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喬森領着帶着頭巾的奧莉婭一起在香麗兒大街上漫步,對於大多數人類而言,精靈的模樣都差不多,自然而然地將奧莉婭當成了那天那個在碼頭上賣鬱金香的女孩。
不少女孩子帶着羨慕甚至有些嫉妒的眼神盯着奧莉婭,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喬森打着招呼,或者用虔誠的態度面對這位聖選之子。
石頭鋪成的街道上不斷有馬車駛過,兩側的閣樓上晾曬着各種各樣的衣衫,也有人在上面拉着提琴,鳴奏出悅耳的曲調,為黃昏的街道平添了幾分恬靜和安詳,許多人駐足靜聽,享受歇息的傍晚。
這些小市民大多是作坊主、高利貸經營者或是各色店鋪的主人,他們和那些貴族不同,也和那些每天工作僅為生存的僱工不同。
遠處教堂的鐘聲被敲鐘人敲響,街上大多數的人朝着教堂涌去做晚禱,準確的說晚禱之後的時間才是自由的,這是神都無法干涉的自由。
晚上音樂廳會上演各種曲目,劇院也會展示一段段催人淚下或者令人興奮的故事,這是他們的夜晚生活,用音樂滌盪自己的心靈,用戲劇幻想着那些自己想得到卻得不到的事。
奧莉婭和喬森手拉着手,走在略帶着花香的街道上,聽了一會閣樓上演奏者的曲子,買了一根帶着短木棍的帶有薄荷榨汁的糖拿在手中慢慢舔舐着,她很喜歡這種恬淡,不過她知道恐怕以後的生活中這種恬淡會成為一種奢望——少爺的頭腦愈發讓自己看不透了,而且交往的朋友也都是一些瘋子。
香麗兒大街上坐落着許多達尼城的標誌性建築,恢弘的音樂廳帶着古典的印記;劇院則略微有些粗獷的味道,據說在上古時代那是一座鬥獸場。
喬森和奧莉婭來到了劇院的門口,因為大多數人都去做晚禱了,票口並沒有多少人。
守在門口的人顯然認識喬森,立刻走到他的身邊行禮。
「尊敬的聖選之子,您的到來必然會讓今晚的演出蒙受神的賜福。」
「我想去見一下夏洛克先生,他在嗎?」
夏洛克,達尼城最有名氣的年輕劇作家,十八歲的時候以一部七幕的騎士劇《愛與劍》一夜成名,隨後的幾年不斷有新作出現,如今已經成為戲劇協會的一員。
想要在劇院演出一些劇目,首先要獲得戲劇協會的首肯,無論是教會和異教徒都希望在這裏演一些關於他們信仰的故事,但卻往往因為沒有好的劇本而難以成功。
這如果是在別的地方,這些人早已經被送上了火刑架,不過達尼城的這些人用了一百年的時間,幾千人的死亡和幾十萬枚金幣的賄賂換來了這些看似毫無意義的簡單自由。
對一些偏執的劇作家而言,刀劍可以剝奪他們的生死,但卻無法控制他們下筆的墨點,只有得到認可的故事才能在劇院演出,否則就是對他們事業的侮辱。
而對於另一些變通的劇作家而言,擁有決定戲劇是否能夠演出的權利,無疑將增加他們的地位和金錢,任何權利都能轉變成金幣。
夏洛克屬於第一種,因此在達尼城的名望很高,不過以喬森的地位還是很容易見到這種人的。
守衛立刻打開了大門,請喬森和奧莉婭進去。
「從這邊上樓梯,二樓的第三個房間就是夏洛克先生的,上面有他的名字,您會看到的。」
「感謝您的指引,願聖光庇護你,你因為自己的指責無法去做晚禱,神會原諒你。」
彬彬有禮地用冠冕堂皇地理由致謝後,守衛的臉上仿佛真的被聖光籠罩,不斷地畫着聖教的標記以示自己的虔誠。
這些信仰都被銘刻成了一種習慣,除了在遙遠的精靈帝國——那裏的精靈信仰的神很多,但大多數時候是用來尋找心裏安慰的。
據棠說,有精靈將本地的神和聖教徽記和雙月供奉在一起……而且如果求神的事情沒有成功,精靈會選擇將神廟砸毀或者不再祭祀,比如求雨不成,河邊的祭祀雨神的廟八成就要倒霉了。
空曠的通道內寂靜無聲,喬森和奧莉婭的腳步聲在大廳中迴蕩着,但卻並沒有產生回音,反而將兩人的腳步聲加強了。
奧莉婭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害怕,手緊緊地握住喬森,她不喜歡這樣空曠的房間。
樓梯就在不遠處,但卻有兩條,一條向左,另一條向右,那個守衛並沒有說明這個情況——或者是他忽視了聖選之子會不知道左側的樓梯是異教徒走的,右側是聖教途走的,兩種宗教連左右的尊卑都是相反的。
喬森面臨着選擇,但這選擇的後果並不嚴重,無非是重新走一遍。
可房間中的夏洛克也面臨着選擇,他的選擇要嚴重的多。
