察了她半年之後。整日他無所事事,除了看她,還是看她。永遠是站在阿年身後的人群中,她始終沒有戀愛,他很欣慰,其實如果阿年戀愛了,他也不會介意,如果阿年經歷過荒唐的戀愛,再遇到他,知道哪一種人適合她,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少女該經歷的青春,她可以經歷,否則白來了世上一回,別家姑娘享受的青春期,他的姑娘也要享受,只是別太過分了,否則他也會生氣。如果二十來歲的時候,管止深會霸道的約束阿年,但接近三十了,心態有了變化。
一次周六,阿年和同學組織了啟程去南京,看向日葵展。陽光燦爛的日子裏,古林公園中,他在她身後時而跟隨,時而駐足,她笑的時候,他也會笑。這樣她走哪兒他就一樣跟去哪兒的日子,持續半年,在那年冬天他的傷口惡化結束。直到他離開小鎮,整整一年中,阿年的視線和笑容,始終未跟他有過任何交集。
有憾。
等到他整個人好了起來,再去找阿年,得知阿年已經離開,他方覺,是不是命運非要給一個這樣的捉弄?阿年有了戀情,去了其他城市讀書,他沒有找,選擇放棄,阿年的性格不會輕易愛上一個人並且跟着走,他只有祝福。
回到z市,管止深始終糾結,不甘,遇見了那樣的阿年,為什麼偏偏非要是在,他正臉不方便見人時?
滿身風雨的在z市和其他城市其他國家輾轉,工作忙碌,要好的朋友們會發現他傷愈後更深沉了,卻沒人知道小鎮上的事情。「備胎」這個詞出現了,人們口中常說,管止深認為——自己連備胎都算不得。阿年始終不知道他是誰,你叫什麼,長什麼樣子,甚至真的真的阿年不知道那很多個時候,背後的人群中,有一個男人,在看她,他從遙遠的北方而來,愛上她獨一無二的溫和似水。
一年時光,單戀,暗戀,沒有成功,這讓管止深往後的生活里,常有徹夜難眠。
阿年不在他身邊,可關於阿年的一切故事,都在他心裏,眼睛裏,不斷回放。家中的長輩依舊在催婚,可是,每一張別人認為美極了的臉,每一個溫柔的女孩子,都不是長成阿年那樣子。
唯有在寂靜的夜裏,他看着北方的月光,緊鎖着眉頭點上一支煙,舒緩所有壓抑在心口的東西,沒有得到過便已失去,那種疼痛,隱隱的在獨自一個人時發作。靠抽煙才敢憶起一些埋藏在心底的事,白天以沉默掩飾不願提起的,夜裏總會一次次想起。
四年多過去,到如今z市的或初春或正夏或淺秋下了雨,都不如他心中小鎮上的雨水清甜好聞,再也不是那個味道的雨。
一年聽着好像時間不長,可它是365天,走過寒暑,將近9000個小時裏,清幽環境中養傷的管止深,所有視覺和感官中,只有一個阿年。大三的招聘上,阿年走進他的視線,那種好像隔了一輩子之久的,失而復得感。
一隻煙抽完,管止深回頭望了一眼
醫院樓上的病房窗子,燈還沒關,他打給阿年,阿年說,沒在宿舍,在去a大的路上,同學找她。
他點頭,讓她注意安全。
很快,江律問了影子,叫阿年去你們宿舍了?
