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別離小劇場之三
回首
離開文條巷那個小小院落乃至離開常德城,胡桃只回頭看了一眼。
她來的時間太短,還遭了這麼多罪,對她來講,這座小城跟其他地方其實沒有什麼兩樣,只不過是個能吃飽飯,能遮風避雨的地方。
她不會留戀哪個城,留戀路邊的風景,因為她深深明白,哪怕風景再美麗,也不會屬於她,她命里註定是個有爹有娘有大家族背景的孤兒,爭不過命,世上沒有能爭得過命……那就好好享受來這世上的短短几十年。
她的懵懂,只是為了不受傷害,她的兇悍,只是衛護並不堅硬的胸膛。
她不會蠢到把這些話拿出來講,大家從來只關心吃飽穿暖,誰會在乎她寂寂夜裏在心頭弱弱的呼喚:爹……娘……爸爸……媽媽……姆媽……阿爹……
如那個缺德鬼夜裏反覆呼喚的一般,只是他喊得出來,有鬼魂能聽見,而她的只是痴心妄想,哪怕是鬼魂,也根本無從寄託。
長沙燒了,岳陽毀了,鬼子又逼近常德,那有什麼要緊,還有衡陽湘潭株洲郴州懷化等等,中國城池千千萬萬,鬼子一個個來打,猴年馬月才能打完。留着這條小命,總會等到鬼子消停的一天。
她一直如此倔強地樂觀着,別人都嘲笑她的天真,只有劉一德那個壞小子會附和她一聲,讓她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說曹操曹操到,劉一德的吆喝聲由遠及近而來,「走囉……行囉……讓一讓囉……」
於是,她回頭看了一眼。
劉一德背着一位小腳老奶奶搖搖晃晃送上船,又將包袱接來,妥妥噹噹送到老奶奶懷裏,沖老奶奶齜牙咧嘴地笑,笑容真討厭,讓人愈發有揍他的衝動。
她下意識地握緊拳頭,突然發覺很想揍他,想揍他一輩子……揍到他一輩子不敢沖漂亮姑娘媳婦們露出色迷迷的笑。
江風正冷,她渾身一個激靈,衝着他高高揚起手,又迅速收回來,縮成一團。
相擁着取暖,依偎着生存,也許才是生活的真相。
他的懷抱,溫度剛好。