房間中佈滿了草紙,凌亂的桌子上擺着兩個墨水瓶,還有各種各樣的鵝毛筆,淡黃色的頭髮佈滿了灰塵,英俊的臉上滿是油膩,眼神痛苦而又無神。
桌上還有一支短短的燧發手槍,很漂亮,上面鑲刻着藍寶石,並且槍管鍍了一層銀,這是他的愛慕者在看完他的那幕《火槍手》後送給他的,在戲劇中主人公靠出神入化的槍法贏得了眾人的尊敬和美人的青睞。
手槍中壓滿了火藥,簧片已經撥開,夏洛克的手略微有些顫抖,將漂亮的手槍頂進了自己的嘴巴,身體不斷地顫抖者。
墨水瓶下是一封遺書,大部分被旁邊的草紙壓住,露出的一行小字是這樣的內容:「一個失去靈感的戲劇家,就如同失去了交配能力的草原**……」
三年的時間,他沒有一部新作問世,雖然憑藉之前六部作品他仍然是達尼城最受歡迎的劇作家,仍然有無數的少女渴望與他發生浪漫的故事。
如今,他擁有了財富,擁有了地位,擁有了愛慕,卻唯獨失去了他最想要的東西,仿佛靈感和才華在他寫完那六部戲劇後就徹底消失了。
三年的宴會和酒精以及奢華的貴族生活徹底讓他失去了靈感,給小女孩和貴婦們寫的太多的情詩則湮滅了他的才華。
「或許,在最繁華的時候謝幕是最好的選擇,人們只會記得那個才華橫溢的夏洛克……」
仿佛堅定了什麼念頭,因為長期握筆而有些繭子的手指勾住了扳機,緩緩閉上眼睛。
咚咚咚……
就在夏洛克將要勾動扳機的時候,敲門聲響了起來,隨後一個如黃鶯般清脆的聲音隔着門在和另一個人說話。
「少爺,你選錯了,需要背着我回莊園。」
「你可沒說就有一次機會,這又不是生死,錯了就沒機會了,我最終不還是選對了嗎?」
夏洛克的身體顫抖了一下,這些話如同黑夜中划過的閃電,讓他好容易下的決心在瞬間崩潰,將手槍藏好,整理了一下衣衫去開門。
門口是兩個年輕人,都只有十七八歲的年紀,男子的臉上帶着笑容,金色頭髮,手中拿着一疊草紙,旁邊的女人則好奇地打量着自己,似乎在和自己的少爺做對比,並且很快失去了興趣。
這種人夏洛克見多了,大多數都是渴望一次成名的年輕作者,擁有靈氣但卻缺少內涵,用幾頁狗屁不通的對白和戲劇渴望得到自己的認同。
「是夏洛克先生吧?您好,我希望您能抽出時間看看我寫的一點東西。」
夏洛克點點頭,讓喬森和奧莉婭進來,然後並不禮貌地從喬森的手中拿走了那幾頁草紙。
「並非是每個人都有成為戲劇家的天賦的,我的點評可能會傷害你的自尊,如果你是渴望得到讚美的,那最好現在就離開。」
夏洛克拿起那幾頁草紙,隨意地看了一眼,隨後腦海中就如同火炮在轟鳴,那幾頁草紙仿佛比騎士的長槍還要沉重。
草紙上沒有被施放魔法,也沒有任何的詛咒,最開始的一段話是一段獨白,只有短短的幾行,但夏洛克的目光卻一直在那裏停留,身體顫抖的也越發厲害,最終站起來,目光中充滿了瘋狂和興奮,最終大聲地用他那特有的渾厚的聲音念了出來!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必答之題。
是漠然忍受坎坷命運的無情打擊?
還是與大海般的無涯苦難奮然為敵,並將其克服?
兩種抉擇,哪一種更為崇高?
死亡既是睡眠。
倘若一眠能夠了解心靈的苦楚與肉體的折磨,
那麼這結局是可盼的。
死去、睡去,但在沉睡中可能有夢啊!
是啊,這就是個阻礙:
當我們擺脫了一切痛苦源泉的皮囊
在死之長眠中又會有怎樣的噩夢襲來?
它令我們踟躕,
使我們心甘情願地忍受長年之災,
否則誰又肯忍受人世的百般折磨?
如暴君之政、失戀之痛、貪官之侮、愚民之辱……
這一切假如能夠靠死亡了解,
誰又肯終生操勞不得解脫?
因為他們恐懼死亡後的痛苦而猶豫不前……」
當最後一個音符消失在房間之後,夏洛克如同在狂濤中翻滾的小船,如同在颶風中翻舞的蝴蝶,從身體到精神都進入了一種亢奮的狀態,不斷地重複着生存還是毀滅的疑問,不斷地思索着生存還是毀滅的後果,不斷地恐懼着死亡後帶來的用不醒來的噩夢……
他的眼睛變得赤紅,如同那些吸食過麻葉的貴婦,癲狂而又亢奮,再看了一眼那張草紙,大聲地叫喊着。
「不……那不是哈姆雷特!那是我!那是夏洛克的獨白!生存!還是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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