影子點頭,是啊。
江律問了阿年這兩天和方默川的事,影子在宿舍外如實說,吵架了,因為錢的事。影子說阿年心情不好,大家不放心,才以有事為藉口把她叫出來的。
江律說,好,先這樣。
阿年來了之後,影子鼓動向悅和喬辛,說不如咱們出去唱k吧,好久沒去了。向悅同意,出去放鬆放鬆,喬辛為了讓阿年不鬱悶,也同意的。阿年慢半拍的點頭,說也同意,她其實從來都是對好朋友們逆來順受的,不忍心掃朋友興的那個類型。
上了出租車,影子給江律發短消息。
影子雖然不知道什麼意思,卻也只得照着老哥說的做。
阿年她們先去吃了飯,飯店比低檔的強很多,比高檔的差一截。一頓三個人消費下來起碼得五百塊。影子在樓下看到了一輛車,奧迪q7,來了又走了,下車的人是江律,步履匆匆。
這家店,消費完門口有那個轉盤抽獎的活動。就是一個大轉盤,轉動上面的指針,最後停了對準什麼就給什麼。最大的獎項是1000塊抵用消費券,二等獎是微波爐,其他的就是一瓶可樂,或者一包紙巾,再不就是沒有任何獎那種。
讓影子沒預料到的是,向悅中間把方默川他們叫來了,讓他們買單來,買單是次要,向悅是想讓阿年和方默川快點和好,別生氣了。影子無語了tot可也得照自己親哥說的那樣做。吃飯時方默川尷尬的面對阿年,阿年淡淡的沒有表態。
買單時,影子擠到了前面去,說:「抽獎的機會給阿年啊,誰也別搶。」
「……」
阿年搖頭:「不行不行,我手氣這個月超差的。」
今晚是為了哄阿年開心,當然沒人跟阿年搶,加上影子在鼓動阿年。最後,阿年去轉了那個轉盤的指針。
抱着最多給一瓶可樂或者一包紙巾的態度,阿年望着在轉的指針,希望不要是空白什麼也沒有啊,不能負了重望……╮(╯﹏╰)╭
「一千塊!啊啊啊啊一千塊啊!」向悅不可思議地指着轉盤。
阿年睜開眼睛抬頭,制針指着的,果然是一千塊那欄。
這怎麼可能?
(⊙o⊙)…
方默川也替阿年開心,可阿年不知道還生不生他的氣,他沒有敢上前祝賀阿年。就站在她身後遠處,看着她開心的樣子。
早上跟阿年發脾氣,是方默川做的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事。
老闆娘給了一千元紅包,其實就是沒有抵用券,阿年接住,還覺得不真實。在離開時,阿年回到前台,大笑臉說:「老闆給我一張名片好嗎,下次我們打過來提前訂位。」
「可以。」老闆給了阿年訂位子名片。
一群人去唱k,期間方默川在向悅她們的起鬨下,對阿年獻殷勤。喬辛狠狠的教訓了方默川,一邊討厭方默川跟阿年發脾氣,一邊又覺得發個脾氣不至於分手,那還不如早點讓這兩個人和好了。
阿年一直沉默。
方默川坐在了阿年的身邊,埋頭,斟酌,不知道該怎麼跟阿年道歉,說過,永遠不讓她受委屈,聽媳婦兒話。
阿年剛才去了洗手間,拿出那張名片打給了飯店老闆,問了好幾次,飯店老闆才說實話,的確,這個獎項平時是沒人能抽到的。那個轉盤後面都有吸鐵石,到了可樂或者空白處才停,大獎那裏是相斥的,不會停。受一個男的拜託,給了老闆1200,老闆賺了200,幫把轉盤調整了,給她準備了個1000塊紅包驚喜。
「……」
阿年聽着方默川道歉的話,她以為,做出這種事為了讓她開心一下的人,一定是方默川了,不然,還能是誰呢。是向悅影子她們出的鬼主意吧,方默川來時照做的?不然影子怎麼那麼明顯,故意的,讓她去抽獎。
方默川不是一個這樣細膩的男
人,不是一個懂得這樣方式愛人的人,阿年有點意外的。如果今天她不是出來吃飯,是去散步,是不是要安排她撿點什麼?
大家離開的時候,隔壁包廂的人,喝了一瓶啤酒就在這吵鬧的地方閉上眼眸休息了會兒,江律佩服他:「當年你就是這麼跟着——她在哪,你在哪兒?」
管止深沒有開腔,喉結動了動,睜開深邃的眼,看了一下時間。
離開時,管止深在想,方默川有很大的優勢,默川可以跟阿年發脾氣,發過了脾氣不至於走到分成這程度,除非很過分。而他,小心翼翼的接觸中恐怕說錯一句,過去那些也說不得,他不求一份同情,也失去了那一年愛過阿年的證據。
方默川可以那樣對阿年,他卻是這樣卑微的摸樣,大抵,就像此刻某個包廂里唱的歌詞那般:得不到的永遠在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他是前者,方默川是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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